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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百鬼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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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儿子抽泣了一会儿,老妇收拾好心情继续筛药根。大牛则把挖来的几根红薯洗洗干净,用布包起来递给金四宝。
“这个饿的时候吃。”
大牛高了金四宝一个头不止,人又黑壮壮的。递衣服那会儿看着还有点吓人,此刻再递上可能救命的红薯,在金四宝眼中,他的形象顿时柔和亲切了起来。
这古时候果然好人多呀!感动中的金四宝牢牢的记住了这张亲切的“酷脸”,发誓以后一定要加倍的报答他。
“我要去北边的金柳镇,大哥能指个具体的方位吗?”
金四宝露出灿烂的笑脸问道。
“现在天晚了,明天一早走吧。”汉子看了他一眼,那神情中带着一丝犹豫。
晚了?现在什么时候了?我记得才睡醒没多久啊?怎么就晚了?金四宝没有表跟手机,今天又是阴天,根本看不出早晚。
“现在是什么时间?”
大牛没听过时间这个词,不过还是听懂了金四宝的意思:“巳时,马就要午时了,现在出去的话,恐怕会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大牛说的隐晦,可见惯了鬼怪的金四宝一点就透。
大白天也能遇鬼?有没有这么邪啊?
在二十一世纪,虽然白天也会见鬼,可大多在哪种阴暗的房子里或角落里。这地方,房子没几处,土地全在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那鬼想找个躲日光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虽然没有日光照射,但总归是大白天,那些鬼啊怪的,应该不敢出来招摇吧?”已经占了这家人太多的便宜,再留下来吃人家的午饭,金四宝着实做不出来。
大牛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苦楚,看着金四宝的眼睛道:“午时一过,如果你还坚持要走,我不会拦你。”
人家都这样说了,金四宝也不好再推说。与这母子相处的时间很短,可他们无不表现出自己的善良。对于这样心好的人家,自己若不领情,又显得很不知礼数。
“那我们再坐坐。”
反正出去了,也不一定能立刻找到挣钱的工作,干脆就趁这会儿多了解一下这个朝代吧。
“大哥,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我们往东走的话,要走多远才能看到城镇呢?”梦里的那个声音虽然飘渺,但却始终在四宝的脑子里晃荡不去。
大牛动手清理着母亲筛出来的药草根,听见金四宝的问话后,侧头想了一下:“往东?到是会经过几个村镇,只是路途太远,我也未曾去过,说不上具体的地名和方位来。”
“啊?那有没有再大一点儿的?就像……就像都府一类的?”金四宝想了半天,也记不起儿时学的课文里关于唐代的都城名。
“都城?最大的都城便是长安了。不过,你们走着去的话,那得要走上大半月。我没去过,所以也不知道途中是否有落脚的地方。”
长安城?对呀,电视里演的唐朝的首都不就是长安吗!金四宝讶异这么快就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暗骂自己上学时为什么对历史那样不用心。
不过,大半月?如果自己有足够的钱租一辆马车的话,或许就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了。
可是,说到底还是离不开钱……
唉,果然现目前最重要的是赚钱啊。
头上的太阳随着时间的流失缓缓地步上天空正中的位置,老妇看了看天,与大牛一起将院中的药根一一拣起,放到屋里墙角里堆。
“我去生火。”老妇拍拍手上的泥土,转身走进厨房。
要吃饭了?那大概已经到午时了吧?金四宝看看四周,平平常常,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变化。
或许那大牛同志只是好心的想留自己吃了饭再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是瞎编的?金四宝望着在灶前吹烟生火的母子,心中再次感叹自己的好运。
自己跟宇辰就这么失踪了,爸妈跟大哥肯定会急疯的。看着手里拿着根木棍瞎挥舞的宇辰,四宝也开始想起家来。因为特殊的身体原因,二十岁的他还从未离开过自己的父母这么长的时间。
轰隆——
随着一声闷雷,天空突然刮起大风,一时间乌云涌现,日光全无。昏暗中,大风卷起满天的尘沙,呛的金四宝喘不过气来。
“四宝叔!”宇辰吓得丢下棍子,扑进金四宝的怀中,捂着眼。
抱起宇辰三两步跑到厨房里,四宝对于眼前突变的环境发出了莫名的惊叹:“这是怎么回事?”
大牛刚吹出点火星,此刻风一来,火势立刻窜了起来。
起身关门,拉下遮窗的木板,大牛转身对四宝说:“一会儿就好了。这里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
这、这莫非就是所谓的鬼气冲天吗?
想起刚才自己所见空中腾起的一阵阵的黑色烟雾,金四宝就觉得自己听话留下来是多么英明的决定。
看这架势,这里的怨魂厉鬼还真不是普通的多啊!
“莫非这又有什么典故吗?”他又忍不住好奇心问了。
“我爹就是这个时辰死的。”
大牛默默的帮母亲洗着极少的米粒,淡淡的回了句。
哎呀……金四宝真想煸自己耳光了。
这话僵在这里,再也没有人继续下去,厨房里只听见呜呜的风声与棍棒被吹动倒在地上的声音。
大约五分钟左右吧,外面呼啸的狂风停止了,大牛撑起木板,打开门走了出去。
跟在他后面想一看究竟的金四宝踩在门砍儿上,差点没被吓死。
外面的景象哪里还是进屋前的贫寒?满地的枯叶没有了,简陋的工具没有了,破败的土墙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高墙绿树,整洁而有序的庭院。大牛站在院中,看着大树下一个走动的身影发呆。
这是怎么回事?金四宝紧紧的把宇辰护在怀中,生怕那鬼魂会突然袭击他们。
“那是我相公。”老妇不知何时站到了金四宝的身后,吓了他一跳。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心有不甘,每年正月初三,那些冤死的人都会回到这里,重复着死前的动作。”
对了,这个金四宝有听说过,有些冤死的鬼怨气太重,被死时的阴影所束缚无法超生,所以每到他死的那个时间,就会重覆自己的死亡经过。
这么说,外面的鬼更多了?
看着那个满面笑容的精壮男人拿着自己家的布袋抖了两下,然后笑呵呵的对着正屋的方向说:“娘子,我去了。”
说这句的时候,金四宝身后的老妇哭了。捂着嘴,压抑着,悲伤的咽呜着。
大牛一直没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父亲在院里的动作,直到他挥着手从大门走出,才愣愣的跟在后面,走到大门口。
“海叔,出门啦,我们一块走吧!”
“正好,正好,走快点去占个位子。”
“慌什么啊!柳家老爷哪次不是平均分配的。去早了也没戏!”
“哈哈哈哈,他哪儿是去分米,分明是冲着人家柳大小姐去的。”
“我、我、我……”
“哈哈哈——”
一连串热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同时也带来了阵阵阴冷的鬼气。那让人从脚底开始发凉的冰寒,让金四宝不用细想也知道外面全都不是活人。
这些鬼只怕是生前死得冤,怨气不散,灵魂得不到解脱,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重演死时的情景。
难为的却是这两母子,年年月月都在这里守着看着,相见不相识,阴阳两殊途,也不知那内心深处是如何的揪心刺骨。
金四宝回头注视着痛到最后已经变成麻木的老妇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楚。
又过了一会儿,大牛回转身,红红的眼眶中闪着泪光。
“我爹的魂每年这时都会回来……今年让你们碰巧遇上了。”大概是看金四宝并没显出多大的恐惧,大牛也不怕吓坏他,明说了。
“他……回来,你们不怕吗?”这人都死了,却年年来上这么一天痛苦的相见不相识,若换成是自己,恐怕早疯了。
“再怕那也是我亲爹。”
大牛的一句话在情在理,金四宝不禁回想起当年爷爷过世的时候,他陪着金爸爸为爷爷守孝,一整晚都没睡。
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躺在黑色的木床上,紧闭着双眼,可魂魄却散发着幽白的光芒站在他和爸爸的身边,慈祥的看着他们。金爸爸没有阴阳眼看不到,金四宝却是看的清清楚楚。当爷爷冰凉的手摸在他头上时,他哭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到自己真的失去这个亲人了,悲伤而泣。
从门外传的说话声终于完全消失了,金四宝猜想这些鬼魂一定都到了他们的死地——柳家宅。
突然生出的好奇心驱使着他的脚,让他走出了那道门。
门外,北风吹拂,鹅毛般的大雪在空中凌乱地飞舞着。顺眼看去,成排的房子连成一片,房檐上,地上,全都铺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咦?怎么下雪了?
金四宝伸手接住一片飘下的雪花,那纯白的晶花一触到他的手,便化为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对了,大妈说他男人死的时候是正月初三,这个时间段上,虽然已经初春,可有时还是会下场大雪……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心有不甘,每年正月初三,那些冤死的人都会回到这里,重复着死前的动作。
我爹的魂每年这时都会回来……今年让你们碰巧遇上了
忽然想起什么的金四宝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粗粗的白色麻布衣,一看就知道是穷人家的衣裳。可这不是重点!所谓正月初三,那应该还是有些冷才是,可这簿簿的麻布衣却绝对不是初春应该穿的衣物。
来的时候,现世那边正是盛夏,天气炎热,所以只穿了件衬衣。初到这里后,虽然一路跌跌撞撞的,并没注意天气温度什么的。可冷暖自知,他也好、宇辰也好,都没有感受到气温的变化。
再想想那老妇与大牛的穿着,金四宝心里开如有些堵得慌,总觉得哪里不对。
或许是自己听错了,大妈说的是七月,而不是正月。
可若是七月,这雪又是怎么回事?有听过古时候的六月飞雪,可七月……初唐有发生过这种奇事吗?
越想心里越不踏实,金四宝拍拍自己的脸,回身准备进门问个清楚。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望着眼前的一切,金四宝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成群结队的鬼魂,表情麻木的排着队,站在一个很大的仓库门前。
从他们的身上的厚重的粗布衣著、手里肩上带着的空麻袋子来看,应该就是先前在门外说着话的那些个鬼。
只见这一行鬼,个个灰青的面孔呆滞看着前方,微张的嘴角鼻耳中,一丝丝的黑气顺着窍门不断地往外冒,然后汇齐在众鬼的四周,平添了浓郁的肃杀之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记得只是踏出了门口一小步呀!金四宝背后寒气直冒,露在外面的皮肌上全是一粒粒清晰可见的鸡皮疙瘩。
他眼睛眨也不敢多眨一下的打量着面前的众鬼——
在鬼群的最前面,一个长胡子青衣的中年男鬼正冷着脸站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像是花名册的本子,盯着排队的鬼一个接一个的进到那个仓库里后,便用笔在本子上划上记号;中年鬼的身边站着两个同样表情麻木的家丁,半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整个身体僵硬的就像是钉在墙上一般。
这诡异的场面让金四宝脚有些发软。现世的时候,见鬼对他是家常便饭没错,可那些鬼都是三三两两,有时就小猫一只。在四宝的灵玉护身之下,根本连他的身都没办法近。哪里会像眼前的这般,鬼的数量如此庞大,而且怨念如此之重。
当没看见立刻离开?可是,若这一切只是幻象,其实他本人还呆在农家的外面,那他一走,不是反倒是中了鬼计?
伸手摸了一下脖子上的灵玉,平日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温温的玉,此时竟然有些冰冷。
该不会让我在这里等到他们被人杀光,幻象消失为止吧?金四宝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胆量去观看一场绝对弱势的大屠杀。
这世间的事一切皆有因果。
高人赠玉时给金四宝留下了这句话。道理虽懂,可眼下这因果却不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爹爹。”
思忖间,一道柔和的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什么人?金四宝的心砰地一跳,转身间却猛见一张脸贴在自己鼻前。太近的距离,让他只看得见她长长的睫毛与带笑的眼珠。
……如果金四宝没有阴阳眼,那么他所看的将会是典型的古代美人。可惜,他那双眼睛让他不但看了美人,也同样看到了美人惨白的面容与周身所散发出的冷冽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