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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旧庭 ...

  •   四月是农忙的月份,梅雨绵绵,春耕正好。中旬的时候,俞蓝跟着画室同学们,被老师带去乡下写生,要去一周。

      因为去的地方信号并不怎么好,他们又是好几个同学合住一间,连发个语音都得压低声,更别提电话和视频。是以爱阳这次是实打实地一周没能见到自己男朋友一面,声音也听不到。男朋友忙,连消息都回得少,早上都消息得等到中午休息才回。

      “啧,什么老师啊?”爱阳收起手机,不满地嘟囔,“盯这么紧,偷偷玩一下手机都不行吗?”

      在他旁边正在翻看表单的郑医师没听清他说什么,抬头看过来:“你说什么?”

      爱阳摇头,表示不关他的事,让他赶紧看完表开药。

      他只是趁着周末下午没课,公司又没事情,来郑医师这里例行检查,顺便拿一下下个月的药。虽然以前他从来都没有“例行”过,也没那么积极配合地吃过药。

      本来之前说好,俞蓝会陪他一起来的,因为确实是不相信他的自觉性,也是因为他的这个毛病,俞蓝的协助治疗起了很大作用,郑医师希望能和他交流一下下一阶段的治疗细节。

      不过他突然写生去了,不一定能赶回来,爱阳也已经没药了,干脆自己来转一圈,做些检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心情不错啊?”郑医师推了推眼镜,脸上笑意浮现,“综合来看,你身体各方面指标和上个月相比都有一定的提升,上一阶段已经在给你减少药的用量了,现在还能有这样的成果,这样看来,我们可以尝试开展下一阶段,首先摆脱药物的依赖性……”

      郑医师喋喋不休地说了半个多小时,期间,爱阳只是安静地坐着听他说,偶尔回答一下他抛出来的问题,动作行为都没有以前那么抗拒和排斥,这让他很是惊讶。

      要知道,以前好不容易被爱清逮住来检查,到了这种环节,爱阳不是神游,就是直接让他和爱清叨叨,或者干脆让他直接给药,不给就算。

      “你变了很多,是因为那个朋友?”郑医师最后把小几上的表单全部收拾好,用袋子装好递给爱阳,笑着问他。

      爱阳接过来,沉默了一下,才微微点了点头,但又答:“也不全是。”

      难得的,他主动开口问:“我的厌食是能被治好的,对吧?只要我配合你们,。”

      郑医师愣了一下,没有马上点头,只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只要你想变好,那就没有什么能拦住你。”

      爱阳笑笑,像是在开玩笑:“我想长命过百岁,见证下世纪,这也行?”

      帮他去拿药的护士过来,听见,觉得有趣,就和他继续往下说了几句,彼此都没多走心,只是玩笑。

      离开诊所之后,他打车,回了俞蓝家,想要去拿自己之前忘在那的一本资料。

      和俞蓝在一起后,爱阳会趁着爱恪出差不在家,自己不需要尽儿子的义务的时候,跑到俞蓝家去住上两天。深夜无论学习还是睡觉都有个人在一旁作伴,温度和触感都真切,这让他感到很安心。

      但是相比起之前住在这的那一个月,确认关系之后,心理的欲念勾缠着生理的反应,最后总是会在清晨带来一些些尴尬。偏偏每次失态的好像都只有他一个人,俞蓝总在一边,笑着看他落荒而逃,这让他非常不甘,最后又有点恐慌。

      他好不容易追到的男朋友,该不会本质是个性冷淡吧?!?

      为此,他专门找凤琪聊过这个话题,凤琪刚听他起了个头,就马上祝他“性/福”,然后叫他滚。他不滚,下一秒就被无情拉黑,总之就是很凄惨。

      内心一边安抚着自己,这病能治,问题不大,他推开了院子的铁门,一抬眼,与端着一个花盆从屋子里出来的俞蓝对上视线。

      “你回来这么早?”爱阳愣住,“不是说明天早上才到吗?”

      俞蓝把花盆放在一边,走过来,接过他手里提着的药和体检表,答:“老师有事要先走,干脆租辆大巴把我们一起送回来了,免得我们没人带出事。”

      看他就站在门口看起了体检表,爱阳推他:“诶,你要看坐着看啊,把我堵这几个意思啊?表现不好不给进门啊?”

      “那你要怎么表现?”俞蓝好笑,居然就顺着他的话,站着没动,把他挡住了。

      爱阳抬头,和他对视两秒,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借着手臂的遮挡,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好久不见,”他说,“我好想你,男朋友。”

      俞蓝:“……”

      最后还是让人进门了,并且因为某人检查结果出乎意料的好,又陪他在客厅胡闹了一会儿,最后两人从地毯上坐起的时候,俞蓝刚好的嘴角就又破了一个口,爱阳难得控制住自己,没跑浴室,靠在沙发边喘着气,笑得洋洋得意。

      闹完,爱阳才想起来关心俞蓝刚刚端着花盆是要干嘛。

      “之前扦插的月季生根了,曾姐说想要。”俞蓝拿着小花铲蹲在那一丛茂盛的月季边,戴着手套围着围裙,认真地移植。

      爱阳双手揣着搭在膝盖上,也蹲在旁边,一边看他,一边问些花花草草的问题,或是说说自己这一周发生的一些事,很多他其实都和俞蓝发消息说过,但现在就是忍不住当面再说一遍。

      俞蓝也不觉得他烦,就听他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偶尔应声几句,爱阳都肉眼可见地兴奋不少。

      把苗移植完毕之后,原本的地方就空了一块,黑褐色的泥土显得有些空,爱阳看着看着,突然问:“俞蓝,我们要不要再种些什么?”

      “绣球好不好?”

      俞蓝愣了一下,扭头看他,对上他有些忐忑,又满怀期待的眼神,没问为什么,只笑着点了点头:“好。”

      他放下花铲,摘下手套,从兜里掏手机,问他:“想种什么绣球?网上买苗,还是一起去花市?”

      爱阳像是生怕他反悔,马上答了:“去花市吧,我们种雪球和花手鞠,还有蓝紫色的无尽夏!四月种正好,六月就能开花了,能开两个月,一直到八月呢!”

      说完,对上俞蓝有些讶异的眼神,他才想起自己一个五谷不分的大少爷,本不该对于一种花的种类和花期有这样的认识,微张着嘴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解释了。

      “我小时候,在国外,也有一个这样的院子。”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拿起了那只花铲,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面前的土。

      “每年春天,四五月的时候,气温回升,我和Alice,我们就会起大早,去逛花市,然后在院子里,种新的绣球花,因为冬天下雪之后,前一年种的那些花都会被盖住,被冻死,所以只能一年年地种。”

      “Alice喜欢雪球,白色的,花瓣带点小小的锯齿,就像……结婚时候,新娘的婚纱一样,特别纯洁,优雅,还有点可爱。”

      “我喜欢花手鞠,但其实我自己也记不清我为什么喜欢它了,只记得当时很喜欢,年年都会一起种。”

      “不过无论是雪球还是花手鞠,开花都不是很多,后来我们听花卉商人的,又种了很多蓝紫色的无尽夏,到六月花期的时候,整个院子白的,红的,蓝的……下午凉快的时候,我们会在院子里喝茶,吃曲奇饼,隔壁邻居会带狗过来玩,大金毛,可以把我整个埋住……”

      就像俞蓝曾经不愿踏入童年的房间,不愿回忆童年一样,爱阳也不敢去回想自己幼年最为快乐的那段时光,他在之前连Alice这个名字都不敢宣之于口,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喊。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说起自己和Alice的那些过去,如此具体,如此情真。

      “当然,我刚刚就是提个建议,你要是不想——”他故作轻松地笑笑,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

      俞蓝用没带手套的那只干净的手揽住他的肩膀,手掌按在他的后脑,给了他一个拥抱。

      “花市下午已经关了,”他说,“明天早上去,好不好?”

      爱阳鼻子一酸,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闷着声,应:“好。”

      隔天是周一,爱阳和俞蓝向学校请了半天假,两人大清早去了江宇的花市,不远,就在大市场某条街上,本就不宽的路面被各种摊贩占满,一张塑料薄膜往地上一铺,还带着湿润泥土的花苗树苗往上面一摆,老板端个板凳在一旁坐着,就等人来问价了。

      俞蓝来过这边挺多次了,不过他也没种过绣球,两人光找有绣球苗的摊子都找了小三十分钟。再谈及品种和花色,以及花苗的优劣,那又费了很大的功夫。

      熙攘的人群里,俞蓝牵着爱阳的手往前,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他又没走丢。

      爱阳想说你不是都牵着我吗,这怎么还能走丢,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被他拉着,在他回头时对他笑,两人走走停停,在一个个摊位前驻足又离开,他们是此间过客,彼此却相依。

      走到花市尽头的时候,他们总算是买齐了三种绣球的苗,考虑到新手种植存活率的问题,每个品种都买了十几株苗,最后去的那个摊的摊主正准备收摊回家,送家里小孩去上学,干脆把卖剩的两株藤萝送了他们,跟着绣球一起,装进了袋子里。

      两人回到家,填土,移植,浇水……忙碌一上午,才终于把花苗成功种下。

      藤萝的苗现在还没多长,俞蓝找了根竹竿先给它绕着,想着等以后什么时候有空,在桂树旁边扎个架子,让它爬上一两年,不太热的时候,某人就能躲在下面喝下午茶了。

      到时候还可以再养条狗,如果是金毛的话,说不定到那时还是能把某人埋住,毕竟他一直都那么瘦……

      午后阳光温暖,俞蓝靠在飘窗上,看着多了些变化的院子,慢慢闭上了眼。爱阳蜷着身体,枕在他腿上,拉着他的一只手,早就睡得安然。

      ——————

      五月下旬,爱清结束了自己的阶段性课程,回来看看自己的傻逼弟弟还活着没。

      爱阳要到航班号后去接机,俞蓝和他一起。机场出口,两人并肩站着,远远地就在招手示意位置。

      爱清眼尖,一眼看到两人交握着的另一只手。

      对于爱阳和俞蓝在一起这件事,他是登机前半小时才知道的,爱阳发了消息给他,让他先在飞机上好好冷静一下,之后就关了机,装死。

      爱清:……别装了,真死了我也不管你。

      他在国外这半年一直忙,动辄把自己关在画室小半个月不出门,头发长了也没剪,此时已经长得微微垂在肩上,下了飞机嫌热,他拿了个皮圈扎了起来,后脑一个凌乱的小揪,穿着染了颜料的宽大白衬衫和牛仔裤,和之前寸头耳钉酷炫狂拽的装扮比起来,他此时才终于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肉眼可见年轻了些。

      爱阳开始还不敢认,只是先举手招呼,能招来谁算谁。等到他走近了,这才认出。

      在爱清开口说话之前,他先招了:“我表的白,追的人,要死要活,不答应我就跳楼,4月1号在一起的,相处了快两个月了,过程很愉快,没有不合适,你说什么都不会分手的。”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爱清:“而且,我都带他去见过我妈和Alice了……”

      爱清:“……”

      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这王八羔子往旁边一把推开,丢下一句“跟上,去吃饭”,就率先推着行李箱往外走去。

      俞蓝眼疾手快地扶住爱阳,却见后者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没用力,”他小声却得意,“过关~”

      爱清之前就叫了司机来接人,上了车之后,他没理后座的爱阳和俞蓝,只自己拿着手机打了几个电话,有相熟的老师,业内的朋友,还有电玩城和酒吧那边的经理,联络完该联络的感情,交代完该交代的事务,车停在了一家湘菜馆外,他下车,让司机先送行李回家,自己进去找位置坐了。

      爱阳和俞蓝全程都非常安静地跟在他后面,下车,入座,服务生来点单,站在一边都害怕俩小孩等会儿脸上会被扣一盘子菜,因此特意记下了他们的桌号,随时做好叫保安的准备。

      点完单,等上菜的间隙,爱清点了根烟,烟雾吸入又呼出,他手搭在桌上,终于正眼看向两人:“干嘛?刚不还要死要活要跳楼吗?现在装这么乖巧?”

      确实已经跳过楼的爱阳:“倒也没有装,就是长辈面前乖巧一点,应该的。”

      爱清骂他:“少给我贫,要说就快点说清楚,别耽误我等会儿吃饭,我他妈半年没吃过一顿饱的,再逼逼赖赖,菜我都扣你头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爱阳倒也不再试探,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刚要开口,俞蓝抢了先。

      “抱歉,”他目光坦然,“我努力了很久,还是做不到你当时说的那样,只做朋友。”

      “我想,既然未来难以预料不可保证,那我至少,当下不会后悔。”

      爱清抖落一点烟灰,笑得漫不经心:“老实说,你们在一起一直在我预料之内,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你也不用和我道歉,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做让自己开心的事就好。”

      他手指微抬,指了指爱阳:“而且,我回来只是为了确认这小子还能喘气没,他还能活蹦乱跳,你功劳很大,得我谢谢你。”

      “老郑那边出的报告我看了,他厌食治的不错,按照之前说的,作为答谢,我会找关系让那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带你下半年集训,你准备一下,到时候会北上去首都封闭半年,直到联考考完……”

      料理完俞蓝这边,他斜了眼一直偷偷瞟他的爱阳:“至于你,还活着,表现不错,继续保持吧。”

      言简意赅,态度明确,三言两语就定了两人的心。

      服务员旁观着,终于松了口气,心说也算是给保安老哥省了点事,而且——

      那么好看三张脸,无论哪张被扣盘子她都觉得心痛好吗?!?

      饭后,俞蓝去给爱阳找热水吃药,爱清带着爱阳上了饭店二楼,靠在阳台上吹风。

      他又点了根烟,看着旁边笑吟吟的弟弟,姿态还是那么闲散,爱阳却感受到了他态度的一点细微变化。

      他笑:“追到他不容易吧,毕竟他之前那么努力要和你只做朋友。”

      爱阳支肘后靠在栏杆上,答:“是不容易,我写了首歌送他,又诈了他一波,他大概一时冲动,就答应我了。”

      爱清挑眉:“你还会写歌了?”

      爱阳:“也是一时冲动,我说我还动了我妈的钢琴你信吗?”

      爱清:“信,老郑告诉我,你想长命过百岁,因为他?”

      这次,爱阳很干脆地点了头,他身子后仰,看着头上晴空万里,说:“一方面是,他为我这毛病费了挺多心力的,我要是没有一点长进,多少有点说不过去。”

      “另一方面……我这两个月,总能想到未来。”

      他伸出一只手,去抓握天空中的云彩:“我会想,等他去集训了,我要隔三差五去看他,给他惊喜。高考结束后,要一起去毕业旅行。”

      “我和他约好了,上大学之前,要一起回一趟英国,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那幢房子。你知道的,我那时候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了。”

      “我想我们大学能在一个城市,工作也能经常见面,住在一起,养个宠物,节假日种些花草,或者找高中的这些朋友一起聚会……”

      “我甚至想到,等到我们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六十……老了,死了,骨灰放在一起,找个灵验的寺庙拜拜,下辈子还在一起……”

      他看向爱清:“看到他,我就想到了以后,想到永远,我想让自己变好一点,活得久一点,让他担心少一些。”

      “哥,我认定他了。”

      爱清的烟燃到了底,烫了一下他的指尖,他倏然回神,哼笑:“你是认定他了,他认定你了吗?”

      “你想着变好,他愿意一直等你变好吗?当他付出的和得到的不再成正比,你们的感情又能坚持多久?”

      “对精神病人不离不弃是感人,但是物以稀为贵,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在你屡次自残自杀情绪失控之后,还初心不忘陪在你身边?连你爸都开始偷偷找医生来试你了,你以为他又能把你当多久正常人?”

      “爱阳,清醒点吧,你装得再正常,都掩盖不了你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的事实,自己没了,也要把周围都搅得无法安生。你不是一直都打着这种主意吗?让大家猝不及防知道你的死讯,然后一辈子也走不出来。”

      “……”爱阳张了张嘴,想反驳,却无可反驳,因为,他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的确在某个时候,或许是依偎着,或许是在接吻,又或者只是远远看见,心中会猝不及防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我现在突然死去,他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会说什么呢?会哭吗?

      会一辈子记住我,一辈子只有过我一个吗?

      他……会想要跟着我一起走吗?

      但是很快,这些想法念头就会在俞蓝带笑的眼神里一点点消解,他们一起谈以后和未来,好像他从未想到过那惨烈的死亡。

      爱清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心口:“你最好先想清楚你自己是个什么人,再去规划你们那美好未来,去想你那可笑的以后和永远,去一厢情愿地觉得他死都不会离开你。”

      不远处,俞蓝端着水找上楼来,张望一番,看到了他们在这边,于是走来。

      两人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在他越走越近的时候,爱清最后笑了一声。

      “你现在看他的眼神,和那时看你的Alice,可真是一模一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旧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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