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201、你的名字

　　随着波波话音落下，缚灵袋自动开启释放灵光颗粒漂浮在萧皇指尖，萧皇也不再耽误手印一起开始拔针。

　　因为他们都在波波的结界之内，巫术秘法的整个过程全被内殿的人看在眼里。尤其是被波波定在原地的萧彦北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皇的动作，直到波波把刻有铭文的拘魂瓮放在阿炳身边时，萧彦北的瞳孔猛然收缩。

　　漆黑的瓮体上全是蝌蚪铭文，萧彦北只觉层层寒光从瓮声上漾开，寒光每穿过他的身体就带走他的一层体温，随着体温缺失萧彦北只觉心神恍惚、意识剥离。而更诡异的是他感到有股自额间而出的力量在帮他对抗来自黑瓮的吞噬，那是种如遭电击的麻痹之感，如潮水一般从额间而出侵袭四肢百骸。

　　波波忽略了萧彦北是个魂躯不符的替人历劫身，幽冥神君要将他的魂魄送入这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凡躯用了禁魂术并且封印了他的神格，否则会因魂躯不符而加速躯体的消亡。拘魂瓮的原料是拘魂石，有吞噬残魂的能力。在识别到魂躯不符时会不断吸噬这个魂魄，故而在拘魂瓮的作用下禁魂术的功力逐渐消退，也逐渐释放魂魄属性。

　　随着电流过身，萧彦北的听觉和视觉也跟着上了好几个台阶。他看到随着阿炳身前的咒轮光圈亮度增强，一些荧光颗粒从他肢体的十三个部位飞出，飘到咒轮顶端的时候组成了一尾翎羽的图形，那尾翎羽似有生命一般傲然舒展，通体泛着金色光芒，奇幻、炫目中又透着圣洁。旋即幻相消失，那些荧光也随之化散。

　　萧彦北听到了阿炳微不可查的哼吟，他甚至感知到阿炳的痛苦比拔针之前还要深重。越是担心阿炳，萧彦北就越想冲破桎梏，在身体里乱串游走的能量也越发激烈。

　　萧皇看着空空荡荡的拘魂瓮说道：“他不想走，他不想离开这幅躯体。命门被毁，等同身死。多留一刻就多消耗你的魂魄能量。何苦放不下！”

　　萧彦北听罢也明白他们不是要带走阿炳而是要弄死阿炳。那个黑黝黝、冷冰冰的瓮是带走阿炳魂魄的载体，这一刻的他，才知道就算他是储君将来会继承帝位又能如何？他连阿炳都救不了，九州天下于他来讲意义又在哪里？这一刻，对于帝位毫无欲念的他释放出了帝王气。同时萧彦北也冲开了桎梏跑向床榻。

　　波波在悚然和懵怔里被他一把推开，她看见萧彦北一把抱起阿炳说道：“阿炳，阿炳，你要走我放你走。你不要这样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好不好？！你起来啊！”

　　在萧彦北一声阿炳又一声阿炳的呼唤里，他的手握紧了萧彦北的手。

　　萧皇看罢急切地道：“你再这样耗损魂魄能量会消减你的神格！”

　　他无视萧皇警告，艰难地聚拢自己的魂魄颗粒，重启已成废墟的躯体，是谓回光返照。他睁开了眼睛，望向一旁波波，多余的劲没有的他只作了个口型：“波妃殿下！”

　　离他最近的萧彦北茫然不解，阿炳醒来为何第一个想要说话的对象会是这个南召郡主。
　　波波会意叫走殿内的人离开，临走时她对他道：“他让你赶紧回家！”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多余的嘴型，只能以眼神示意。
　　他的手越发冰凉，他的唇血色全无，他的眼晦暗无光。经络交叉点毁掉之后的躯体快速消亡，萧彦北知道在自己怀里的就是一具死尸。这一刻的萧彦北哭得不能自已，他从不知道自己会抱着他的阿炳，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亡，原来看着心爱之人逐渐死去竟是这般痛苦。

　　滚烫的泪滑过萧彦北的脸颊落在他的脸颊，一滴一滴淅淅沥沥。他用力捏了捏萧彦北的手，睁开眼睛，抬头望向他。萧彦北触及到他的眼神，记忆侵袭带着萧彦北穿越时空回到两人初见时目光交错的一瞬，小阿北从拿着根苞谷棒的傻小子眼里读到的感情。混合了欣喜、意外、怅然的神采最终化为不可思议，那种复杂的眼神根本不是一个孩童能够表现出的，就像失而复得了一件本以为不再可能复原的破碎珍宝。

　　回忆从前之后萧彦北哭的更加不能自已，他的珍宝在他怀里，眼睁睁的看他失去生机。一天不到且毫无征兆，鲜活的阿炳就只能倒在自己怀里瘫软无力再又冰冷僵硬。

　　怀中人抬起手拂过萧彦北的泪眼，越擦越多，眼泪淌过他的手浸湿了他的衣袖，从温暖到冰凉。
　　萧彦北只顾摇头：“阿炳，是我害你丢了性命…”
　　他笑了笑又笑了笑，最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阿炳，不要忘掉自己的名字！”

　　阿炳，不要忘掉自己的名字。

　　在阿炳走向奈河桥，端起那碗孟婆汤之前，微涵一把将他抱在怀里附耳说的话就是这句：【阿炳，不要忘掉自己的名字！】
　　阿炳替萧朔寒入世轮回承担诅咒，微涵没有反对。但微涵向幽冥神君要了阿炳的历劫命格这件事阿炳却并不知情。见微涵走上奈河桥，阿炳还当他是在送行。

　　微涵入世之前对他说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第一是因为茫茫人海，微涵没有信心凡人如他能与帝国储君产生交集。他用阿炳的名字入世为人，是祈求处于锦绣之巅的帝国储君能被这个名字吸引，垂眸看他一眼。
　　第二便是提醒阿炳本人不要沉沦在帝王命格遗忘自我，像历任萧皇一样杀掉能让他受雷刑之痛的爱人，如果历劫失败将会再启轮回继续被诅咒的命运。

　　于是，微涵，这个凤阙第一继承者、凤君长子、神域众星捧月的对象。甘愿用一世轮回，成全阿炳想要帮助萧朔寒历劫的心意。他知道无论阿炳有没有爱过萧朔寒，害萧朔寒成为神明诅咒的对象，让萧朔寒经历四世被诅咒的命运。都将是横在阿炳心里的刺，在这根刺成为阿炳的业障之前，让阿炳替萧朔寒历劫破咒才能化解这段因果，化解因果两人才算真正断了关系。

　　阿炳，用你的名字呼唤我，每一次呼唤都将加持你。成为凡人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加持你，用我此世功德渡你轮回苦厄。金凤微涵的爱就是这样，即便你要替前任历劫，我也会用神格去护你一世。

　　他倒在萧彦北怀里，仅余的视力只够在光影间分辨出一个黑灰色的阴影。

　　此时的微涵体验到了作为一个神明难以体验的弥留感受，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他了无牵挂，他的阿炳成功破咒了，他的阿炳果然能以凡躯扛下雷刑之痛。曾经的阿炳在雪域展开羽翼分离灵脉吸收了所有受难的族人的记忆，全是惊恐、悲伤、痛苦的记忆。也是阿炳为了保留下雪族人犯罪证据，直接飞向了他的晋阶正仙的天雷。没有人能像阿炳那样，忍受住身体以及精神的双重摧残，他修成正仙的道路就是一条穿过苦难超越生死的修行之路。

　　果然还是要他的阿炳来才能渡了此劫，破了此咒！金凤微涵知他此生圆满，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微涵的魂魄颗粒离开了失去生机的躯体，金色的颗粒陆陆续续地飞入拘魂瓮。萧彦北只顾紧抱阿炳的躯体，从此萧彦北的世界将不再有这副躯体为他遮风挡雨。

　　呜咽哭泣声传出露台，波波深吸了口气顿了片刻还是走进内殿，直接拿走了拘魂瓮。
　　萧彦北问道：“你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波波的手指拂过瓮口，感知到里面的魂魄颗粒缺失太多难以凝聚，颗粒之间未能建立化合关系。处于单独游离状态的魂魄无法进入躯体，更别说是神魂归位。她看着萧彦北的泪眼说道：“原本我是想让他直接回家的，可惜他现在的状态估计难以归家，我还需要带他去另一个地方修养。”
　　萧彦北看看她手中的瓮，又看看怀里的躯体，终是不知该以谁为重。
　　波波道：“你安葬他的凡躯，我重塑他的魂魄。太子殿下，我们分头行事吧。”波波说完，转身便走。
　　萧彦北急道：“请等等，这就是你所说的治疗吗？”
　　波波点点头，她是冥司，她治疗的对象只能是魂魄。
　　萧彦北垂下头，搂紧阿炳的躯体道：“他的身体还是有温度的，你一定有让躯体不腐的办法。你教教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守护着他的躯体。待你治疗好他的魂魄之后能不能把他的魂魄还到这躯体里。这个躯体才是他魂魄的家！”
　　波波听完萧彦北的话恍然一悟，无涯神躯无存以至于化神艰难，难以回归神域。如果微涵的神躯被毁重蹈无涯的覆辙，岂非再断无邪羽翼？原本想直接把拘魂瓮送入幽冥的波波也不敢怠慢，她封印了拘魂瓮直接放入腰间工具包中，打算先去凤阙确认微涵神躯。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让他入土为安吧！”
　　见她走向露台，萧彦北起身追出拉住她道：“你不能带走他，你把我的阿炳还给我。”

　　林书翰上前想要劝开萧彦北，这才知道霁月清风的帝国太子发起疯来，任谁都拉不住。波波的衣领都被他拉开了。泽浣大着肚子想上不敢上。
　　波波内心抓狂，心想无邪不来管他这个逆子，丢给她还真当她不敢上手锤人？一手反扣萧彦北捏着她衣襟的手腕向外一掰。萧彦北只觉整条手臂都快被她这手给扭断了，只能顺着她施力的方向背过身，却未料波波就势一脚踢在他膝窝将其踢跪在地，萧彦北想要起身立刻被波波一手扼住后脖颈，无情压制。
　　招式连贯，出力果断，几乎是眨眼间的工夫萧彦北就只能转动眼珠企图用余光杀死波波。
　　林书翰见萧彦北冲着自己方向下跪，赶紧跳到波波身边，林书翰双手连带声音都在打颤：“星河郡主息怒！他可是储君。”。
　　“我又成星河郡主呢？”波波冷声呵斥，“林二我告诉你，我跟你的关系你甩不掉。”
　　泽浣急道：“波波，快放了他，我们还得回林府了！”怎敢对储君不敬？
　　波波侧头瞪视了他一眼，说道：“你们都舍不得抛开林家人的身份了吗？”
　　闻此言萧彦北冷声讽刺：“怎么？你们还真不甘心于林家人的身份？什么样的身份才能满足你们？是能端坐太极殿、还是入主太庙？”
　　林书翰紧张地望向泽浣，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真想丢下我回神域？】
　　泽浣抓狂，对林书翰解释外加安抚道：“我儿子的名字你都定好了，姓林名铛！我都被你们爷俩拴住了，还能跑哪儿去？”
　　波波瞪视泽浣低声骂道：“林铛？！我看你们都是恨铁不成钢！”都火烧眉毛了，还能有劲腻歪！
　　萧彦北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隆起的小腹，怅然道：“你还真能怀上啊？”如果他能和阿炳有个孩子作为牵绊，或许就不会被火鸟趁虚而入。
　　整个过程萧皇都坐在奉莲池的围栏上看戏，看到这儿，没忍住撑着头哈哈哈得笑出了声，就差抓一把瓜子了。
　　波波长叹一声，手上一用力，又将萧彦北压低了几分：“他为了你抛下一切，把这生的时间都给你了还不够？他为了给你留一句话，耗在尸体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魂魄留念人间不归会毁他根本，就为了给你说一句话。那句话你听清了吗？”
　　萧彦北只觉涌动在躯体里的能量都化为苦海里的浪花，将他裹入悲伤的漩涡。悲泣不已的他说道：“他说，阿炳不要忘掉自己的名字！”
　　波波：“那你就好好琢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吧！”说罢，她松开了对萧彦北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