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竹间芥

30、搬家

　　出柜之后，我爸妈算是气坏了，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面对我妈得怒火，我只能收拾了两个行李箱，暂时搬了出去。可是去哪里呢？我站在离我家最近的地铁口发了愁。去找林思雅？她现在和男朋友住在一起，显然不合适。住酒店？不能吧，那我不知道要贴多少住宿费进去。
　　不行，冤有头债有主，我决定去找造成这一切的源头。
　　31楼。这次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门铃，里面的人磨蹭了一会儿，然后把门打开了。
　　“你，怎么了？”杉田翼此时是素颜，因此看得出来她眼下的黑眼圈。她的表情像是疑惑，但是更多的是对我的到来表示的惊喜。
　　“我给家里出柜了，暂时出来住几天，可以收留我吗？”
　　“出柜？”杉田翼十分不解地看着我。
　　“就是我和家里人说了我是个同性恋的事情。”我用日语解释了一遍。
　　杉田翼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空白，似乎完全理解不了现状。她几次张嘴又闭上，最后用中文问我：“那为什么你来我这里。”
　　“你不是说重新开始吗？”我直视着她漆黑的双眼，“嗯，重新开始吧。”
　　过去的都让它见鬼吧，我们两都是自由的，全新的人类。

　　就这样，我住进了杉田翼的公寓。
　　虽说有破镜重圆这么个成语，但是两块破镜分开的久了，原来契合得一丝不差的裂缝处也会被岁月磨平，等到再次重圆的时候，嘿，就对不上了。要想再次契合得分毫不差，只能继续磨合，哪怕双方都头破血流，也没有退路了，毕竟没有第二块同样的镜子了。
　　重新开始远没有嘴巴一张一合的那么简单，六年不见，我们都改变了很多，要互相补习完对方在这岁月里点点滴滴的变化，是任重而道远的。我和她都清楚这件事，所以也没有从一开始就强求着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夏天的相处方式。
　　杉田翼租的公寓的客厅很小，没有沙发。她把另一间房间收拾出来，我就在那间拿来当仓库的房间打地铺。可是头一天睡下，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我就闪了腰，而且脖子也扭了——地板实在太硬了，根本没法睡人。
　　“你别动！我给你按一下。”杉田翼让我坐在椅子上，她则是用力地帮我按摩着我的肩膀和脖子。
　　“痛啊！”
　　“当然痛啊。你这肩膀都硬了，肯定是平时看电脑看手机姿势不对，长期低着头，小心以后劳损。”杉田翼的手刚好按到了一个穴位，瞬间，我感觉我的肩膀快要失去知觉了。
　　“你这样不能再睡地板了。”杉田翼皱着眉，“你睡我的床。”
　　“那你呢？”我按住她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额……我的床没那么小，你一半我一半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捏了捏她的手指，说了声好。
　　这是张双人床，确实很大，两人可以紧紧贴在床边，各自裹一床棉被，完全碰不到对方。但是对方所做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会被床褥吸收并事无巨细地传递给另一边的人。我背对着杉田翼，向着窗外，一动不动，但是却毫无睡意。我能感觉到杉田翼一直在翻身，要不就是反复地抬着腰调整睡姿。每次听到细细簌簌的声音，都会把我从些许睡意中猛地拖回来——她是不是朝我靠近了？我不安地扯了扯被子，挪了挪腰，换了个睡姿，但是依旧能感受到床那头的人也是同样没有睡的。我翻了个身，看着杉田翼散在枕头上的头发。
　　虽说是短发，但也不过是齐肩而已，不像我的短发，连个小辫儿也扎不上。她稍微把头发烫成了微卷，倒是紧跟潮流。
　　我朝她靠近了一点，杉田翼像是毫无知觉一样的，一动不动。我伸出手去，正准备揽住了杉田翼的肩膀时，她哗啦一下翻身过来，双眼澄明地看着我。我们紧紧注视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我的眼神掠过她的额头、眉骨、鼻梁、颧骨、嘴唇、下巴，同样的，我感觉到她的视线也再毫无保留地抚摸着我的脸颊。当她再也无法满足于眼神的交流时，她轻轻地伸出手，抚上了我的眉骨。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她的被窝里拖到我这边。她的手掌贴在我的脸颊上，我则是抚摸着她的后颈窝。她缱绻的眼神凝视着我的嘴唇，轻巧地仰头亲了上来。
　　。。。
　　第二天，我们大中午才醒来，我抱着她的腰睡在被窝里，另一床被子则被我们踢到了地上。
　　杉田翼先我一步起床了，她穿衣服时我还能看到她背上的抓痕和腰上的吻痕。她揉了揉我的头发，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午餐。
　　饭桌上，两道菜，一道青椒肉丝，一道素炒香菇。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杉田翼边吃边问。
　　“你准备赶我走？”我不可思议地问她。
　　“不是，你想多了。我是想你住下来。”杉田翼甚至恐慌地放下筷子，身体前倾，握住了我的手。
　　“我也想啊。不过再过几天我和我爸妈道个歉吧，再给他们做下心里工作。到时候可能回去住。”
　　“他们会同意吗？你还……回得去吗？”我看着杉田翼担忧的眼神，她显然是想到了自己。
　　“会的吧？”我其实也不太敢下保证书，只能到时候看情况了。

　　其实本想年后如果我爸妈都还没主动联系我，我就主动和他们道歉。我并不想因为追求我的爱情而让父母难过，也不想因为父母的成见而放弃杉田翼。我打算和他们好好谈谈，最好是能摸索出一个能令他们接受的相处模式，当然，是在我的底线范围内，毕竟我也不想杉田翼好不容易跳出了自己家庭的束缚，结果又被另一种成见和规则给绑住。
　　然而，2020 注定是一个不太安分的年头。
　　全城戒严来得太突然，我这下也没法回家面对面和他们谈谈了。我主动给他们打电话，结果是不断被挂断。在微信上给他们发消息，也是石沉大海，也不知道到底看没看。
　　“耍脾气也有个度吧！”再次通话未接听后，我把手机狠狠往桌上一拍，捏紧了眉心。
　　“叔叔和阿姨，嗯……还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吧。”杉田翼小心地拿起我的手机，检查被摔坏了没有。
　　“这种特殊时候，有必要这么避着我吗？哪怕不谈我的性取向问题，好歹给我报个平安啊。”
　　“没事的，你不是在朋友圈看见他们点赞了别人吗？”
　　“就是这样我才更生气！”
　　“这种事真的急不来，像我就是……等等，”杉田把手机拿到我面前，“你看，说什么来什么，叔叔回你消息了。”
　　我接过手机，看到我爸回复：你妈还在生气，不准我和你联系，刚又把我的电话挂了，不过我有点担心你，你还好吧？
　　我回复：我很平安，你们呢？我只是想和你们认真谈一谈这个问题，可以吗？
　　之后我爸就没有再回复了。
　　“又是这样！”我捏紧手机，正想往桌上一拍，被杉田给拦了下来。
　　“小言，我经历过，家里人是没有那么容易接受的，哪怕经过时间的洗礼。这种事情不能急的，我们慢慢来。不管怎么说，我看得出来，你家人不是喜欢强加的人，你们是互相在乎彼此真实感受的。”
　　我点点头，沉默了。确实，我父母不是喜欢强求的人，从小到大，不论大小事，几乎都会尊重我的意见。但是他们会尊重出柜的自己吗？毕竟我父母算是比较保守的一类人：同性恋？听过，知道，不反对，但是别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就是他们对同性恋的态度。那他们会怎么对我呢？
　　“小言！别发呆了，阿姨打电话过来了！”杉田大喊着把手机递给我，我愣了一下，随即立马接起。我指了指卧室，示意我进去打电话，杉田点点头，朝我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喂，妈。”
　　“你不是想认真谈一谈吗？那就认真谈谈吧。”
　　“我……”这么一来，我反而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卡住了。
　　“谈不出来？好，那我来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学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不是异性恋之后也很苦恼。之前我也试着和男生谈过，不过仍然意识到，自己确实不喜欢男生。”
　　“第一个谈的，是那天来家里吃饭的？”
　　“是，她因为和我的关系，在家里也吃了很多苦，最后就到中国来找我了。”
　　沉默了许久，我妈才问了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们？”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也一直没有女朋友，就想着先不要惹你们生气了。和杉田再次见面之后，我希望一起和她度过下半生，所以觉得也是时候告诉你们了。”
　　“大过年的，挺是时候。”我妈冷笑了一声。
　　“对不起。但是，我觉得与其一直隐瞒我最亲近的人，不如快刀斩乱麻，早点将事实和盘托出。我不想伤害你们，我也想得到你们的理解和祝福，妈。”
　　“早点和盘托出？你今年多少岁了？这叫早点？还有，让我们理解？你也理解下我和你爸的感受好不好？”我妈在电话里深吸一口气，“我自己的女儿养到这么大我居然还不知道她竟然不喜欢男的，我这个妈也挺失败的。”
　　“妈，你别这么说……”
　　“好了，够了。就这样吧，你爱住在她那儿就住，要回来我们也不赶你走。你也是个成年人了，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我和你爸也给不了你什么建议了。”
　　“妈……”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电话里也掰扯不清，等解禁了，你给我回家，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都给我说清楚，知道吗？”
　　听到这里，我松了口气，我还是挺了解我妈的，她说到这个份上，应该是大致接受了事实，只是心里还有些难受，想对我撒一下气。我暗暗舒了口气，调整呼吸，说：“妈，爸，谢谢你们，是我不对，我没有早点告诉你们，对不起，还有，我会一直爱你们的。”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了声“挂了，你自己注意身体”，电话就被切断了。
　　“怎么样？”走出卧室，杉田激动地问我。
　　我点点头，“大概，可能，应该，是接受了吧。”
　　杉田失笑：“能有这态度已经不错了，等解禁之后你回去看看他们，面对面解释一下。我觉得叔叔阿姨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只想听你认真解释而已吧。”
　　“说的也是。”我陷在沙发里，拿起手机编辑消息准备发给我爸，微信却突然震了一下，我爸竟然发消息给我了。
　　我看了这消息，沉默了一下，把手机递给杉田，让她也看了看那短短的一行字。杉田愣了愣，似乎是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把中文理解错了，朝我投来不解的目光。
　　那行字是：解禁之后，也请杉田一起回家里做客吧。
　　紧接着，那头又传来一条消息：言言，我只希望你过得幸福，过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除此以外，我们别无任何要求了。
　　我握着手机，突然有些感慨得想掉眼泪。杉田也看到了第二条消息，静静地坐在我的身旁，把我揽在怀里。
　　“皆大欢喜。”杉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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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拜个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