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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人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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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什么?”
“混账东西,你疯了吗?!”
“医生!快啊,快来个人!”
他在干什么?
他也不太清楚......
从小陪伴他长大的爷爷不知道要在病床上躺多久;执着了十多年的父母亲情到头来发现全是假的;还有......还有左焕,他走了......
喧闹声中,叶浔面目平静地任人拉扯。
他想,真疯了也好。
......
“阿焕,阿焕!醒醒,到家了。”
“呃......嗯。”左焕揉了揉睡到迷糊的眼睛,拎起书包跟着下车。
左行远已经从后备箱把他的行李箱取了出来。
商曼说这边什么都准备了,所以他只带了几件季节性的衣服。球衣球鞋什么的,商曼过几天也会整理了给他寄过来。
其实他的大部分常用东西和常穿的衣服都在搬去叶浔家的时候放在了那边儿,包括那件红色的情侣短袖。
但是自从爷爷出事以后,那个房间他几乎没有踏进去过,走的时候他也没有过去收拾东西。
他不敢面对叶浔。
商曼好像也怕他会反悔似的,当天晚上就买了机票把他送到了左行远这里。
出国的事情,左行远会给他安排。
他努力了那么长时间,想跟叶浔考同一个大学,但最后却连高考都不能参加。
想到这里,想到叶浔知道自己离开......左焕心口就一抽一抽地难受。
“那个,你等一下。”左焕根本不能习惯对着面前的男人开口叫“爸”。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左行远回过头,知道左焕过来他一直很开心,“还有什么要买的吗?回头让你陈阿姨带你去周围逛逛。”
左焕微微皱眉,他还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陈阿姨,跟他不能接受那个秦经理是一样的道理。
“不用,我是想问,我能读完高三吗?”左焕试探性地开口。
即便南北高考的题目有一定的差异,但他还是想在国内度过一个完整的高中生活。
“高三?在上海?”左行远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毕竟连国外的学校他跟商曼已经给左焕都商量好了。
“是,我想参加完高考再走。”左焕捏着左肩上的书包带,垂下眼睛。
“好啊。”
左焕抬起头,眼睛里有瞬间的错愕,他的却没想到左行远会这么好说话:“真的?”
“嗯,爸爸不骗你,哪怕你想在国内上大学我也没意见。”左行远走进电梯里,摁下楼层冲左焕苦笑了一下,“但你知道你妈妈那边儿......”
他知道左行远的意思,不好说话的是商曼,但这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股商人气息。
左焕并不喜欢。
都是一个德行,怪不得这两人谈恋爱时打得火热,结了婚却过不到一起去。
“我只想念完高三,到时候去国外上哪个学校,你们安排就行。”左焕急切地表明,像是怕左行远会突然反悔似的。
“好,这几天我帮你联系学校。”左行远拍了拍身旁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左焕的肩膀,颇有几分慈父的样子。
“那谢谢,麻烦你了。”左焕虽然不太适应,但到底没有躲开。
“跟爸爸不用客气。”
左焕本以为到了这边他会过得很难受,毕竟每天要面对两个根本不熟的人。
但事实上,他想多了。
左行远住的小区价格不菲,虽然不是复式,但也比他跟商曼以前住的房子大,左行远也早就给他收拾了一间房。
家里很干净,东西也很齐全,唯一就是少了点人气。
那天左行远把他送到后,给了一些现金又往他卡里打了一笔生活费,就说自己有事忙,直接离开了。
那个只见过一面的陈阿姨也没有出现,左行远说她也很忙。
左焕拒绝了他打算给自己专门请个阿姨来做饭并且照顾他的好意。
所以在开学前的那段时间,那两个不熟的人左焕一个也没见过了,他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
饿了就照着网上的视频上学着做饭,无聊了就打打游戏。
毕竟以后出国也是要自己照顾自己的,还不如提前做做准备。
他尽量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有一点的空闲时间,忙到......他没有余出来的脑子去想叶浔。
但每夜每夜浸湿的枕头,让他没办法逃避梦里最真实的自己。
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从一个空旷的牢笼挪到了另一个更大点的而已。
左行远真的给他找了一所合适的学校,左焕在开学的时候果断申请了住宿。
这种没人管的日子,他倒是非常有经验。
很快也就适应了新学校的生活,上课下课吃饭踢球,跟在X市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又好像,处处都不一样了。
他有时候会在教学楼下面呆站着,直到有同学问他是不是在等人的时候,左焕才回过神。
哦,原来他已经等不到那个人了。
吃饭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要些清淡的菜,尝试吃以前并不喜欢的鱼。
这些味同嚼蜡的菜,这鱼挑个刺这么麻烦,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些东西。
有人问他好好吃个饭怎么哭了,他说大概是被鱼刺卡到喉咙了吧。
同学拿来了醋给他喝,说这个能软化鱼刺。
左焕猛地灌了一口。
旁边人看傻了眼,这得卡了多大的刺。
醋应该是酸的吧。
可左焕觉得他从来没尝到过这么苦的,苦得他眼睛里又涌出了一片泪。
他在操场踢球的时候再也没有把目光投向场边,他摔得满身青紫的时候也强忍着不想抹药。
可是既没人给他抹药,也没听到有人用关心又嫌弃地语气说“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除了变着花样儿折腾自己,他也没把学习搁下。
即使左焕知道一年后终究也不能留在国内上大学,但他依然对于学习保持百分百的热情。
他把考试卷子翻来覆去的研究,把写不出来的题目绞尽脑汁地琢磨。
但他也再没去问别人。
他在每张卷子的错题旁几乎都写着:傻逼,这都不会。
可不管怎么学又写了多少遍,终究是不像那个人的字迹。
渐渐地,卷子上的笔墨被滴下来的水滴化得模糊不清,可左焕心里的影子却一天比一天深刻。
上海的冬天并不冷,至少比起X市算是暖和的。
这里没有下雪,左焕小时候就是在南方长大的,只是在北方待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快忘了这样的气候。
左焕生日当天正好是周末,他原本打算就这么睡过去的。
但宿舍里其他三个人不仅带了蛋糕还带了饭菜回来。
闹哄哄地要帮左焕过生日,左焕被他们闹得不行,翻身下了床。
蜡烛点燃的那一刻,左焕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跟那个人一起过过生日。
他的、自己的,都没有过。
以前天天黏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忽然发现却已经隔了一千多公里。
他在舍友的哄闹下闭上了眼睛,虔诚地向老天许愿。
“我希望,出国之前能再见到叶浔,一次就好,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如果实在太难,那我希望他平安、快乐......忘了我。”
左焕睁开眼,三个舍友正贼兮兮地盯着他。
“许了什么愿?”
“是不是傻叉,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说点提示性的,比如关于什么?”
“左焕这么心无旁骛的,肯定关于成绩呗。”
“或者踢球?”
“见到C罗?”
“哎,猜就该大胆点,该不会是关于喜欢的人吧?”
左焕把最后一根蜡烛拔下来,在其他人一片怎么可能的眼神中抬头认真道:“是。”
众人:......
“不是吧?”显然有人不信,“你居然会喜欢别人?”
“靠,你这么寡淡,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卷子。”
“你不知道自己不说话的时候,世界都快窒息了吗?”
“你喜欢的该不会就是试卷吧?”
“我说左焕,你这么神仙似的一个人也会春心萌动吗?是谁是谁?”
安静、寡淡、神仙似的......
什么时候这些叶浔的专属形容也能用在他身上了。
他还记得别人以前说自己,总是人来疯、刺头儿、惹事精......
触及从前,左焕本身就没有愈合的心口又开始往外渗着血。
他没有再回答谁的问题,默不作声地摁了摁胸腔的位置。
他去看过很多次医生,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您的心脏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多注意休息就行。”
他有时在想,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他也许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医生不忍心告诉他而已。
否则,这里怎么会这么疼。
这几个人不知道从哪弄的酒,一个个不行还非要喝。
结果就是没喝多少就晕晕乎乎,横七竖八地倒在地板上睡了过去。
左焕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看见剩下的那些酒,便全部拿过来自顾自地喝着,一瓶接着一瓶。
他学着叶浔以前喝醉的样子抱着双膝挨着桌子顿了下来。
那人喝多了摇摇晃晃的样子,那人说地震了的样子,那人让他来一班的样子......
“我对你心思不纯,要打要骂随你便。”
“我们考一个大学吧。”
“我在,我在这里……”
无数的熟悉话语拥挤在左焕的脑海里。
他踉跄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条。
这是不知道哪节课他们写的纸条,当时被他胡乱塞进衣服口袋,无意间又带了过来。
这是他离开后,保存的唯一一件跟叶浔有关的东西。
【你是要把我泡进糖罐里吗?】
【是,吃起来甜。】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但此刻看着纸条上的这两行字迹,只觉得悲伤猛然袭来,心里连着胃里翻江倒海着。
他把纸条塞回去,逃命似的冲进卫生间里,吐得昏天黑地。
“叶浔、叶浔......”
冬天在不热不冷不下雪中过去了,开春后有个陌生微信发来了好友申请。
左焕自从来了上海,就被商曼勒令换了手机,以前的号码微信等社交软件都换了个新,生怕他斩不断过去似的。
以前他作为北枫长街那片的社交天花板,微信里杂七杂八加了不少人。
现在除了商曼和左行远,微信里只是寥寥加了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同学。
左焕有点紧张,尽管知道这么骚包的头像不可能是那个人,但他还是有些难以控制的手抖。
【你好,请问是左焕吗?生日十二月六号的那个?】
这打招呼方式更加否定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是,你哪位?】
对面过了很久,先发了个炸黑的表情才回复了两条。
【靠,真是你啊焕哥,我特么小眼镜啊。】
【你朋友圈这么干净,我一时都不敢认。】
左焕久久地握着手机,手已经不抖了,但他仍然呆愣着,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转学了,没来得及......】
这句话还没发过去,庄泽一个语音电话就飙了过来。
左焕犹豫了下,还是摁下了接听:“喂……”
“还以为您老把我这兄弟都给忘了,走了半年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他妈有多忙!啊?要不是我在街上碰见在幼儿园同学,人今年刚好回老家过年,无意间提了一嘴他们隔壁学校也有个大神,还他妈叫左焕,老子真以为你这狗东西人间蒸发了......”
庄泽一句接这一句,说话跟放炮似的往外轰炸。
左焕闭了闭眼,仿佛自己就站在北枫的路边跟他正瞎转悠,为了今天吃什么吵得不可开胶。
“抱歉,我当时......”
“行了行了,都过去了,你个傻逼好好活着就行。”庄泽打断了他。
其实他到现在握着手机都有些不敢置信,心里尽是难言的憋闷。
要不是声音一模一样,他甚至要怀疑这是不是左焕本人了。
在三中一架成名的左大侠,堂堂左公子什么时候给别人道过谦。
对不起、抱歉、不好意思,这些词儿不应该出现在他的字典里,这人从来都是张扬肆意、不可一世的。
庄泽又说了些他转学之后的事情,比如他已经冲到了一中的二班,比如小丫现在成绩也进了前十,比如他们跟楚玉还有联系......比如,叶浔不见了。
两人聊了很久才挂断,几乎一直都是庄泽在说话。
庄泽说开学后郑娅就去找他了,说他跟叶浔都没去学校。
两人就去了叶浔家里找人,但房子已经锁了,里面空空的,像是已经没人住了,包括隔壁的左焕家也是一样。
他们问遍了北枫那片儿,也只知道是叶爷爷出了什么事,后面就不知道了。
左焕什么也没问,但庄泽很了解他,自顾自地说了很多该说的,也没提太多不该提的。
同时,也没问左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左焕不知道“叶浔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如商曼所说,叶浔的爸妈会安排好一切。
他也知道上次生日许的第一个愿望恐怕不会实现了。
余生,他也许只能靠着记忆来喜欢着这个人。
左行远没有失约,左焕如愿以偿地参加了高考。
考完后,出国的事情很快被安排下来,甚至都等不到出高考成绩。
他给庄泽打了电话,说了去法国的事情,也说了左行远在里尔给他找了学校,再过一周他就要过去提前熟悉熟悉了。
他英语是个半吊子,更别说法语,简直狗屁不通。
庄泽挂电话前问他要不要加上郑娅的微信,左焕拒绝了。
他不能太沉浸于过去的美好日子,那只会一遍一遍地提醒他,这一切他早都失去了。
一周后,左焕拿着机票坐在候机厅里,来送他的只有左行远身边的一个司机。
广播响起,左焕背起包转身走去排队,走了两步后又回过头。
他冲着那个根本没见过面的司机笑着说:“再见。”
司机一头雾水地站着发愣,这声“再见”是跟他说的吗?
感觉好像不是吧。
但这里就他一个来送的,不是给他说的,又是给谁说的呢?
没等他想明白,再抬头时左焕已经融进了漫漫人海里,再看不见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