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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相见欢 ...

  •   十三 相见欢

      当晚,谭靖临就在东苑晚莛轩摆了一桌酒席招待谦华和九娘,齐长老也被请了过来,信儿则对瑞州的折子戏起了兴趣,拉着侍雷留在西苑看热闹。
      齐长老一进东苑晚莛轩,便见得谦华和一名身材壮硕眉宇凌然的玄袍男子在说话,想来就是堡主谭靖临了,可这个谭靖临与他听闻的那个谭靖临似乎不太一样,他听闻中“双刀阎罗”因为是响马子出身,所以性格暴烈不羁,哪像这男子沉稳有礼,谈吐儒雅?
      “——久仰丐帮‘赤狮子’齐半铁的大名。”谭靖临见了齐长老,站起身拱手,“我岳贤侄一路多亏长老和丐帮的照顾,谭某在此谢过。”
      齐长老回礼:“三公子是我丐帮下任帮主,老夫所做乃分内之事,堡主不必多礼。”
      谭靖临又客套了几句,抬手示意齐长老入座,这时几名丫鬟端了酒菜上来,却不见九娘,于是问道:
      “敢问堡主、公子,老夫人何在?”
      “岳老夫人与舍内在里间用膳,长老尽可宽心。”谭靖临微微一笑,“怕长老误会,谭某与岳老爷有些交情,与岳夫人也是旧识。方才他乡遇故知,欣喜之下有些卤莽,真是过意不去,长老见笑了。”
      “原来如此。”齐长老点头,看向谦华,见那温雅清俊的公子哥,心下有些疑惑:这岳家老爷,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为什么他走了这么多年江湖从未听说过?先不说传闻能以一挡百的岳家二公子,连这三公子,面对魑鬼冯疑那令江湖人士胆战心惊的夺命一刀,竟毫无惧色,虽然最后还是被刀式的锐气砍伤,但那一招空手接白刃,也不是一般人做的了的。
      看来恒老确实给丐帮留了个不同凡响的少帮主,但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恐怕一不小心,还会给丐帮带来灭顶之灾——现在,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酒过三巡,谭靖临忽然又举起角杯,看了谦华一眼,敬向齐半铁:
      “恒老帮主与谭某也有些交情,谭某一向佩服老帮主眼光独到,知人善用,今日见得齐长老,更是心服口服。”
      “堡主过奖了。”
      “——但谭某以为,岳贤侄恐怕不能胜任丐帮帮主一位,还望长老不要在丐帮大会上赞成此事。”
      齐半铁也不惊讶,仍接过谭靖临敬来的酒,仰头喝干。倒是谦华微微皱眉,不知谭靖临是什么意思。
      “不瞒长老,我这位侄儿,志不在武林之事,再说行走江湖,最忌的就是家累……”谭靖临笑了笑,神色忽然有那么一丝变化,口气陡然一变,“——好歹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怎么能一天到晚跟你们这些叫花子混在一起……”
      “谭伯父。”谦华连忙咳嗽了一声,谭靖临眼神一闪,见齐长老疑惑的目光,却是平淡地一笑带过:
      “谭某失礼了……不过长老应该能明白谭某的意思,况且,丐帮对商贾之人不是一向敬而远之么?”
      “那倒是误会了,我丐帮弟子之中也有不少出身大富人家和书香门第,经商入世的弟子也大有人在。”齐长老只当谭靖临和传闻中一样喜怒无常,也没多加怀疑,“江湖人最看重的,不过情义二字,三公子重情重义,又是难得的孝子,最重要的是,三公子乃恒老帮主指名的继任者,谭堡主您……”
      “不过,要是他的父亲是你们名门正派所不齿的江湖败类呢?”谭靖临忽然冷笑一声,直视向谦华,谦华瞬时脸色大变,却不说话,。
      “……此话当真?”齐长老终于有些骇然,放下手中角杯问谦华。
      “——当真。”谦华说出此话时声音冷若寒冰,嘴角略微牵出一丝冷笑。齐长老从未见谦华这种表情,疑惑之余不免有些后悔。
      “当年,我又何尝不是为那些名门正派所不齿的响马子呢?”谭靖临的神情与先前又是不同,满是讥讽的笑意,“不过是后来走投无路,机缘巧合跟对了主子,风水一转,就能被这些个正人君子万分景仰,实在有趣的很!”
      齐长老听得不快,正待开口,忽然听得屏风里面传来声响,像是女子惊叫的声音。紧接着谭氏踩着碎步急急忙忙从屏风后面出来。
      “紫真,何事如此惊慌?”
      谭氏见谦华和齐长老,连忙道了个万福,稳下声音:“十三妹妹刚见了岳老夫人就……晕过去了……”
      “十三?为何?”
      “这个……大概是身体不适吧,奴家这就叫大夫过来。”
      谭靖临点了点头,刚想对谦华说什么,忽然眼里神采一变,二话不说风风火火地站起身就往屏风后面去了。谦华顿了顿,没有动,只将目光投过去,有些焦急。
      刺着青松月夜傲雪绣图的屏风后面自是女眷们的酒席,□□的礼教虽不算十分森严,但长辈遗老对女子的言行举止仍有颇多约束。江南还好,在江北和京城天都,大户人家的妇女出门必定乘车,小户女子则大多要戴上罗笠帽纱,男女一般不同席,平时未婚男女连多说句话也是不合礼数的。虽然谭靖临性格不羁,但毕竟有老前辈在场,而且他也不愿意让别人见到九娘和两位夫人的仪容,所以设了这个屏风。
      朝着内院的镂空雕花门还开着,门褴前却靠了名女子,大约三十来岁,素面青衣,算不得美貌,却娇小玲珑得叫人爱怜,那正是谭靖临的妾室柳十三。此刻她被婢女们伺候着刚缓过劲来,微微睁开眼睛,就被谭靖临一把抱起,急冲冲地问:
      “十三,你怎么了?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相公……”柳十三愣愣地看了谭靖临,然后四下寻找什么人一样,终于看清了呆站在酒桌边左手拿着荷香鸡腿,右手夹着灌汤黄鱼,嘴里还嚼着一口蛋黄栗米半晌没动的九娘,眼波又是陡然一震,接着她挣扎着下了地,走过去抓住九娘的袖子,声音还有些颤抖:
      “姑娘……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啊,我……”九娘如坠云里舞里,不知所措地看着谭靖临。
      “姑娘认不认识一个叫柳轻寒的公子?”柳十三急急地追问,九娘很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
      柳十三还不肯死心:“——姑娘今年贵庚?家里还有什么人?”
      “十三妹妹,这位是岳老夫人,别乱叫姑娘了。”谭氏怕吓着客人,连忙上前拦住柳十三,谁知那十三硬是拉着九娘不放,像要问个清楚:
      “姑娘……岳夫人可是正月生的?今年可正当花信?”
      “啊,我的确是正月生的……”九娘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美食,小心翼翼地问道,“……花信?那是什么东西?”
      “——夫人今年可是二十四岁?”柳十三原本柔若绵丝的声音现在竟提得很高,看得谭氏很是疑惑,她这个十三妹妹,平日里总是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细雨一般,专门浇熄谭靖临那时不时冒起的无名业火用的——现在怎么会这么着急,仿佛失了心智一般?
      “——娘!您怎么了?”
      谦华在外边听得里面的话,连忙走到屏风前大声问道。柳十三一听,睁大了眼睛:
      “夫人……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了?”
      “对啊对啊,那是我三儿子,老身有四个儿子呢!”九娘拼命点头,怕柳十三不相信一样,谭氏连忙帮腔:
      “十三,岳老夫人的儿子都是年过及冠的人了,怎可能才二十四岁?”
      “对啊对啊,老身可今年都三十六了……”九娘叹了一口气,旁边的谭靖临忽然哼得笑出来,却不说话,抄着手在一旁看三个女人的好戏。
      柳十三仍不肯放手,死死地盯着九娘的脸看,喃喃道:
      “不会……怎么可能这么相象……这天底下,怎会有第二个长这般漂亮眉眼的人……”
      “有啊,老身认识好几长得真正好眉眼的人呢,唉……”九娘又叹了口气,谭靖临听罢还是哼得一笑,清清嗓子:
      “——十三,别在客人面前失礼了,你先回房去。”
      柳十三听见丈夫说话,终于松了手,可眼睛还盯着九娘:
      “……妾身该如何称呼夫人?”
      “人家都叫我九娘,十三夫人也这样叫我吧。”九娘盈盈地笑,抬起左手,津津有味地品尝起刚才一直咬不到的鸡腿来。
      柳十三和谭氏一走,谭靖临就大步把九娘拖到门外廊下,朝她的头狠狠拍了一把:
      “——你还搞不清楚军师大人是骗你的啊?哪有像你这样乱算年纪的?!”
      “我没乱算啊……二师兄说,女儿家出了娘家门,都是过年算一岁,生辰算一岁,年年岁岁保平安……哎哟!狼头你下手别这么重,会笨……”
      “不管男的女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年算一岁!以前军师大人是看你年纪小,怕被人欺负才让你把年纪报大——你那几个宝贝儿子没告诉过你?”谭靖临虽然是压了声音,可一样凶神恶煞。
      “……他们还跟别人说我都四十多了呢,一群不肖儿子,巴不得我老么……”九娘委屈得都不行了,期期艾艾地啃着鸡翅膀,看得谭靖临连翻白眼:
      “我算服了你们家的人了,难怪要遮脸,你这样出去人家相信你有那么大的儿子才怪——等一下死豹子我还没说完……”
      九娘刚把鸡骨头一扔,面前站的就是温文尔雅的谭靖远了,他回身看了看轩内,笑道:
      “——公子和齐长老还在屋里等着,我让下人先带您回房去吧。”
      “啊?那我可不可以把那只鸡带回去给信儿尝尝?”
      “可以,都给您带回去吧。”谭靖远温文地笑,微微叹了口气:“待会儿我让人给您送几顶罗纱竹笠去,明儿个寿宴请您上座,可以么——将军?”
      九娘听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一般拍拍太阳穴,悠悠然地一笑:
      “——对对,是叫我,倒是很久没人这样叫我了。”

      —————————————————作案现场的分割线————————————————

      西苑迎宾楼大厅此刻如同大牌戏院一样热闹,折子戏一出接一出地唱,果品糕点一盘接一盘地上,颇有“梁园歌舞足风流,夜深灯火上樊楼”的气派。信儿怎么说也只是个下人,要凑热闹的话自然得找个有点身份的客人罩着才能占到好位子,所以她找了延陵侍雷作陪。西国人一向喜爱热情欢快的歌舞,侍雷自然不会觉得那咿咿呀呀的折子戏好看,自去和旁边的夫人小姐们调笑,顺便讨点小酒小菜吃喝倒也快活。
      信儿待在侍雷后面,刚开始还聚精会神地听台上那青衣期期艾艾地唱,听着听着,便怅然起来。:
      “……他生得脸儿峥,庞儿正。诸余里耍俏,所事里聪明。忒可憎,没薄幸。行里坐里茶里饭里相随定,恰便似纸幡儿引了人魂灵……”
      她忍不住叹了一声,这戏里的说的“他”和她主子真是相似。当年岳谦华只不过是在船头扬眉一笑,便夺了她的七魂六魄去。虽然一开始就明白,主子心里是早有了人的,但她的心思,岳家上上下下都知道……
      “……想那些个滋滋味味,风风韵韵,老老成成……”
      只得相见欢,也未尝不是她一个小女子的愿。
      “信儿姑娘,你……”侍雷忽然看见信儿神色黯然,不禁唤道。
      “……侍雷公子,奴婢给您端盘桂花卷酥去。”信儿连忙欠身,不等侍雷答应便掩袖匆匆往厅外走。厅里人多,坐的站的里三层外三层,信儿挤到那些堵在门口站着听戏的宾客群里,一不留神踩到了人,连忙抬头赔不是。
      “姑娘这么急,小心撞了不该撞的人啊。”
      那人笑得轻佻,锦衣皂靴,似乎是名纨绔公子,皮肤是少见的白,倒长得十分周正,只是那一双细长眸子透出些戾气冷光。信儿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这男子,一时不知其来历,只觉得那目光有些不善,连忙道个万福:
      “……公子请莫怪罪,奴婢告退了。”
      那男子也不拦,只是笑。信儿从他身边低头过去,嗅见他身上的一丝香,甜腻得有点像女子用的胭脂,却是凉飕飕冷冰冰的,闻了有点不舒服。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转头看,那男子已经不见。她心下有些不安,匆匆出了迎宾楼回了住处,见其他人都还没回来,于是打开朝西南的小轩窗,吹起鸽哨。
      “……该是我多虑了吧……”她刚把两三只鸽儿擎在手上,正打开一卷信笺,忽然听见身后鬼魅一样传来几声轻笑,紧接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四肢软泥一样乏了力气。
      不好——信儿咬紧嘴唇,却止不住气息进出,满屋子弥漫的正是那胭脂一样的冷香,紫叶曼陀罗——早有传言说那帘城采花贼用的就是这种少见的迷药,想不到自己居然着了道!
      “看你这水灵的丫头,倒像是江湖上最善用鸽子通风报信的鸽仙儿,有趣有趣。”
      信儿扶住四仙桌,眼前却是万花镜一般混沌,看不清眼前男子的脸,却认得那轻佻肆意的声音。她张嘴,嗓子却像被扼住一样,舌头僵僵的发不清声音:
      “你……魉鬼……”
      那人正是石魄,他走近去抓住信儿的双手,一把拉起挑了她下巴来,看着她迷离的瞳孔哼得一笑:
      “这招子好,知道的东西多,看得也明白,只可惜啊,挖出来,也不过也只是双凡胎肉眼罢了。”
      信儿听得心寒,却挣扎不得,耳目也越来越不清晰,想来是劫数到了,竟咬了舌头,那魉鬼见了,惊讶之下扼住她的下颚,只听得她从喉咙里狠狠道:
      “……把我扔江里去……不然,做鬼也不放过你……”
      要让主子见了她被人糟蹋的尸身,还不如被鱼虾啃了干净!
      “魑魅魍魉会怕鬼?你这丫头真是蠢。”石魄冷冷笑道,“我偏要把你□□地吊在这儿,不,吊在双龙堂大门上,让那姓谭的死也死得没脸面!”
      石魄正说着,忽然听得门外一声唤:
      “信儿?信儿可是回来了?”
      老夫人——信儿没叫出声,已经被石魄狠狠扼住喉咙昏了过去。
      “——信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九娘笑呵呵地提着漆木食盒推门进去,带她回来的两个仆役则守在门外。一路上那两人都照谭靖临的吩咐,垂着眼没敢抬头看这位夫人的尊容,不然按谭靖临放的话,就得把眼睛舌头耳朵全剐了。
      “……怪了,明明亮着灯……”九娘走进屋里,只见西南小窗开着,除了窗下四仙桌上蹲的两只迷迷糊糊的鸽子,其他半个活物没有。她不禁有些疑惑,正四下里张望,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随手放下食盒,走到门前唤那两名仆役:
      “多谢二位大哥带路,麻烦回去跟堡主说一声,明天宴席上的酒菜别忘了红烧里脊和蓬莱酒,我可念着呢。”
      “是,夫人。”
      两个仆役一走,九娘望了望天,却被深秋寒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于是慢慢把门关上,刚一转身,就见名陌生男子挟着晕过去的信儿站在她面前。那男子直愣愣看着她,细长的眸子里全是惊艳,嘴角好一会儿才挑起一丝笑:
      “——好个绝色佳人,我自认阅花无数,也没见过这般的美人。”
      九娘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然后指了信儿:
      “要是你还我家信儿来,我就不叫人抓你。”
      “口气倒不小,我看你叫什么人来抓我?”石魄丢了信儿在地,抓起九娘的手腕来,凑近了细细赏阅她的容貌,啧啧赞叹:
      “真该让水魅儿那婊子来看看这张面皮,要是撕下来用,别说那什么半死不活的岳岚衣,说不定连皇帝老子都能勾搭上……”
      “——你说什么?”
      九娘听得瞪大了眼睛,原本清风一般悠然的声音猛得发起抖来:
      “你说……岚衣……我儿子岚衣?”
      石魄挑挑眉毛,忽然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难怪他连看都不看水魅儿一眼——太有意思了,我这就把你和你儿子关在一起,让他好好解解相思之苦!”
      九娘听得半明不白,只急得跳脚:“你……你说清楚啊!你把岚衣抓起来了?他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不急,让我先把这丫头处理干净。”石魄冷笑,挥袖散出些迷香,见九娘愣愣坐下没再乱动,便放了心转身去拿信儿。谁知他才碰到信儿衣襟,背后一壶清液猛得直泼到信儿脸上,他一惊,转眼看是九娘,正坐在地上擎着个紫砂壶,像是从方才放下的食盒里拿出来的。而那双墨晶砚冰般的眸子仍旧清透,毫无被迷的迹象。石魄正骇然,地上昏迷的信儿竟醒了过来——
      “你……”石魄一闻九娘泼出来的东西,只不过是怀菊清茶,但却是能让中曼陀迷香的人暂时清醒的良方。
      “我帮你处理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岚衣在哪儿了吗?”
      九娘悠然一笑,端正坐好,直直地瞧着石魄。那目光如同针芒一样刺得魉鬼心烦意乱,霎时间激得他恼羞成怒,伸手向九娘袭去。
      就在这时,九娘身后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竟然是提了把狼头钢刀的谭靖临,只听他雷鸣般大喝一声,将手中大刀朝石魄砍去。石魄见罢一惊,纵身闪过,半空中抽出骨节鞭来,将谭靖临手中钢刀缠住,那骨鞭尾节顺势就朝他握刀的手刺去,他连将手腕一翻,那鞭尾立刻缠上他小臂上的绞金腕甲,二人稳住脚步互相拖拽,拔河一样僵持起来。
      “——好大的胆子!你是哪里来的兔崽子,竟敢在我谭家堡闹事?!”
      “——你这响马子还真是消息灵通,来得这么快。”
      九娘趁两人斗嘴的当儿,扑到信儿身边查看,信儿只是意识未清,并无大碍,于是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幸好你来得快……”
      “——你叫‘立即来救’我敢不快?”谭靖临扭头啐了一口,“赶紧带你家丫鬟滚,这只兔儿爷我来对付。”
      “兔儿爷?”石魄听得咬牙,虽说他的脸白得如同搽了脂粉,但好歹魉鬼这个名号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一个顶级的采花大盗被人当男娼取笑,让他那本就青白的脸此刻如同死尸一样气得没了血色。只见他皱了眉横了目,将手拉起鞭子狠兜了半圈,谭靖临那彪形大汉居然被拖动几步,手腕上绞缠的地方也被勒出血丝。九娘听不懂兔儿爷是什么意思,不过见石魄脸色大变自然明白不是好话,连忙扶起信儿,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
      “——老夫人您没事……”
      她们刚到门槛下,迎面碰上齐长老领着一干堡内家将冲上来,齐长老原本见了九娘身影,话说了半截,一步之间,竟像被刀一样切断没了声音——原来廊下八盏灯笼一照,九娘的脸被一群大男人看了个清清楚楚,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大老爷们儿,个个都目瞪口呆。
      “没事没事,你先照料信儿,”九娘将信儿往齐长老怀里一塞,指着门外全副武装的家丁,“叫他们退开,千万不要过来,那魉鬼会用奇毒,外面……长老……长老?”
      齐长老知道此刻情况危机不能分心,可第一次亲眼见了九娘的面貌,仍旧大吃一惊:
      “……岳……老夫人?”“是啊是啊,谦华呢?”
      齐长老回了神,连忙接过信儿:“……堡主怕公子动了伤口,把他打晕了……”
      九娘愤怒地回头瞪了谭靖临一眼,见谭靖临也瞪过来,吓得连忙拉了齐长老往外跑。
      屋内二人正你左我右你前我后地对峙,弄得谭靖临脾气上来,毫不客气地对石魄大笑:
      “魉鬼——我知道你,当年被容清越三剑就挑断了手筋脚筋的那个废物是么?”
      那石魄脸色一沉,眼露凶光:
      “——看来,你果然该死得难看一点!”
      说罢,他长鞭一震,谭靖临的手顿时被震得松开,狼头大刀竟被夺走。门外家丁原本都盯着九娘心不在焉,此刻见主人有难,都争先恐后地挥着刀枪冲进来要救人。
      “等等……”
      谭靖临和九娘几乎同时大喊,话音未落,家丁已经齐齐倒了一片,满屋子掀起腥风血雨,惨不忍睹,连齐长老见状也不由得铁青了脸退了一步——
      “——死在自己主子的刀下,也算尽忠了吧?”
      石魄探出舌头舔拭掉刀尖血丝,邪邪地笑,满脸溅到的血沫星儿分外骇人:
      “双刀阎罗?笑话,连刀都没有,还敢自称阎罗?”
      谭靖临脸色大变,想不到这看似柔弱的男子竟然也能将八十来斤的精钢大刀用得如此容易——可恶的是,他竟然是用自己的刀杀自己的手下!他忽得闭了眼,随手拣起地上散落的一刀一枪,接着亮开刀式,横眉怒目如同阎罗一般,招式凌厉地攻向石魄,声音则像两个人说话重叠一样忽高忽低:
      “病痨鬼——看清楚,什么叫做双刀阎罗!”
      人常说,一心不能二用,可“双刀阎罗”不同,普通人是不能左右双手同时画出方圆的,但他可以——他身体里有两个人。平时这二人交替出现,谁想说话谁想做事,另一个绝不随便阻拦,偶尔有意见相悖,意志较强那个自会现身,输掉一方通常不会出来捣乱。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普天下不出十人,连他的两位夫人也还不明就里。而大敌当前之时,二人就会同时出现,谭靖临主右手,谭靖远主左手,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敌人就如同对付两个人,自然难以抵挡。
      只见谭靖临使长枪,谭靖远使短刀——姑且这样说——“寸长寸强,寸短寸险”,兼而有之则攻守兼备,虽说招式不够精妙绝伦,但若在战场上,这振威将军怕真是万夫莫敌了。而石魄的骨节鞭比一般鞭子要长得多,在狭小的屋子里根本施展不开,渐渐处向下风。
      忽然,石魄妖邪一笑,回身的一瞬,袖间猛得喷出一股红雾——
      “——不好!快封了百会、气海!”
      九娘一见大喝,谁知慢了一步,“双刀阎罗”闷哼一声,呯然倒地,待支起身来,见石魄已纵身跳出房门,直追了九娘去。九娘见石魄气势汹汹地冲她杀来,连忙要往后跑,谁知脚不灵便踩到了个空,狠狠摔在地上。
      “——老夫人!”
      此时齐长老已经走到院门,见状赶紧放下信儿赶过去救,谁知先被石魄甩出的鞭击中,顿时像被猛兽利爪刺穿一般肝肠翻绞,喷出大口鲜血。谭靖临见已赶不及,拼力掷出大刀,然而那石魄凌空将击中齐长老的鞭子挥了个浑圆,便将那刀打出七八丈远,“噌”一声将院中一人多粗的枫树插了个透。
      整个院子忽然安静下来。石魄得意洋洋地落下脚步,将飞舞的骨节鞭缠缚在手腕上,狞笑着蹲下身挑起九娘的下巴:
      “——我早该想到,真是得来全不废功夫。”
      “……呃?”
      “你……”
      忽然一阵寒光闪过,石魄抬眼,一把寒铁长剑直指他的咽喉,而握剑的人,竟是本应死在他手里的岳定彦!
      残月西风,月下的青衣男子仿佛真是从鬼门关回来的一般,一双靛蓝星目静若止水,却肃杀得摄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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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相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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