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212、神明的使者

　　杜皖凝视着躺在棺椁里的储君，这副躯体何止尚未僵硬，这副躯体甚至还有温度。但他知道这些都是玄门道医施针带出的余效。

　　萧彦北的整个脸庞虽然施了薄粉但位于头顶额间的针孔还依稀可辨，尤其是眉心上的那根针最粗，撤针之后留下了眉心一点红。

　　这点红就像他俩五岁拜师启蒙时，陈夫子在两人眉心点的朱砂。杜皖的母亲是萧彦北的乳母，他们的缘分始于共乳同眠的襁褓终于萧彦北去往山村野舍的春日午后。

　　道医在撤针的时候与太后再三确认，道医说殿下的灵枢还有刺激反应，想必魂魄尚未归入地府。太后却道已经七日了，若是魂魄选择这副躯体早就魂归了，这是储君的选择，他放弃了这副凡躯。

　　关于两人的对话杜皖不甚了了，什么叫灵枢他也不懂，但道医的意思分明就是萧彦北还没死透。是啊，为什么不能再给萧彦北一个机会？凭什么断定他自我放弃？

　　杜皖道：“你说只要把人带进奉莲殿，你就有办法让他躯体不腐？”

　　角落里再次传来肯定的答复。

　　杜皖的目光仍旧落在棺椁内，又问道：“你是谁？”

　　火鸟终于走出角落，烛影簇动投射在她一身红衣上面，明暗光影耸动下她就像是几欲膨胀的火焰。她神秘一笑，道：“我是神明在人间的代理人，也可以说我是神明的使者。”在杜皖疑惑中带着敬慕的神采让火鸟很是受用，她是大荒末期诞生的生灵，她从未见过从生到死都贡献给一代神的人族是以一种怎样的表情走向祭台的，或许就是这样单纯至蠢的信赖且敬仰吧。

　　宫廊外围波波留在东京城巡视十二泥人悄无声息的围拢在灵英殿门之外，十二泥人身后则是师重道、阿米娅等供职于监察司的修士，跟在最后的则是监察司普通门人以及代理掌司林书翰。

　　还未等到杜皖的回答，火鸟便察觉有异，一道天网忽而结成她猛然间回神发现偌大的灵英殿内十二泥人早已踩好卦位。她躲了那么久自以为小心谨慎，却还是没料到监察司早已进驻皇宫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波波将压制修为的针药配方给了监察司，林氏工坊所制造的针筒推进器的工艺不如南召巫士却在泽浣改良下配置到了箭矢上，利用箭矢远距离命中目标继而借助冲击力将药水注入异端修士体内。

　　火鸟的真身是朱雀，虽未能在大荒那样的灵力场里长大神力稀薄，但好歹是旧神，这几针药剂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羞辱。属火的神格在暴怒中唤醒，温度倏然升高让满殿明灯燃烧得越发高昂。

　　师重道与阿米娅等修士看着火鸟身后墙上的投影蓬勃盛大，顷刻间就覆盖了半阙宫殿，已知道这只火鸟怪的本相不简单，当即变了脸色。林书翰下令普通门人架着杜皖退出灵英殿，杜皖看见守在外围的太后和萧皇挣扎离开桎梏奔向两人急道：“太后娘娘，皇帝陛下，殿下的身体还是软的，肯求再给他一个机会吧。不要放弃他。”

　　见两人只顾英灵殿的光火根本不回应自己，杜皖双膝一软跪地叩头，额间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声一声，声响如磬。额间瘀青沁出鲜血，就像儿时点出的眉心红。

　　英灵殿内的光火越来越甚，风歇雨眉头紧皱厌恶地瞪了眼不住磕头的杜皖，一旁内侍官旋即明白挥手让监察司门人重新束缚杜皖将其带离。还未待杜皖离开灵英殿外宫门便听到一阵铿锵激昂的弦乐曲，他猛然回头却见白发太后怀抱一个碧玉阮琴站在灵音殿殿脊之上，那震人心魂的乐曲便是从她指尖拨出。而在乐曲之下灵音殿内的光亮不减反增，零星灵光交汇之后，杜皖听到有人高喊：不好，储君圣体被焚了！快，把圣体抱走！

　　杜皖最后见到的景象便是如昼炙光从灵音殿之下照向天幕，然而少顷之后，整个灵英殿的景象就被结界隔绝于凡人耳目。

　　萧皇启动了皇宫预警结界，这个结界单单覆盖了灵英殿目的在困住这只大荒遗祸。朱雀真身显露，高温越发炙热，风歇雨让萧皇带着一众修士离开，她要布置雷云阵劈死这只能召唤火的怪鸟。风歇雨修为尚浅，没在神域久居的她见识也有限，她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是大荒旧神。

　　朱雀翎翅一扫，直接将风歇雨以及她的青玉阮琴打飞出去。被这一扇直接摔上金陵台的风歇雨疯狂召唤波波，无奈位于神域九天合璃宫已经被人布置了能量屏蔽阵，针对于阿炳与波波等人的围剿正在暗中进行。

　　灵英殿内只剩下林书翰一人，收回朱雀真身变成赤焰的火鸟一脚踏在林书翰胸口，她俯身鄙睨这个凡子周围光火更甚，她想象着这个凡躯被焚烧成灰烬的样子。片刻之后，林书翰不但强忍下炙热还掰着她的腿站了起来，他在烈焰中抽出玄铁剑就着火光劈向火鸟。

　　招式凌厉，在昆都地火锻造出的玄铁已经超越了过去人间锻造兵器的工艺，这柄玄铁剑不但通过了朱雀赤焰试炼，招式之间还带动火焰的威力反制火鸟。

　　火鸟几个退步躲开烈火攻击之后，盯着林书翰连连冷笑：“想不到，如今的九州真成了神明们的试炼场了！既然这样，我也只好认真对待了！”旋即火鸟外相隐退，朱雀真身重现。

　　挥动玄铁剑对抗神力的林书翰已然到了体能极限，此刻的他只能全力应战，身体在烈焰高温下不住颤抖，握着剑柄的手已然麻木，然而那双眼睛死盯着火鸟片刻不敢怠慢。通过他那双摄人的眼眸，火鸟也终于把眼前人对上号，一百年前的神域少尊为博妖灵出身的泽浣仙尊欢心，曾经在妖界找她买了套不菲的夜场战衣，不久之后还领着泽浣仙尊到她的妖界成衣馆定制了套订婚服。

　　火鸟对这个认可妖界的少尊非但没有敌意甚至有些喜欢，她再一次变身朱雀对着渺小的凡躯徐徐展开属于大荒旧神的宽广羽翼，再次开口道：“就让我来刺激你吧，这样的凡躯你还留念什么？”

　　巨大的羽翼扇动时带出无数赤焰火带，焚烬整个灵英殿，片刻间就给两人腾出了战场。可就算如置身地狱业火之中，林书翰神魂应激反应推至顶点也未见他额间灵枢真身显现。

　　朱雀对此很是奇怪，神魂在如此危机之下也未能冲破凡躯桎梏，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的神魂并不完整。朱雀知道这样的凡子很是辛苦，神魂不完整就无法离开凡躯，面对这样的烈焰场要保住凡躯不损就是在消耗他的神魂能量。思及此，朱雀变回火鸟凡躯，周遭的炙热也降至正常。在面对林书翰的进攻火鸟也不再反手出击只是一味避让，她道：“少尊殿下，国师嫁的凡人原来就是你啊！你还真有本事，凭借凡躯就能再抱仙人归。可…你没觉得这幅躯体有些羸弱了吗？少尊殿下，我这样叫你有没有激发出你身体里的成神欲望啊！哈哈哈！”

　　对战凡子的林书翰体能也逐步恢复，他边喘气边走位，缓了片刻方才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再叫我一声殿下，我叫你一辈子说不了话。跟我回监察司受审！”

　　火鸟闻言笑不可遏：“当初神卫营都奈我何，更何况人间监察司。真是自不量力。你带不走我，我就是神明的狗，打狗看主人，今天没神人仙者会现身帮你们。人间道宗早在百年前就断代了，再无修士会支援东京城。一百年而已，你们已经是孤家寡人。哈哈哈！你一个试炼小号敢无视魂魄正统，霸占神魂不归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书翰在她咄咄逼视下连连后退。

　　火鸟继续说道：“你真的能认清自我吗？你是何人，你为何在此，你来人世间走一遭的使命与目的你都知道吗？魂不附躯的结果就是耗损魂魄能量，让你的魂魄逐渐归为虚无！是谁让你魂魄不全？是谁剖了你的魂魄？是谁想让你烟消云散？！”

　　在她连连逼问之下，林书翰颓然无力，麻木的手再也握不住剑柄，咣当一声，玄铁剑掉落在地。

　　奉莲山脉，奉莲殿，莲花池畔

　　泽浣靠坐在软塌上呆愣愣地盯着降魔杵的传送数据。

　　盯了半晌，泽浣低喃道：“莲花，萧彦北居然是阿炳，阿炳居然是微涵。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如今这两个人都神魂归位了，可林书翰还是凡子一个。我要不要找人给他一刀，刺激他应激啊！”

　　自从波波手动恢复了降魔杵出厂设置，林书翰的剑灵莲花已经很久没有现身了，恢复原貌的降魔杵就是根冰冷的黑曜棍子，不会回应泽浣。

　　就在泽浣自言自语的时候，头顶结界传来轻微震荡，泽浣警惕起身只见来人居然是主神司。想到自己离开神域之前还威胁过这厮不要插手下界之事，泽浣就心慌了一批。

　　主神司见他鼻尖微红额头薄汗还真有种见之尤怜的娇柔美态，心想难怪三世时光，万万年间，无论无涯是哪种形态都能被其魅惑。

　　主神司温和一笑，说道：“仙尊，别紧张，我来此绝无恶意。”

　　见他走进泽浣站起身，慌忙摁下连接久孤的识灵镜开关，然而识灵镜却没有灵识呼应成功的显示。主神司环顾四下笑道：“已经布置了能量屏蔽阵，所有方式的通信连接都是无效的。仙尊现在当真半点修为都没有吗？结界之外，神司们忙活了半晌布阵，而你却未知未觉？！”

　　泽浣听罢不禁颤抖双唇，他用身体挡着降魔杵说道：“你还想释放九州魔气？你真不怕成为三界公敌？”

　　主神司闻言哈哈大笑：“仙尊，我惜命的，我不敢碰魔气。千年之内释放魔气的人从来不是我。”

　　泽浣想到过去千年，灵气充盈的妖界在一次次天战打击下成为焦土，身为妖界国师的他却始终未能查出侵袭妖界的魔气源。他厉声道：“的确不是你亲手所为，你不过是利用了巫族，妖族而已。从冰原到南域，你一手搅乱了三界。”

　　主神司盯着他隆起的小腹，从波波调整灵枢参数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为了安抚泽浣的焦虑主神司退至软塌堪堪坐下。挤出个温和的笑意凝望着泽浣，他摊开手表示自己的善意说道：“泽浣仙尊记得你离开神域的时候对我说过，人间圣贤说过一句话：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千年图谋，站在我身后的岂止是妖族和巫族？仙尊可知今日我下界至此却无神现身阻止的原因吗？如今林墨谦被困在冰原，久孤守着转化场，你以为的微涵和阿炳神魂归位而实际上却是凤阙遇难他们抽身艰难。很多神明、很多曾经站在无邪身后支持他的诸神列仙现在都选择了我。我才是得道者多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