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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终篇27 ...

  •   殷茫野未曾料到镇北府司的第一位受审者会是自己,而询问者居然是卢青。昏暗的囚室里没有地龙也没有炭盆,四面墙壁冷如冰刃。

      卢青裹在厚实棉袍里,抱着暖手汤壶冲着殷茫野笑道:“阿野,真想不到一别四年,你我再见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殷茫野:“四年未见,你与过去大不一样了。”

      卢青点点头:“这四年间对于我来讲就是沧海桑田,想不到顽石虽劣也有打磨成器的时候。如果我爹还在世的话,看到如今的我想必也会欣慰。”提及父亲,卢青泪光斑驳,很快又恢复正常。

      殷茫野不想在卢老这个话题聊下去,回避道:“你请我来此不是为了叙旧吧。有什么事请直说。”

      卢青略微颔首,门人送上一叠卷宗摆在两人面前。卢青道:“只有两件事,殷将军说清楚便可回北域戍边。”

      殷茫野预感不妙,环顾四下皆是监察司旧人。他道:“调查在职文官武将不该是监察司做的事吗?”

      卢青略微一顿,笑道:“监察司现在负责异能外务,舒修士外派离京,再回来就是监察司掌司。而我现在已经卸任监察司代理掌司之职,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人管不了十二门一干修士。北镇抚司紧邻内宫,我这个内宫太监才能做到内外兼顾。与监察司监护国安的职责不同,我一个太监负责的衙司也只对陛下负责。”

      一番话明确告知殷茫野想动他的是陛下,为此连舒朗都支走了。

      殷茫野冷笑:“我对陛下、对帝国也是忠心无二。”

      卢青颔首肯定,开门见山:“和寿二十三年除夕,你借入京述职之机代殷世昌接受已故内阁辅臣卢定远之贿款二十万两白银是否属实。”

      殷茫野闻言目光暗沉,冷笑道:“这件事监察司有记录,先太子都知道。”

      卢青冷言驳斥:“先太子知道,陛下不知道。依你之意,是要陛下亲自去问先太子吗?”

      殷茫野侧头看了眼伏案记录询问口供的执笔小吏,狠睨卢青道:“是有其事,可我受贿目的是博取卢老信任,拿到他行贿证据。你是卢老的儿子,也是当年涉事人员,你没有资格问话。派其他官员来。”

      卢青眸色越发阴寒,讽笑道:“卢定远的儿子是太庙祭酒卢思青。我是卢青,只是个太监。殷将军还是面对现实吧。想不到殷将军为先太子尽忠,俯身甘为二五仔。”

      殷茫野微闭双眼,长叹一气,撇开卢定远与卢家两位哥哥的谋反之事不说,单论对自己这个后辈的提携之恩作不了假。当年他进入卢府拿到贿赂资料再交给萧彦北这件事,于昔日卢家对他的恩情来讲确不是个东西。可…大义面前无小节,这件事扳不倒殷家。“当年卢老见举事不成索性将资料交给我,目的是保住殷家在先太子心中的信任。就这一点上来讲,我没有对不住卢老。”

      卢青哈哈轻笑两声:“殷将军,你以为我坐在这里问话是为了泄私愤吗?不过,既然你都把话说在这儿了,我也想对你说一句。家要散了,主人赏两根骨头打发两只看门狗,是主人的仁慈,主人的恩典。可这两只狗为了巴结新主人设计旧主人,就是该被乱刀剁成泥的畜生。”

      殷茫野嗤笑,冷道:“卢思青,你想激怒我?我父亲镇守边陲二十余年,保南域无恙。我们殷家父子在你们卢门眼里是两只狗?我们要是狗,那也是帝国的狗、是陛下的狗。你们卢家想把帝国武将当成狗使唤,怕是长路漫漫啊。”

      卢青听罢剑眉轻佻,叹道:“你从小跟着我们哥三屁股后面打转,我两位哥哥常夸你听话。唯独我不这么认为,不是你听话,是你藏得深、装得像。”

      殷茫野不想接话,这些是他想要抛掉的旧事他不想提及。卢青说得对,殷家父子的确是卢家的狗,卢定远时常和蔼可亲地对自己说卢殷两家是世交,如何能是世交呢?卢家的世家族谱能追溯到五百年前的南北朝,而殷家,在殷世昌考取功名之前世代耕种人丁单薄,到现在连个祠堂都没有更别说族谱了。哪里来的世代交往,殷家起势的背后是黄卢两家的布局,他们父子是黄卢两家选好的棋子。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殷家镇守帝国南北边疆,卢青休想借旧案扳倒殷家。

      卢青自顾自地说道:“每次带你去玩乐,你就是闹得欢腾,从不亲自上阵。你爱干净从不玩花的,自己也干净,所以舒修士那样的人才会对你倾心如此吧。”

      殷茫野听见他提及舒朗,收起单纯看戏的表情,正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卢青满意地点头,道:“很好,从我进场谈到现在,殷将军总算端正态度了。”他顿了顿遂又问道:“卢定远送给各地驻军的贿款,在送出两个月后陆续退回户部。唯独湖州贪墨不退。”

      殷茫野:“二十万两银子还不够我在北域跟柔然人打一场仗。”言下之意他没有贪墨这点银两的必要。

      卢青:“请正面回答我的问话。”

      殷茫野:“时逢南域旱情,先太子恩准我们用这二十万两凑粮。”

      卢青:“买卖交易契约了?”

      殷茫野瞪视他一眼,他不知道这些事在监察司是否有记录。应该没有,当时舒朗赶着时间潜入江南支援萧彦北,舒朗应该没有时间上报发生在南域的事情:“待我们进入南召之后与当时的南召王室御前司谈好修引水渠,那笔钱都花在了修水渠上面。”

      “水渠?!有利民生也是好事。水渠修在哪里的?”卢青道。

      殷茫野额头微沉,愣怔半晌还是说道:“修在湖州与南召旧魏城交界的山地,即将竣工时遇到地震山火,都毁了。”

      “哈哈哈!”卢青朗声笑了起来,就连执笔小吏都无措地看了眼殷茫野,像是再说二十万贪墨的罪罚不重,无非是降级而已,犯得着编排这种低级谎话瞎说一气吗?!卢青笑够了,才慢慢说道:“你说的这些,有人、有物佐证吗?”

      殷茫野想了想道:“工程委托林氏商贸监管修理,他们应该有往来账目。”

      “林氏商贸?早在两年前就拆分转卖了,旗下所有业务单据、商函、契约都被林炳烧了。而林炳也死了。你连个孤证都没有啊?”卢青惋惜摇头,又道:“殷世昌镇守南域二十余年,是不是觉得整个南域都是殷家说了算?”

      “你什么意思?”殷茫野双手作拳,双眸间凶光闪动盯得卢青害怕。

      卢青清清嗓子道:“冷静点,你在京畿闹事,你爹就得在南域受苦。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便好。请你以帝国戍边之将的目光评价下旧魏城的地理价值。”

      殷茫野不知道卢青到底想干什么,只能如实答道:“旧魏城位于兰长江河床之下能利用水利保障耕种,旧魏城就是南召粮仓且与新魏城一江之隔,是牵制南召的关键。”

      卢青道:“旧魏城于农于军的价值都很高。真可惜。”

      殷茫野后背发凉道:“可惜什么?”

      卢青看向执笔小吏问道:“可都记录下了。”

      执笔小吏点头,将所记笔录摆在两人之间的桌上,道:“殷将军看罢没错的话就签字画押吧。”殷茫野看罢所记一字不差,抬笔签字。

      见他签字后,卢青才悠悠然起身说道:“南域天灾之后,湖州守军曾经一度控制旧魏城。南召人无力夺回为何在五个月后将旧魏城归还给南召?!可能是因为殷世昌在南域呆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让他有了可以随心所欲、掌控南域的错觉。”

      殷茫野急道:“旧魏城在南召人心里很重要,不单单是千亩耕地与一座城池,帝国占领旧魏城等同于与南召宣战。让旧魏城成为两国共有通商口岸是最优方案。”

      卢青冲他善意一笑,说道:“我不是在跟你讨论现有格局下旧魏城对帝国的意义。殷世昌擅自让出旧魏城一事,你知道的陛下也怕再现黄卢旧祸,陛下也怕有人像曾经的黄卢两家把帝国当成私有物。”

      殷茫野道:“我爹很谨慎,不会擅自做主撤兵旧魏城,这件事一定有上报!”

      卢青心想阿野在娘胎里就与自己有过指腹之约,就算是死也要让殷家父子死个明白。他叫走执笔小吏,走近殷茫野,附耳低语道:“你说对了,殷伯伯有上报过。可惜先太子同意出让旧魏城的命令不是通过兵部传达而是林氏商贸,现在林氏商贸没了,林炳死了。你们连个孤证都没,阿野,你就安心在京等你爹吧。你的供词我会…作一些修改,作为检举书配合兵部调令公函一并发往湖州。不知道,你爹看过之后还会不会再相信自己的儿子,到时候父子同时受审,相互攀咬的场面一定非常好看。”

      殷茫野一把揪起卢青衣襟,怒道:“你疯了吗?就算当年我骗了你们,可对于你们卢家的罪责,区区一个行贿罪算什么?”

      卢青梗着脖颈,瞪视他道:“我就是疯了,你要是有种就弄我。那样的话,我就不用费这些心思搞你们父子!”

      殷茫野瞳孔收缩了一瞬,松开手,他要是伤了卢青,就是犯上当诛。待他松开手,卢青后退两步,一旁监司抡起铁拳对着殷茫野腹部就是全力两锤,束缚押在一边。殷茫野见卢青要走急道:“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卢青回头看其一眼道:“阿野,早四年前我就说过,舒朗眸中有火,劝你不要碰。你偏是不听,现在引火烧身了吧。我问你,你愿意离开舒朗吗?”

      殷茫野旋即了然,哼笑道:“谁看上他了,是陛下吗?告诉你,于守将而言你说的这些都不是大罪。你搞不死我。”

      卢青转头道:“是吗?可我没有想搞死你的意思,我只是离间你们殷家父子而已。人最是会见风使舵,跟着你们的部下们之中应该少不了想当统帅的人。告发检举嘛,监察司每年都会收到很多这方面的密信,很平常。可你们父子背后是湖州驻军,上下级缺失了信任军心就散了。”他对着押解殷茫野的两个说道:“先带殷将军回牢房休息,等晚些时候咱家再来试试咱们镇府司新上的刑具还需不需要改进的。”

      两名衙司押走了殷茫野,卢青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件事他办得真憋屈。兜那么大的圈子就为了把舒朗洗白白送到萧皇面前,嗯,卢公公委屈至极。被关在牢狱里的殷茫野很快冷静下来,自己虽然和舒朗情投意合,可这件事不该牵连到父亲,卢青翻阅监察司与兵部案牍也没找出殷世昌的纰漏,如果因此被属下构陷,那对于整个湖州驻军来讲都是灾难。

      前脚还未踏进内宫门的卢青就等到了镇府司来人告之殷茫野求见。卢青理了理棉袍,叫人给自己袖炉换了新碳再度返回。

      卢青进入关押殷茫野的囚室,废话不多说,直接道:“两年前殷伯伯曾答应你与婉妹的婚事。”

      婉妹?殷茫野脑海中浮现出对应的画面,卢婉是卢青的小堂妹从小就爱跟着他们玩。“我爹并未明确回应。”

      卢青冷笑道:“当然,你爹想麻痹我爹所以没明确拒绝。你爹的回信中没直言拒绝,婉妹就当真了。”

      “两年婚信无果,她没嫁人吗?”殷茫野疑惑。

      卢青再度冷笑,目光变得阴鸷,他狠道:“她倒是想嫁人可惜没机会了。”

      殷茫野蹙眉:“什么意思?”

      卢青:“两年前她在京畿待嫁,你在江南杀人。杀了多少卢家人?京城的送旨的速度比不过你挥刀的速度。卢门全族,十二岁以上男子诛,女子娼。家里提前得到消息,送她出京,原本她是可以跑的。可惜被贴身丫鬟告发,围捕的时候,她挥刀拘捕,命丧当场。多贞烈的女子,本来跟你很相配。”

      殷茫野听罢心滞一瞬,在家族悲剧面前,像卢婉这样被族人牵连的女子何其不幸。“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娶阴妻吧?!”

      卢青摇摇头,囚室太冷他命人送来壶热水,喝下之后方才说道:“婉妹从小善良,魂魄归入地府也会很快转世再投好人家,让她清清白白的转世投胎不好吗,非得跟你这种人配一对?至于你嘛。”卢青抬头盯着殷茫野又喝下口热水,说道:“至于你倒是有个相配的。那个告主背恩的贴身丫鬟。我会收她做义妹,以卢家女的身份嫁给你。你赚了殷茫野,如今卢家东山再起。你也傍上了世家大族,今后仕途无忧。”

      殷茫野强忍揍意,道:“你非得如此恶心我吗?”

      卢青点点头:“那个丫鬟,你应该也见过,眉目清秀。只是在勾栏院呆了两年,气色大不如前。前几个月有人报我说她得了花柳病,我舍不得她死派了太医院判去救她,现在痊愈了。我知道你怕脏,至从给她治病开始就没让勾栏院挂她的牌,你看我对你多好。”

      殷茫野双手作拳,卢青笑了笑也不惧其怒意继续说道:“她忘恩,你负义,你们天生一对。”

      殷茫野一拳打在墙壁上,双眼赤红地盯着卢青道:“我从此不见舒朗不行吗,你为何这般羞辱我?”

      卢青苦笑:“阿野,形势比人强啊。你以为我想为你牵这根红线吗?我会为她入族谱,你是正儿八经的卢家婿,卢家会支持你坐上枢密院高位。舒修士有他的修门生活,你们本来也不会天长地久。”卢青说完越发沉重,舒朗是修士,萧皇是仙人,修门中人常结道侣以双修得道,他们其实才般配。想到此卢青越发消沉地道:“趁舒修士回京之前,你们完婚吧。至于你们婚后的日子,没人会管。就是别让这个贱婢死了,我要让她难活一辈子。”

      殷茫野再度锤了一拳打在石壁上,抬头望向窗外雪月,道:“陛下会对他好吗?”

      “当然,陛下最是深情,自陛下苏醒之后多久了,半个宫妃都不曾纳过。”卢青只觉胸口郁结难耐。“你要是不同意,湖州驻军就的散。你知道的,人心最不能试探。”

      好长一段时间,囚室里悄然无声,只听见劣质灯油燃烧时的噼啪声。殷茫野咬牙道:“好,我答应你。我娶卢家女作妻。”

      卢青满意点头,退身出去。

      卢殷两家联姻,卢青把曾经自己的宅院送给殷茫野作婚房,赶在殷茫野北上之前卢青把人送了进去。內相卢青主持将军婚礼,排面不小,宾客云集。四年前殷茫野的心愿是在京城朱雀大街置业,在金陵台参加宫宴,晋升将军军衔,都实现了。

      婚礼当天,一封军报解救了殷茫野,他丢下一众宾客骑马北上。

      南召,被巫灵晶石复制出的无妄仙境因缺少灵力供给而昙花一现,青山翠湖与建筑物没撑够一年就朽坏败落。风厉威终日泡在云岭仙观,手下巫士全力制作异能抑制剂,这些抑制剂都是等价交易的货物。至从林书翰带着他去逛了次旧皇城之后,风厉威就想在南召搞个火器研制工坊,无奈受人力物力限制,支援京畿的巫士与抑制剂能换来玄铁、硝石、磷粉等物资。

      第一批抑制剂按时按量交付帝国,前来接手的人是舒朗,除夕宴饮之后他就外派南召,顺道回湖州看望殷世昌。回京当天,他从监察司门人口里得知殷茫野成亲的消息。

      舒朗去到殷茫野家,见到了殷茫野的新妇,从那位新妇身上看不出任何新婚的喜悦。舒朗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伤心也好,失落也罢,都没有感觉。

      他进宫,萧皇正在和巫士在看异能抑制剂的效果。巫士抓了只小妖,一针下去,小妖挣扎嘶吼倒地不起。舒朗来不及阻止,小妖嘶叫着变成无害家禽旋即被人一刀斩杀。舒朗见到一滩血还是没有感觉,不觉恶心,也不觉悲伤。

      此刻的舒朗仿佛回到刚刚从这幅躯体里苏醒的时候,魂魄与躯体还未匹配,五识全无的他犹如行尸走肉。卢青来到他身边,笑着端给他一杯热茶,他怔怔接下,讪讪一饮,机械吞咽。还是没有感觉,他甚至尝不到茶味。

      “舒修士不舒服吗,请随奴婢去往太极殿休息可好。”卢青低语。

      舒朗跟着他走着,像个游神傀儡。终于他在走过一截宫廊拐角问向卢青道:“殷茫野为什么要成亲?”

      卢青捂嘴笑了笑,道:“舒修士问得多可笑,男人嘛,成亲自然为了生子啰。打小他就跟我家妹妹定了亲,拖到现在算是晚婚了。”

      原来阿忙想要个孩子啊,舒朗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肚子,生子他可没办法,他满足不了殷茫野的心愿。他忽觉呼吸渐急,胸口一阵闷痛,他坐在太极殿软塌上。呆望着面前金兽香炉嘴上袅绕而上的烟丝,只觉头脑发沉。身后红影一晃而过,异能抑制剂的针药从他的肩胛骨注入肌体,来不及反抗十三根魂钉刺入十三处命门。他回头一看,居然是火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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