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日落阳关

19、虽辱不悔

　　林书翰要给自己讨个公道，监察司和刑部的证据看似严谨可是都有漏洞，与其让二司打擂台，上演罗生门光打嘴仗不如他先下手为强，掌握主动权。

　　监察司的证据最大的漏洞就是无尘国师能否出面成为人证，上大理寺答话。

　　而刑部的证据最大的漏洞就是证人都是黄府的人，且那些证据缺乏唯一性。

　　随着林书翰的话音落下，公堂瞬间安静下来。胡大人瞟了眼靠坐在椅上颇为怨忿的阿炳，心想这位刚进入仕途的少年还是不知官场险恶，他只要死咬没去黄家庄园就能全身而退。

　　何大人显然也没料到林书翰敢承认他去过黄家庄园，他以为自己要和监察司硬杠到底，陷入相互质疑又拿不出证据的焦灼之中。

　　“林书翰，你既然说你去过黄家庄园，那么我问你，你昨晚何时进入黄家庄园，又何时离开的？”何大人问道。

　　林书翰道：“下官离开樊楼不久，本打算直接回家。可行至朱雀大街便察觉有人跟踪。于是下官绕道拱辰街入百花巷，再在七弯巷中被人伏击绑架，绑架者就是刑部的人证，黄家庄园的两位护院。”

　　“胡说，你明明是受邀去的黄家庄园，你说你被绑架了可有人证？”何大人冷道，“而且，你又是如何证明自己的行走路线？”

　　阿炳心想你还不知道林府二公子的厉害之处，他好整以暇的靠坐在椅上，双手抱胸也不多言，上半场他表演，下半场该他看表演了。

　　“回何大人话，朱雀大街第四十七号门面的祁家银器店在昨日戊时三刻接待过一名来至大食的商人，他们达成了一笔数额为一千金的银器交易，大食商人支付了五百两鼎汇丰银票为定金。期间他们为尾款是支付大食金币还是本朝银票而争论不休。下官看到那位大食商人腰间挂着吐火罗文书写的房牌钥匙，他住在阙乐大街的大食新教寺庙内，房号是新月第三十八号。该商人名字叫霍乐。下官走到拱辰街之时，三名巡街小吏正在追捕一位偷窃的流民。其中一位小吏腰间别了把黄铜喇叭，上面刻的编号是地十八。百花巷昨晚还算太平，只是巷口卖馄饨的阿伯遇到了个想吃白食的汉子，那汉子初来东京还没寻到差事，根据那阿伯的言行估计会给那名饿了两天的汉子免单。再是最后我遭遇伏击的地方七弯巷，下官被那两人打倒在地之时，地上除了杂草垃圾而外还有一双破烂草鞋和七粒碎银子。”林书翰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阿炳唤来手下对他，吩咐：“你叫上人手，速速核实！”

　　“你也去！”何大人连忙对自己的手下说道。

　　“三司联合派人核实。”胡大人道。

　　随即三司各派一人出了大理寺。

　　“林书翰，虽然你记得如此清楚，但也只能说明你走过那几条街道。不能说明是那两位护院绑架了你啊，谁能证明你不是自愿走进黄家马车？”何大人不屑地说道。

　　“我还有人证，东京城内有个送货郎诨号叫草上飞，他碰巧出现在了七弯巷，也被他们绑了。”林书翰走到两名护院面前道：“你们知道绑架朝廷命官当承担何种刑罚吗，没有姓黄的给你们撑腰，你们今天还能走出大理寺？！”

　　两名护院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其中一个更是嚣张：“我们能不能走出大理寺，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担心下你自己的前程吧。到时候东京城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你。”居然敢承认去了黄家庄园，京城的人都知道新科状元被黄博安给爆了，叫他以后有何颜面行走官场？！

　　“是吗？！”林书翰转身走向堂前，对着三司主司曳袍而跪道：“黄博安为报下官在樊楼阻止其行凶伤人之仇，劫持下官至其西郊私宅肆意殴打，殴打之后又将下官剥去外衣丢在后院自生自灭。若非有幸得义士草上飞相救，将下官送到奉莲殿避祸，怕下官早就被冻死在了黄家庄园。下官乃新科状元，天子门生。未待以平生所学报效陛下，报效国家就遭此大辱，险些命丧于恶人之手！煌煌帝都，天子脚下，斯文折辱于白衣，试问天下学子情何以堪，宁不寒心？圣人言：何所谓圣，以能隐恶而扬善也。法者，所以兴攻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诛不避贵，举事不私。黄博安虽已身死，然其罪昭彰，下官为在廷之臣，莫敢不言。观文殿侍读学士林书翰状告京畿道黄博安及其随从人等绑架、殴打、言辱之罪。”

　　京畿黄门，数代忠良，到了这不学无术的黄博安手上却成了把持朝政，为祸皇城，勾结外邦的破烂污秽之地。初入官场的林书翰因这起命案卷入了朝堂风波，他本来可以全身而退，却毅然决然的走入了斗争的漩涡。

　　阿炳听罢，正色道：“林学士的官案，监察司受理了。”

　　阿炳正愁没理由能让监察司名正言顺地去调查黄博安，现在林书翰报案，倒是个切入点。

　　“林书翰你可要想清楚，真正调查起来，你的颜面当真不要了！”何大人威胁，那黄博安的恶好，全京城皆知，小状元被黄博安掳进黄家庄园如何还能完璧而出？

　　“颜面与道义焉能相提并论？”林书翰盯着他讥讽一笑。随即对着大堂，朗声说道：“大理寺仵作何在？”

　　胡大人已然明白他的意图，这林书翰背后肯定是太子，他这么做就是为了给监察司一个名正言顺调查黄家的借口。怪不得，他在地牢被打到半死也不还手。胡大人随即传仵作上前。

　　林书翰当众脱去外袍道：“本官要验伤，要当众验伤。黄博安指使一干手下将本官殴打了半夜，期间言语羞辱不堪入耳，本官皆不愿自表。还望监察司掌司大人为下官做主，还下官一个公道。”

　　外袍脱下，那满身的伤痕已经血染中衣。

　　阿炳看到林书翰的伤势，倒吸口凉气，瞪了胡大人一眼。

　　胡大人心想：虽然刑不上大夫，可案子交到了大理寺他就要查清楚林书翰到底会不会武功。大理寺衙役不能动手，就只能让那帮死囚上，这本来就是常规手段。谁知道事情会演变到这步，怪只怪这书生少年也太不经打了，怎么就伤成这样？！现在林书翰将满身的伤推给黄博安倒是叫他没办法辩驳，难道要他跳出来讲这身伤是我大理寺弄的？！执笔小吏实时记录审理过程，这些都会和调查结果一起上报大内，他怎敢多说一字。

　　一名黄家护院惊道：“不可能，我们昨夜可没打他。他就是被老爷玩了通。”

　　阿炳一个眼神，两名监察司门人直接上前捏歪两名护院的下巴，旋即押出大堂。

　　胡大人恼道：“林大人，这里好歹还是在大理寺！”

　　阿炳抱拳作揖道：“胡大人见谅，林学士的官司乃监察司开衙第一案，本官立功心切，先将人犯带回提审。若有违法度，你我殿前说话。”

　　胡大人被他呛得吹胡子瞪眼，这个当然没有违背法度，这个不过是打了大理寺的脸。

　　仵作和大理寺一群小吏一起在后堂听热闹，都对那文弱书生林书翰佩服的不得了。黄家把持朝政，黄博安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身上不止一起人命案，却总能逍遥法外。东京城中百姓对黄博安多有不忿，却碍于权势滔天不敢多言。如今这个小小的侍读学士敢跳出来为道义对抗整个官场，不得不为他叫声好。

　　仵作和手下给林书翰支起了深色帷幔，让其进入验伤。

　　不多时便递交了报告，还补充道：“林大人肋骨断裂了两根，需尽快送医。”

　　阿炳听罢盯着胡大人，捏得拳头咔嚓作响。

　　胡大人摸摸额头，讪讪而道：“这黄家的打手下手可真够重的，通知林大人家属前来安排送医疗伤。”

　　“林大人怎么能送医了，这案子一天没有裁断，嫌犯一天也不能离开大理寺。还有林大人全身都验过了吗？那尻部的伤也验了吗？”何大人还在恶心林书翰，他的认知里，林书翰已经被黄博安爆了。

　　“啪！”的声阿炳也甩了把惊堂木。

　　何大人早已看穿监察司此行目的就是保林书翰。可人断不能放，其一是监察司掌司初来乍到就当众拆刑部的台，让他没面子。其二是林书翰太不懂官场规矩，何大人就是拜了黄门进入内阁，如今位列九卿，黄家臭了他们这些黄家门生颜面何在？！

　　仵作答道：“回何大人的话，林大人只有躯干、背部、四肢及头部有外伤。其余部位安好无恙。”

　　“哼！”何大人闷哼了声，原来玩鹰的真让鹰啄了眼。

　　胡大人看了他一眼道：“林大人就暂时关押在大理寺，待我等将会同审理结果上报大内等最终裁定。本官会找大夫为林大人疗伤。退堂！”

　　“不用另请大夫，林大人的伤由本尊医治。”

　　话音落下，泽浣出现在公堂走廊。

　　淡蓝色道袍随步伐逶迤，他没有再披散头发而是戴了顶白玉莲花冠将银发全部束在头顶，手拿青鸾拂尘，袅袅仙姿。

　　“国师大人万安。”众人上前，分列其两端躬身行礼。

　　泽浣走过人群，直接到了林书翰面前，一身血渍斑驳的中衣触目惊心再抬眼见那一脸是伤却透着倔强的少年，轻叹一声：“强极则辱。”他作为林书翰的证人一直等在堂后，他听完了整场会审。这个少年，固执的叫人心痛。

　　“虽辱不悔！”

　　万般不能让你过堂答话，辱我可以，辱你不行。两人相视而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阿炳从两人的眼神中读到了很多东西，他敢肯定无尘国师就是他和太子在找的那位‘胶漆交’。

　　泽浣抬手间，地上的披风飘到他手上，他为林书翰披好并系上了带子。回头对着胡大人道：“带我们去牢房。”

　　“不可以，牢房土室，污秽汇集，国师不能进去。我的伤不用你管，你回奉莲殿去。”林书翰急道。

　　阿炳听罢白了他一眼，他那身伤能得国师医治才好得快啊。

　　胡大人听罢连忙道：“林大人只是嫌犯还未定罪，身有官职，当然不用送入牢房，让下官领路，去后院厢房即可。”

　　真是好个马屁，何大人在心里骂道。

　　“国师大人能来我们大理寺，真是我等凡子祖上积德，三生有幸。不过，国师大人为何大驾至此？”胡大人领着两人边走边问。

　　来给林书翰扎场子的！

　　泽浣瞟了眼当上挂着的词作，笑道：“不是作为时间证人，都要过堂问话吗？本尊虽身为国师，但也难以免俗啊！”

　　胡大人顺着他的眼神，也瞟到了那副词作，尬笑道：“这首《满江红》居然是国师大人的词作，难怪下官第一眼就觉得仙风道骨，气韵非凡，不想平生还能拜读到国师大人的词作真是荣幸之至。”

　　随着两人的离开，众人都抬头看着那张装裱精致的词作。居然是国师亲笔，有几个小吏已经开始跪地膜拜，以求福泽了。

　　阿炳给细家姐弟使了个眼色，两人连忙挤过人群，取下词作道：“词作会永挂樊楼，希望各位官爷多多去樊楼捧场，我们每夜都会唱咏国师大作。”

　　何大人，气的吹胡子瞪眼，打了场官司，还顺带给樊楼免费宣传了？！

　　“恭喜林大人，得了个镇馆之宝！”何大人酸道。

　　“于我有何恭喜的，我也是替人打工而已！”阿炳走到桌案前，抱起卷宗示意：“这个才是本官主职，请吧，何大人，我们去整理会审记录。”

　　“请吧！”何大人拱手作揖。两人抱着资料去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