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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如水赴壑 3 ...


  •   就在刘金龙走进疏勒馆中那间静谧院落的院门时,酒馆后巷里来了两辆带着些许腥膻气味的架子车,车上放满了已经杀好剥净的羊肉。
      推车的是两个结实精瘦的小伙子,等他们把车上的羊推进疏勒馆后院厨房里后,专管伙食帐册的伙计笑咪咪地过来,把一只钱袋子递给了一个小伙子。
      正门富丽堂皇的疏勒馆,后巷里污水横流嘈杂不堪,为首的高个儿小伙子放缓脚步,推着空架子车避让地上的水坑,速度便稍慢了一些,在拐过一个小弯的时候,掖在袖子里的钱袋不知怎么地掉在了地下。
      高个儿小伙子恍若未觉,推着车继续走,推着后一辆车的小伙子也象是没瞧见,眼风儿都没闪动一下。等他们走远了一些,墙边旮旯里头有个人影晃了晃,一个脸色黑黄的姑娘迅捷地弯下腰捡起钱袋,闪身拐进一条岔道。
      沿着狭小的巷子走了不多会儿,岔道尽头就是车水马龙的醋丁街。走进热闹的人群之前,黑脸姑娘打开钱袋,从里头拿出一张卷起来的旧羊皮纸。纸上写着几行弯弯曲曲的异域文字,底下盖着的蜡印已经凋剥了大半,不过依然能看出来这似乎是某个西域小国的官方证明。
      卫国对外国人入境的管理很松泛,京城汉阳曾经让外国人划坊而居的规定早就没人执行了,头发眼睛颜色明显有别于汉人的那些外国人还好,长相与汉人相近的外国人走在汉阳城的大街上,谁能分得清他们的底细。
      醋丁街上的胡男胡女,绝大多数来到卫国以后就没想过再回返家乡,近些年来,便有人动了个歪脑筋,出高价收购胡人的身份证明,拿到西边寒苦的边境军城里,让那些被流放的罪囚及家属们顶替。
      具体执行起来的步骤比较复杂,需要专门的人来操办,不过黑脸姑娘并不是罪囚,也不想换个身份脱罪,她只是想要离开卫国前往西域,有个这样的证明,出了国境后也许会方便一些。
      黑脸姑娘把羊皮纸装回钱袋里,仔细地收进包袱后垂首走出窄巷。走过长长的醋丁街,穿过林立的西域娼馆,长街尽头有一片开阔的空场,那儿是一片货栈,很多专门走驼道的商家聚集在这里,收拢了货物,再用车运到城外的驼场,继而踏上万里西去的驼道。
      驼队除了送货,常常还会捎带上西去的旅客,只要交足了运费,送人和送货也没啥区别。
      计划赶不上变化,一间货栈的伙计面色为难地对着黑脸姑娘说道:“实在是对不住了,您交定钱的时候没留下地址,怎么也联系不上您。您看这么办行不行,两天以后咱家还有一支驼队要出发,您两天后再来,我给您留最舒服的驼位。”
      黑脸姑娘急得不行:“我有急事要办,你们怎么能这样,收了我的钱又不办事儿!”
      一边年纪稍大些的伙计笑着过来劝解:“这位姑娘,您先别急。此去西域路途万里,早两天出发晚两天出发根本没区别,后出发的经常还能早到,两天以后的驼队运的是茶叶,货轻,走得快,您要是有急事正好,保证速度更快。”
      黑脸姑娘的苦衷没法说出来,可是没留地址没法收到货栈的通知,她也有一部分责任。正在这儿发急发愁的时候,伙计们继续劝解道:“要是您真的今儿非得走,隔壁家好象正好有驼队要出发,要不我替您去问问?”
      货栈办事很地道,在知道隔壁家今天出发西去的驼队确实有空余的驼位时,便将黑脸姑娘预付的资费转了过去,还专门派了辆车把姑娘送出城,送到了汉阳城西边驻停驼队的大驼场。
      驼队已经整装待发,验看收费凭证时,押队还验看了黑脸姑娘的身份证明,在看到那卷羊皮纸后,押队的眼神便有些古怪,言谈间不由得也轻佻了些。又是一个赚足了钱就想要回家的西域妹子,醋丁街上的生意果然这么旺?只是她单身一人携款西去,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呢?
      黑脸姑娘没有理会押队的眼神和言语,带着自己的小包袱坐上了一只双峰的母驼,用事先准备好的厚披风连头带脚裹好,只留下一双眼睛略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四周,随时准备出发。
      驼队已经整装完毕,黑脸姑娘来得最晚,骑的骆驼就被拴在驼队最后,跟装着茶叶包的骆驼拴在一起。不过在离开卫国国境之前驼队都很安全,拴在最后头反而清静。
      驼铃声悠悠响起的时候,黑脸姑娘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只是可能今天风水不对,又有变故发生。热闹但有序的驼场里突然起了一起喧嚣,几个人影从远处飞快地奔近,黑脸姑娘赶紧握住藏在袖子里的一柄小匕首,可是很快又放下心来,这几个人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他们或跑或追,明显是后面的几个人在追捕最前面那个年轻的男人。
      驼队将要出发,位于驼场大门边,年轻男人奔至近处,突然抽出腰间长刀用力一挥,连接着骆驼的一根铁链应声而断,男人再一刀砍断捆茶叶包的捆绳,货包外皮跟着破裂,两大包茶叶被空场上的野风吹得铺散开来,满天都是。黑脸姑娘抬手挡住眼睛,然后发现自己骑着的骆驼迈开大步疯狂地奔跑起来。
      谁能想到在天子脚下也有人敢抢驼抢货,根本没人提防,竟然被年轻男人骑着骆驼跑出了驼场,一眨眼的功夫就远去了。在后头追赶的几个人见状抢了骆驼往外跑,被抢的驼队骂骂咧咧地也追了上去,一时之间驼场里乱作一团。
      年轻男人抢走的骆驼就是黑脸姑娘前头的那一匹,他来不及再斩断两只骆驼间的铁索,发力用刀背抽打骆驼没命地开始逃跑,倒霉的黑脸姑娘骑着的倒霉的骆驼被铁索牵痛了鼻子,也跟着撒蹄狂奔。
      骆驼跑起来上下起伏得很厉害,没有经验的黑脸姑娘险些被颠出去,赶紧用两只手抓紧扶手,披风顾不上抓拢,很快被被吹落。她又怕又怒,计划了这么久想要逃往西域,这还没出汉阳城,就遇见了种种意外。
      黑脸姑娘叱喝的声音被颠得七零八落,前头那匹骆驼上的年轻男人头也不回,只顾着打驼狂奔,在一丛劲风当头袭来时他毫不思索便高高跃起,躲过了几枝从正前方射来的长箭。
      身形掠起的时候,年轻男人看见了后面那匹骆驼上狼狈不堪的黑脸姑娘。电光火石的片刻间,他仍然地毫不思索地使出个千斤坠的身法,猛地向下落去。
      手里挥动的长刀没能将射来的长箭全部格开,在把黑脸姑娘完全挡住的时候,一枝长箭从斜侧方刺入年轻男人的腰背间,他只闷哼一声,巨大的坠势让他和黑脸姑娘一起从飞奔的骆驼上掉了下来,搂成一团在地面上滚了好几滚才停住。
      黑脸姑娘摔了个大半死,眼前一阵发黑发白,恍惚地感觉到自己被人拎起来,但是听不清动静,也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双手被人捆在身后,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正行走在官道之上,刚刚从她离开不久的汉阳城城门下经过,回到了城里。
      怒力抬起脑袋来左右看,前面有几匹马,后面也有几匹马,她身边同一匹马的马背上,还趴着一个人,就是那个抢了骆驼的年轻男人。他粗重的呼吸声就响在黑脸姑娘耳边,鲜血正顺着他的额际向下滴落,每隔几步就落在地面上一滴,颜色殷红。
      黑脸姑娘在汉阳城里生活了很多年,但是对整座城市很陌生,她只知道在路上走了很久,曲曲折折地,周围越来越清静,最后走过的这一段街巷空无一人。她和年轻男人俱都趴在马背上,没有看见他们和一队人马走进的这一处官衙的门上,悬着两个古朴的篆字“勘司”。
      说起勘司,也和二十五年前那场几乎烧透了半座京城的大火有关。火灾引起的损失太惨重,救灾赈灾过程中朝堂的懒政弊政暴露无遗,皇上一怒之下设立勘司,决意用雷霆手段整顿政事。
      勘司在成立的前十五年,功用确实和御史台、肃政台有重复的地方,只不过勘司主管由皇帝钦点,职位不高但权力极大。直至十年前,在侦破燕王谋逆案时勘司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那之后,勘司便俨然成了卫国最神秘的特务机构,地位与前朝的诏狱、典签相当。
      勘司名气大,官衙占据的地盘不大,远不及危居安大人坐镇的汉阳县县衙。数人数马走进勘司大门后,黑脸姑娘和年轻男人被从马上提溜下来,五花大绑地押进了关犯人的地方,他们身上的包袱和革囊等物品被搜出来,由办案人员仔细翻检。
      年轻男人身上没带什么东西,除了银票就是银子,看来身家丰厚。黑脸姑娘的小包袱里也有一些银子和几件看起来就很值钱的首饰,如果她真的如羊皮纸上所写,是一名来卫国淘金的西域胡女,那么她在醋丁街绝对收不到这么名贵的夜资。
      几件名贵首饰里尤其以一块半圆形的玉玦最为夺目,玉质莹白透明,内中点点飞絮形如梅瓣,左右摆晃时竟然还会缓缓流动。勘司官员皱着眉头将玉玦托在手上仔细地看,再凑到耳边仔细地听,抬起头来对着同事们诧异地说道:“你们听,这块玉玦好象在响。”
      响?怎么个响法?
      同事们凑近了来接过玉玦,一托在手掌上便感觉出不寻常的地方,这块玉玦本是死物,却能感觉到它在掌心里微微地震动,动得不厉害,但是频率很快,贴至耳边,确实能听见从玦身上散出极低极轻的琳琅之声,象是有同样的玉玦在有节奏地轻轻敲动,声音脆亮,犹如山溪跃石,激出的一串欢声。
      几个人正在惊诧感叹的时候,一道人影如风一般卷来,来人连从大开的院门里走进来的时间也不肯耽误,直接掠过高墙,带着一股磅礴的气势直接掠进屋里,劈手便从官员手中夺过这块玉玦。
      勘司掌印太监戈十二平素在所有人印象里都是个沉寂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可他今天手托着玉玦时脸上抖动的肌肉和渐渐血红的双眼,让屋子里其他的人都心生诧异,继而有惊惧的情绪产生。
      戈十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睛里暴涨的红丝却很难在短时间内消散,身上鼓动的衣衫也仍然在轻轻地晃动着,他目光极凌厉地看着这几名手下,沉声低语:“这玉玦,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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