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上元节

2、二

　　往后的时间，我一直差人替我去服侍他，因为我没有信心，没有自控的信心。那样的波涛汹涌，再来一遍的话，我必定万劫不复。我甚至请示了太后回家看望了父老，遥远的故乡，可以给我最平静的时光。
　　所以当我重又踏入这深宫别院，那种在风浪之中平淡如水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这个笑容，是我唯一的武器，唯一的防守。
　　袖口的褶痕，裙摆的弧度，脚步的轻重，双手的位置，一切都分毫不差，从容如昔。我平静的立在太后身侧，笑容浅浅。只听得太后赞许道，大丫头回乡一次，愈显风仪如止水。我轻轻屈膝，口中波澜不惊，谢太后。太后略展笑意，随哀家去看看如意罢。
　　这个名字，这个已经成为我心底忌讳的名字，又一次在耳畔炸响。手腕上的那个伤痕，突然隐隐作痛。其实，这个伤痕从它出现，就再没有愈合过，但这突然的刺痛，却已足够使我心惊。我将左手笼进袖口，垂首低声，是。
　　年轻的皇帝首先迎出来，面如冠玉眉目如画，他同赵王殿下住在一起，见太后前来此处，惊喜之余又担心起来，小心翼翼扶住太后的手臂道，母后来此真令人惊喜，儿子适才正与如意商量月末出猎的事情。太后淡淡道，哦？出猎。皇帝接口道，儿子见如意近日神色恹恹，便邀他一同出猎，如意却不愿前往……
　　如意见过太后。
　　这个声音……我猛地抬头，来人身着黑底紫纹长袍，风神俊朗，一双翠蓝妖瞳亮的不可方物。赵王殿下……手腕上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我留恋的收回眼光，重又低下头去。那个苍白少年，我不该有的梦想，就让它被埋葬吧。
　　如意。哀家记得你最喜出猎，为什么这次又不去了？
　　我不愿。
　　皇帝吓了一跳，张了张口想要为他说情，却听得太后道，也罢。吾儿，你就自己去罢。
　　公然顶撞太后，而太后却未生气，这可是头一次，我暗想。众人似乎也都十分困惑，是以大家脸上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太后微微笑了一下，好，哀家这就回了罢。
　　我呆了一呆，不由落在了后面，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别走。你不是来服侍我的吗？
　　我惊愕的回首，在长风吹乱的帷幔间，黑发飘扬的苍白少年，仿佛预谋一样看向了我。
　　手腕上的伤疤忽然狠狠的痛了起来，我的左手握成了拳，可是它仍然疼的这么厉害，蔓延了我整个血脉，直刺向心脏。
　　大丫头留下。太后淡淡地说。然后众人簇拥着太后渐渐走远。
　　我站得很远，手里收拾的动作放得很慢，几乎是一点一点蹭掉灰尘。口中想说一句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就在那把软椅上沉默的坐着，我却不敢抬起头分毫。
　　咔啦。
　　我惊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望去，见一个茶杯碎在地上，热烫的茶水泼了他一身。我呼了一声殿下，忙走上前去拿绢子替他抹去茶渍，想是茶杯太滑，他没有捧住，心中不由沉沉的疼了起来，这样滚烫的水……
　　绢子却被人扯住了。我抬头一望，那翠蓝光芒就这样明亮的笼罩了下来。
　　这样，你可看到我了？
　　我的镇定全都不见了，这失手的茶盅，竟是为了如此吗？手腕上的伤痕似乎要爆裂开来，仿佛一张胸有成竹的脸：终归如此，你，躲不过。
　　是，是……奴婢看到了。我才想起手中还紧扯着绢子，忙松了手跪到一旁。
　　前些日子，你为什么不在？你去了哪里？
　　奴婢长久未曾回乡，思念家乡父老，所以回乡一趟。
　　哦。回乡了吗……
　　一只手忽然抚上了我的下颌，我以为，你就这样走了。
　　请不要这样，请不要这样……我梦想的一切，就这样忽然发生了，我却惶恐不已，因为我梦想的一切，就是我恐惧的一切。这是一团燃烧着的业火，我将被它彻底毁灭。可是，没有人能救我。连我自己也不能。面对这个我从一开始就喜欢的少年，我根本不能拒绝。
　　殿下……我轻轻躲过他的手指，抬起头来看他，奴婢不敢。
　　不敢？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把我拉起来，不敢什么？
　　奴婢……不敢……就这样走了。我低低的垂下头，刚想要再补充什么，却被一股大力带到了软椅上。
　　我慌乱的望着近在咫尺的他，一丝笑意展开在他的唇边——是不敢，还是不愿？
　　所有的规矩，所有的顾忌，忽然涌上心头。我望着那双翠蓝明眸，声音恢复了沉静，殿下,奴婢是下人，奴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