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216、盛宴

　　御风高飞，视野逐渐开阔。

　　林书翰俯视整个京畿道，他在人间十九年里有十六年都泡在书斋。人族的智慧都靠那一本本的文字传承，虽带着写作者的个人主观却符合当时的价值。人族总能通过书本以外的生产生活中去感悟万物并反思曾经看过的文字，在失败与成功，妥协与坚守的交替中不断修正、完善继而螺旋上升。

　　灵皇说：若是神当对万物生灵一视同仁，不要干预生灵的自然演化。

　　人间圣贤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人生海海，世事无常，万物繁华返璞归真，道本无为。

　　几位神司轮番检查奉莲殿，用神力、用阵法、用神器搜寻奉莲山脉的仙灵，多次之后确定泽浣，这位一品正仙的仙灵已荡然无存。

　　神域的庆典还在继续，日日宴饮亦如万万年前庆祝灵皇的陨灭。

　　卿卿说他是一把藏匣淤底的宝剑，这柄剑将匡正天地纲常。

　　他送走了卿卿，了无牵挂。他手握乾坤戟，凌风御空远赴一场有去无回的盛宴。

　　当林书翰到达一重天看见当年追随自己的战门部众至今所剩不足半数，旧神虽老却在林书翰的注视下个个精神矍铄。他这个石精就是这些被迫接受孢子改造的灵族与大荒生灵的精神信仰，在他的带领下他们打赢了连母星人都不可战胜的万灵族。

　　主神司率领旧部恭敬地向他鞠了一躬，主神司道：“一直担心您入世红尘成为凡人会沦陷在人间锦绣与世俗情/欲的迷网中失去一位神明应有的理性。如今见您能超脱感情的束缚看清本相，属下真是替您高兴。主神曾将您两度放弃神躯的行为归于叛变，重归神位就是您忠于神域的不二证明。而今您更是用了场华丽的诛仙击溃了关于您的一切质疑。”

　　林书翰内心讽笑，手刃卿卿和儿子就是理性的表现？！“怎么？主神还怀疑我？”

　　主神司机械性的笑了笑，道：“这也怪不了主神，毕竟您当年拘魂轮回的举动让我们匪夷所思。却没料到您忍痛剖魂是为了不让重生灵皇知晓您的过往。泽浣仙尊陨灭您手，再回望过去，这一切都是您在为解决灵皇而做出的布局，真可谓是费尽心思。您的智慧与决断亦如从前，我替曾经对您的一切怀疑表示歉意。您仍旧是神明们不二的敬仰。”

　　剖魂轮回，任谁修为再高也观不了一个残缺魂魄的前世，重来一世，他不知我，我不知他。石精不确定当年与灵皇在无涯渊看极光的时候，灵皇是否已经从他身上感知到了自己与族群的覆灭。石精期待着与灵皇的重逢是一场单纯且看不到结尾的相遇。

　　林书翰轻笑，他真想让主神司永远闭嘴：“你在替我写墓志铭吗？我不需要这些颂词。”

　　主神司愣怔片刻哈哈笑道：“您比当年更多了份幽默感。可我真的感到好奇，是什么支持您万万年专注于毁灭灵皇这一件事？”

　　他面无表情的回道：“这可能是源于我被丢在大荒时，在人族身上学会的信仰，信仰之力超越一切。”他的信仰早已交给灵皇，他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捍卫灵皇。

　　主神司赞叹而笑，道：“大荒时代是最好的时代，大荒时代的信仰之力都属于神明。所有神明都无限怀念大荒时代，主神的旨意是应该重置时间轴让下界生灵重回大荒时代。”

　　闻此言，两人身后神域战将欢呼雀跃：“这将是我们旧战部献给神域庆典最棒的贺礼！”

　　老六啊，林书翰心想这次总算能见到在神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神和最神秘的母星神器-时间轴了。

　　主神司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团云座疾行而至。委实不想再听下去的久孤冲到林书翰面前。盛怒之下的东阳神君祭出神力，欲劈翻林书翰被一战将出手挡下。

　　久孤瞪视林书翰，咬牙切齿地道：“你真把泽浣杀了？”

　　林书翰回望他，冷声道：“烟消云散。”

　　久孤神力再起，凭空一道金芒出现，那是九天合璃宫的神光。神光冲击林书翰却被其一戟化散。主神司在一旁讽笑道：“何必放不下，东阳神君，眼前这位可是你的父亲。”

　　久孤和林书翰同时感到恶心，可久孤在恶心之后更多了份浓厚的杀意。

　　久孤瞪视林书翰厉声怒斥道：“也是他把我母亲的魂魄拘在合璃宫之下，用她神魂能量驱动转化阵！你杀妻在前，弑夫在后，你还真是神域忠心不二的狗腿！我让你烟消云散！”神力凝结成阵，巫族独有的魂魄打击秘术一个接连一个攻向林书翰。林书翰唯有应战，两方能量冲击所带出的杀伤力太甚，主神司和战将们纷纷退避。

　　冲击波如礼炮轰鸣，首任战神的出击永远都是这样绚烂，高光亮度之强掩盖了阳光，饶是他们在一重天阙也让下界见识到了奇诡天象。

　　金芒遮日，大灾之相。

　　风歇雨急令储君入殓，送入帝陵。被烧毁的身体有损圣威，礼仪官奉上金缕玉衣、金玉面罩，帝国储君仓促下葬。

　　在林书翰的绝对碾压下，久孤倒在云座上气息渐急。两人外围的余光还在，林书翰趁着机会附身对他说道：“曾经我想把无邪的魂魄放在你母亲的孕灵中，但因属性不配而失败，转投如今天后腹中才成功入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久孤闻言眸中涌出无尽哀色，林书翰见他懂了，便又道：“你母亲身为玄鸟门掌司终年游走下界，我们的婚姻虽有名无实但我从未想过要利用她，而且合璃宫的转化阵也不需要神魂能量支持。万物存而为道，你有幸在九天合璃宫沐浴万年神光有此造化也是天地正道。你走吧，波波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件事我们在万万年前开始筹划，我此去神域如果回不来，就请你在下界帮忙安顿下我的人间母亲和妹妹。”

　　“那泽浣…”久孤急道。

　　林书翰一指叫他不要再问，抬手间将其云座推向九州北域。

　　倒在云座中上的久孤哇啦啦的呕出滩血，林书翰的意思他懂，魂魄与躯体的属性不符，就是说无邪的神格至纯无法进入自己这幅躯体。而他的神躯被巫祖霸占万年，让其躲在神域操控下界巫族。虽然在万年的时间，假东阳神君避人耳目躲在神域边缘过着隐居的生活。可就算他再避世不出，巫祖魂魄中巫灵属性也无法驾驭神躯。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这副躯体与他之间有血缘关系。

　　久孤不是没怀疑过他父亲的身份，只是这种怀疑太残忍他不敢面对。林书翰的话不过是佐证了他的猜想，就是这位亲生父亲将他拘禁在瓮里万年。也正是他这位亲生父亲霸占了他的神躯还植入了不属于他的记忆让他在九州人间荒唐四百年，做出了一件件永远也洗不白的错事。更是将他母亲的魂魄压在九天合璃宫下。

　　久孤低头俯瞰山川层叠与沃野平原，神域真好不堪。久孤所不知的是，巫族作为最早觉醒的一批人族，从一开始就无视神谕。巫族从一代神开始探索不朽躯体，接触万灵族之后他们又对记忆传承产生了兴趣。巫祖对于玄鸟女神说是诱惑也好，欺骗也罢，他要做的就是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具备神格的躯体中，并将自己的记忆同步于儿子的魂魄。

　　这个关于永生的实验始于万万年前，终于一百年前的皇城献祭夜。那个夜，波波收了巫祖的魂魄，把神躯归还给久孤。那个夜，皇都百姓死半，帝国心脏瘫痪。

　　主神司见久孤逃了，对林书翰笑吟吟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就该出手教训。”

　　林书翰哼笑一声，并不澄清自己与久孤的关系，这顶沐浴神光的帽子且等掀翻神域再摘吧。他道：“我们回神域吧。”

　　“回神域？”主神司愣怔了一瞬，遂道：“我们得先把魔气释放出来，让九州生乱才有理由启动时间轴。”

　　林书翰强忍住手刃这厮的冲动，时至今日，神域还是在拿他当枪使。

　　“京畿道有七百万人族。”

　　主神司耸耸肩：“有什么关系呢？毕竟调整时间轴，他们也都会消失。”

　　林书翰冷声道：“我好歹在东京城生活了十九年，不想他们毁灭得太悲壮。你要释放魔气源，就去北海畔吧。魔气输送管道已经接通，毁了转化阵，魔气就会肆虐北域。”

　　主神司挑挑眉，赞许道：“甚好，雪族人后裔还霸守冰原。妖族后裔也驻守燕北，让魔气从北域溢出，先魔化他们再让魔兵荼毒九州。这样一来，释放魔气的罪责就能算在净化魔气计划的实施者-林墨谦身上，我们可以顺带拘他的魂。在九州涂炭、人族覆灭的危机面前神域启动时间轴的理由就更充分。三界生灵又该感谢神域，对您顶礼膜拜！”

　　林书翰一手紧握乾坤戟，脸色阴鸷而冷酷。主神司没察觉到那冰冷气场下所蕴含的愤怒。甚至在他看来，这份冰冷的气场更符合当年石精的气质，如石如铁，冰冷刚硬。

　　伊斯坦布尔，西弗利斯庄园

　　还在睡梦中的西克被一阵闷响惊扰，继而是几声遥远的呼唤。深度睡眠之下的西克只当是在梦里并未睁开眼睛。

　　正对着床榻的泽浣画像闪亮了许久，他不该留意不到，可是因为今天是他向媞媞莉亚女王每月一次上交公粮的日子，深夜才归的西克亲王身心俱惫故而睡得很沉。

　　那声闷响之后便是窸窣之声，犹如什么动物在地上蠕动。

　　懵怔中的西克以为是豢养的宠物狮子跑进卧室，正想开口骂走就闻见血腥味。他头略微一侧看见一只血手出现在床榻上，沾染鲜血的衣料在月光下泛着萧帝国水纹绸独有的亚光色调，触目惊心。泽浣努力撑起身子，抬头望向他，黑色头发下的面色如纸，苍白薄唇微启对着西克无力地笑了笑，说不出的可怜意味：“你画挂得太高，我跌下来在地上躺了好久，叫你几声你都不醒。你叫医官来看看我的孩子，我好难受。”

　　随着泽浣撑起的身子，西克看见他一身血渍。他低语骂了句自己睡得跟死人一样，怎么不真去死！翻身而起将人抱上床，正要翻开衣襟查看伤口，被泽浣阻止道：“伤口不深已经止血了。我一直在宫缩，他说这个孩子是他的污点，我是他的消遣。孩子听到了会不会伤心生气，会不会是想离开我！该是吧，连我听了都恨不得杀了我自己。”

　　西克见他语无伦次全不符往昔清明，抬手触到他额头发现烫得吓人。泽浣陷在绵软床垫里，安全感席卷之下神经倏然放松，旋即陷入昏迷。人虽昏迷却还在胡言乱语，尽述伤情。

　　西克起身让管家叫来女医官，医疗组欲将人搬去手术室被西克阻止。他抬手一指搬移了除床以外的所有家具。腾出的空间很大，安置好了治疗床之后还能放下其他检查设备。在实施治疗前，他对女医官说道：“他的头发变黑，应该是触发了应激反应。孩子不重要，保他的命。”

　　女医官直言道：“除了救治医疗，还需要进行其他项目吗？”

　　其他项目？！西克想起曾经要医官割断泽浣的记忆神经，现在不需要了，泽浣要铭记这场情殇才好，所谓情劫不就是要达到不会再因情生伤的效果吗？要不想再受伤就得记住这份痛啊！

　　“不用，全力保他的性命就好！”

　　他退身出去走向书房。待其离开之后，女医官走到泽浣身旁，与助手们一起实施救治。剥开上衣之后，女医官被伤口外相惊出了冷汗。伤口不深却直刺心部命门，失血过量以至身体启动应激保护。可保护的对象却是其腹中胎儿，这位族人因孕育而封印的能量都汇集到了孕体，来自子宫的收缩不是孩子想要脱离母体而是正在靠他的仙灵飞速生长。

　　泽浣依旧胡言乱语：“孩子，不要相信你爹爹的话，有时大人说出口的话不一定出于真心。你是我们满心期盼迎来的孩子，你要相信他！呜呜呜，可我还该信他吗？”

　　第一张检查单递到医官手上，医官拿起一看泽浣的情况与自己预判一致。饶是伤及心门，饶是失血过量他第一要保的仍旧是肚子里的孩子。

　　她对泽浣说道：“孩子好得不得了，你放心吧。接下来交给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旋即初步治疗方案制定，医疗小组各司其职开始忙碌。

　　西克从泽浣的乱语中判断九州又要生乱，如今没有神明会现身拯救人间。西克召集天眼狐族人，自从泽浣以狐身为外相之后，曾经的万灵皇族后裔也逐渐演化成天眼狐。他要重新部署西帕高地的防御防止九州妖魔趁机西进，还要利用位于东京城的行宫连通九州。如果皇城生乱，他便要趁机捡漏。

　　西克心心念念的除了泽浣而外便是观文殿古籍馆里的典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