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隔岸》听且行

35、谈判

　　“是我。”男人的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你跟妈妈过得还好吗？”
　　“还行。”左焕全凭下意识回答，他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外面真的太冷了，左焕这样想，他希望叶浔现在不要出门了。

　　父亲这个代名词，在左焕从小到大的生活中都带有遥远和等待的意味。
　　所以如今这个人站在他的面前问他过得不好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不是怨恨和委屈，而是一种强烈的失真感。
　　这样的感受一时半会让他的大脑处于放空的状态。

　　对于左行远的话，他也只是机械式的回复着“嗯”、“还行”、“好着”。
　　直到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左焕像是猛然惊醒自己在干什么，他急忙撤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此刻，父亲这个词语也终于在他的脑子里有了真实的形状。

　　左行远就这样僵在了原地，半晌后讪讪地收回手：“我、我只是怕你冷，进屋说吧。”
　　左焕没有接话，也没有动。

　　“阿焕？”左行远继续叫了一声。
　　“不了吧。”左焕握紧了冻得冰凉的手。

　　不远处路边停着的车里喇叭声，像是在催促。
　　左焕抬眼看过去，车子没有熄火，车窗玻璃关得很严实，也许里面的人怕冷正开着暖风。
　　他也怕冷。

　　“有人催了，你走吧。”左焕抬手的动作露出毛衣下的一截清瘦的腕骨，但皮肤却被门口的冷风冻有点红。
　　“我这次来不只是看看你，有些事我觉得你必须知道，并且做出选择。”左行远见左焕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裹了裹外衣仍然站在门口毫不退让。

　　“我没兴趣。”左焕一只手扶上门沿，大有“你再不走我就直接关门”的气势。
　　冷风不断透过毛衣的缝隙钻入他的皮肤，他已经忍不了这种感觉了。
　　“我们虽然各自成家，总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吧。”左行远一只手抵在门上，急切地说，仿佛真的在为他担心一样。

　　“什么意思？”左焕顿时睁大了没正视过面前这人的眼睛，之前对于商曼的那种猜测又一点一点地爬上他的脑子。

　　叶浔披着羽绒服出门的时候，就看见左焕身上只穿着那件蓝灰色的毛衣，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脚步急促地上了车。

　　“爷爷，我出去一下，晚上不用等我了。”叶浔把手伸进羽绒服的袖子里，朝着客厅喊了一声，顺手拽下门口衣架上的外套冲出了大门。
　　然而，他也只来得及看见车尾气而已。

　　叶浔面色阴沉的站在原地，手上还攥着那件外套。
　　叫我去他家里，现在又自己跟着别人跑了。
　　这人耍他玩呢？

　　叶浔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还是先去屋里等吧。

　　明明冬天每家每户的供暖都是一样的，但不知是左焕家里人少还是怎么的，叶浔每次进来总觉得要偏冷一些。
　　他把手里的外套和脱下的羽绒服一起挂在了衣架上，这才走向客厅。

　　客厅里仍然散发着台灯黄色的光，映在洁白的墙上。叶浔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放的蛋糕，他并没有大惊小怪。
　　左焕本来就喜欢吃甜的，买个蛋糕什么的也属正常。

　　叶浔盯着蛋糕，举着电话开始拨号......但是蛋糕上这两个巧克力小人，怎么越看越熟悉呢。

　　左焕坐着暖气十足的车里，开车的是个女人。左行远坐在副驾驶，不时地看向旁边的女人，偶尔也看他两眼。
　　“刚出来急了，你都没拿外套，要不穿我的吧。”仿佛是车里的空气太安静，左行远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话找话道。

　　左焕从手里捏着的卡片上抬起头，瞟了一眼后视镜，左行远没有任何要把衣服给他穿的动作。
　　“不用。”左焕重新低下头。
　　“呵呵，这孩子还挺倔。”旁边的女人跟着想缓和气氛。

　　其实站在门口的那股冷劲儿已经过去了，车里很暖和。
　　左焕并没有跟这两个人现在就开始聊天的意思，他刚刚给左行远开门的时候，把桌上的卡片顺手塞进了裤兜。
　　出门的时候又太急，忘了手机还在地毯上扔着。

　　这会儿想摸手机给叶浔发个消息，却摸出来这张卡片，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带手机。
　　怎么办？要问左行远借手机给叶浔打个电话吗？

　　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左焕就立刻扼杀了这个想法。
　　算了吧，他们也没多熟。

　　“就是这里了。”左行远推开车门，驾驶座上的女人也跟着下车。
　　左焕跟着这两个人走进了这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餐厅。

　　“阿焕吃点什么？”女人问。
　　“随意。”左焕手里仍然握着那张卡片，仿佛这样他就有了支撑点。
　　他的反应女人好像早就能料到似的，依然神色如常地跟服务员交流着。

　　“你不想让我进你跟她生活的地方我能理解，这么久没见，爸爸能跟你出来吃顿饭已经非常高兴了。”左行远的话听起来很得体。

　　他没有接话，左行远也能自顾自地不停说着。
　　左焕看着他手腕上的表，心想他不愧是生意人，一上来就知道铺垫好话，才能谈接下来的合作。

　　都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但左行远说了这么多良言，左焕也没能在这寒冷的冬天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一分温暖。
　　不知道是不是手指真的太凉，他竟然能从手上的卡片察觉到一丝暖意。

　　左焕蜷了下手指，忽然很想叶浔。
　　那个人有钥匙，是不是已经进到了家里。
　　没在家里乖乖等着他，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生气的时候发现电话也打不通，桌上又摆着他不爱吃的蛋糕。

　　左焕想象着叶浔坐在地毯上，台灯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柔和了轮廓，但他肯定面对蛋糕沉着脸，打不通电话只能垮着脸坐在那里等。
　　想着想着，左焕嘴角就挂上了笑意。

　　左行远说了这么多，看他终于有反应了，便直接切入了正题：“阿焕，爸爸现在的生意做得还不错，完全给得了比你现在更好的生活。”
　　“我跟你陈阿姨不打算再要孩子，你马上高二下半年了，我们可以把你转去更好的私立高中。”
　　“或者你想出国学习也行，爸爸全力支持你的学业。”
　　“等你将来学成啊，来爸爸公司，我们父子一定能让公司再上一层楼。”

　　听着左行远给他描绘的蓝图，左焕在心里冷笑，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可是我想做运动员，不想在公司上班。”左焕把手放在桌面上，此刻就像一个谈判官，抛出自己的条件。

　　左行远跟那位陈阿姨对视了一眼：“做运动员有什么好，等你学成回来，爸爸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
　　果然，他要是有一丁点这方面的欲望，不就得做左行远手底下听话的提线木偶。

　　说到这里，左焕也不想在跟他谈什么：“我妈知道你来找我吗？”
　　“她还不知道，不过你同意跟我走的话，我想这种为了你好的事情，她也不会反对。”左行远说。

　　看到左焕皱着眉沉默，他继续添火加柴：“你妈妈没有把打算再婚的事情告诉你是吗？”
　　“她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孩子呢。”左行远仿佛在为他惋惜，但脸上却是一副胜券在握，“我打电话跟她说说这问题。”

　　左焕顿时抬头：“算了，别打给她。”
　　“那你好好想想我的建议，爸爸很希望你能来，也想在接下来的生活里好好照顾你。”左行远试探性地伸手，发现左焕没有抗拒，便轻轻拍了拍左焕放在桌上的手。

　　但这样温热的触碰却比不上手里的卡片让他安心，左焕的拇指轻轻磨砂着卡片的表面：“嗯，我先回去了。”
　　“吃点东西，让你爸爸等会送送你。”刚刚一直没有说话的陈阿姨适时开口了。
　　“不了。”左焕没有再停留一秒，直直地起身走出了餐厅。

　　左焕走出大门后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人跟出来。
　　他自嘲地低下头笑了笑，他到底有什么可期待的。

　　外面的风还在吹，看这天儿大概又要下雪了。
　　左焕从室内出来，被风一吹打了个冷颤，脑子里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商曼要再婚了。

　　她有多长时间没回来了，好久好久了，久到左焕几乎记不清。
　　左焕突然想起小周姐离开那天的奇怪的神色，他现在倒是瞬间反应过来了。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如果左行远没有来找他，他是不是就活该一直被瞒着，活该一直不被人在意。
　　或许，左行远就是知道了商曼要结婚的消息，才来拉拢他的。

　　左焕一步一步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大年二十八的夜晚，好像所有人都在忙着跟自己的家人团聚，只有他要被迫接受离散的消息和分裂的选择。
　　他觉得自己浑身没有了着力点，只能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着手中的卡片，卡片已经折了以来，表面也皱了。

　　冷风卷着片片雪花从夜空飘落，他露出的脖颈和手背粘上的雪也很快化了。
　　但左焕仿佛再也受不了这天寒地冻似的，直接坐在了路边的台阶上，把头深深埋进了膝盖里。

　　他好冷，从外到里，真的冷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