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小姐》七月八月的异次元

3、三 美人鱼姬

　　孙瑜跟着张莉来到了另一座城市，海城。
　　这里比德市繁华得多，相比于德市一到晚上十点就渐渐熄灭的灯火和人烟稀少的街道，海城的夜生活可就丰富多了：每个街区，每个小时都有自己独特的玩法，灯火越晚越明，夜色越深越美，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不同国别、不同肤色的人出现，不知疲倦。
　　但夜生活越丰富的地方，往往“夜生意”也繁华。自从来到海城，孙瑜的“工作”便几乎没有停过。
　　王婆子带她和手上的其他几个女孩辗转了很多地方，有按摩店，女仆馆，养生咖……最后慢慢到了海城最大的娱乐会所“百夜城”。这里面的人非富即贵，因此王婆子很快就赚得盆满钵满，并在“百夜城”占据了一席之地，张莉也跟着沾了光。孙瑜在这里有个花名，叫做“美人鱼姬”，是王婆子问了她之后，她唯一能够联想到的概念了。
　　但孙瑜依然贫困着，从身体到心灵，她赚的钱全进了张莉和王婆子的口袋，自己只有基本的生活费。她遇到过许多人，有明星，富二代，大老板，还有各种光鲜亮丽的职业角色，他们来找自己的目的只有一个——寻欢。
　　他们常常会喝着最名贵的酒，却说出最肮脏的话，一旦没有聚光灯的照耀，他们的言行举止便像他们的思想一样粗鄙龌龊。
　　但，有钱的便是爷，这句话倒一点没错，即使这些人再不堪，他们口袋里的钞票也比他们的脑子富裕的多。
　　而只要有钱，谁都能欺负孙瑜。

　　孙瑜不是没有尝试过逃跑，只不过她不知道天下虽大，自己到底能跑去哪，更何况，她没钱，也没了帮手，实在没有办法潇洒地说走就走。

　　所以她只好自杀，一次，两次，三次……每次都被张莉和王婆子发现，并救下来治好，之后，等待自己的便是更多的折磨和更恶心的惩罚，让孙瑜生不如死，却不敢再死。
　　孙瑜真的就像一条人鱼，被搁浅在正午的浅滩，周身尽是滚烫的沙粒，却既回不去大海，又找不到“王子”来救赎自己。

　　“这节课我们来学习论语中的《楚狂接舆歌》，课前让大家做了预习的，有谁愿意站起来朗读一下吗？”金泉又回到了日常重复又单调的教学工作，同样的课程内容，他已经教过无数个轮回了。
　　台下鸦雀无声。这是个尖子班，每个人的本子上都是满满的预习和复习的痕迹，但你让他们站起来展示，应和你，那可不属于他们的考察范畴。
　　金泉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走回了讲台，静静的把书放下，打开了PPT课件，放出了电子版朗读的声音，让学生们先跟着感受几遍。
　　他缓步走到教室后面，望向窗子，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如果是以前的话，课堂上一定会响起一个风铃一般清脆的声音，会有人对楚狂接舆中的“狂人”展开兴致浓厚的追问，只可惜现在耳畔只传来电子屏幕上冰冷的机器朗读声。

　　下班后，陈慧会像往常一样等着金泉一起走。学校很多人都以为他俩早就在一起了，还会有老师偶尔客套地羡慕一下陈慧，说她男朋友长得又高又帅。
　　陈慧每次都只是默认性地笑笑，不多做解释。
　　最近的陈慧总是在各种空隙粘着金泉，因为她的“30大寿”就快到了，她必须逼着这个男人把证赶紧领了。陈慧知道自从那次金泉把她当作救命恩人之后，就一直没有拒绝过自己的任何请求，不管是接送吃饭，还是工作上的事，只要她提，他便一定会做到。
　　只是这个男人太油盐不进了，在感情方面，不知是过于迟钝，还是太过寡淡，总是冷冰冰的，虽然从未猛烈地拒绝，但也泾渭分明地让人知道——他不想。
　　这个男人真正需要什么，陈慧不懂，不过她也没有那么多功夫去弄懂。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绝望而孤独的每一天，对于孙瑜来说，似乎都如百年之久，但当第二个晨曦再次穿过她指尖的缝隙时，她又相信每一个“一百年”似乎又消失得飞快，快得让她都来不及反应，下一个“一百年”就又来了。
　　清醒时分，那些沉重的经历在孙瑜入睡之后，也未曾放过他，它们变成记忆，化为梦靥，时常压迫的孙瑜喘不过气，惊醒过来，然后粗喘良久。
　　孙瑜第一次从梦里哭醒，是因为她梦到了自己一直仰望的那个人——金泉突然低下头看她，眼睛里满是失望，还有嫌弃！她梦到自己坐在地上抽泣，拼命地想解释什么，却像哑了一样，喉咙里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而他最后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来。
　　孙瑜从梦里哭到了醒来，醒来的时候，她仍以为自己还在梦里，直到枕巾上的一大片湿热提醒她，她的梦，也许是真的。最起码，她真的再也见不到金泉了——那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想起金泉曾对自己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也许我们看不下去，也改变不了，但只要不去学就好了。
　　可是现在孙瑜已经成为了她无比讨厌，而且改变不了的存在了……一想到这个，孙瑜的鼻子便更加堵塞。她只好瘫在床上，像条将死的鱼一般，张大嘴巴，机械而疯狂地苟延残喘。
　　由于“工作”性质，她常在白天补觉。那次噩梦醒来之后，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喧嚣的午后，也可以像午夜那样，空荡荡的，让人心慌，留给人孤寂的凉意。
　　自那之后，孙瑜渐渐放弃了自杀，也放弃了逃跑，她只希望有一天，如果她幸运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的灵魂可以万劫不复，再也不要来到人世间走这无谓的一遭了。

　　学校里。
　　“今天我们赏析一下外国文学片段《百年孤独》。同学们，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这本小说，感受一下里面的每个人物，还是挺有现实意义的……”金泉依旧像平常一样，站在三尺讲台之上，讲着学生们并不感兴趣的内容。只是，当他提到百年孤独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些什么，顿了几秒。
　　对于学生们来说，这种看看，背背，写了就照样能拿个好分数的东西，是不需要他们花精力去听课的，反正参考答案里什么都有，这个时间，补觉最佳。
　　金泉看着学生们寥寥的反应，如同一个躯壳一般定在那里，而他的灵魂似乎飘向了高处，俯视着自己，而且越升越高，越来越遥远。

　　下课之后，金泉回到了办公室，一个同办公室的男老师酸溜溜地对他说，校长找他，让他下班之后留一下。
　　金泉：“什么事？”
　　男老师阴阳怪气地说道：“谁知道呢？说不定请你吃饭呢，然后把咱们方老师争取了好久的特级教师名额送出来，你说呢，方老师？”他说完还不忘拍一下身边的另一个男老师。
　　“那太好了，看来这顿饭也不用吃了，反正我也从来没打算申请这个名额。”金泉冷冷地说道，隐隐觉得校长的邀请有些“鸿门宴”的意味。

　　下班后，校长来到金泉办公室。四下早已无人，他拿出两盒高级黑茶，放到了金泉桌上，对他说：“金老师，我知道你之前和他有过深交，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走走人情？”
　　金泉推开了礼盒，谢绝道：“夏校长，您也知道，那是以前，现在我和他已经是陌生人了，实在帮不上您的忙，抱歉。而且我从不喝黑茶，我更喜欢喝白开水，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家了。
　　校长不死心，继续说：“年轻人，多为自己的前途，想想你还有很多评‘优’，评‘特’的机会，难道都要放弃吗？
　　“如果我评不上，那就是我不够优秀，不够特别，哪有什么放弃的说法？夏校长，您言重了吧？”金泉继续似懂非懂地答道。
　　“金老师老这样就没意思了，黑茶就先收下吧，这也是我的一片心，希望您别嫌弃！”但其实，也许校长更想让金泉别不识抬举。
　　金泉将礼盒放到了同事方老师桌上，说：“夏校长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觉得方老师为您出的力最多，这么好的东西，应该配他才是。”
　　校长脸色有些发黑，没有接话，拿过了茶叶，走出了语文组办公室。
　　金泉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凉白开，随后便背上电脑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