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昭阳》楚惟盛

8、惊梦

　　眼看着明日便要启程去行宫了，天意却并不作美，午后都还是艳阳高照的，没过多久便暗沉起来，空气凝滞闷热，虫鸟深藏不鸣，好像要下雨。

　　不知道是天气实在郁燥还是其他，徐奉宜今日气闷地厉害，原本她是想照常画一画院里那颗梨花树的，却迟迟下不了笔。

　　草草地用了晚膳，出来一看这雨依旧是将下未下，她有些烦闷地按了按额角，重新回到寝殿内，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子书，往窗外一看仍是那副光景，索性吹熄了烛火早早入睡。

　　因着心中郁烦，她睡得很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似乎总能听到一阵一阵的淅剌雨声，更深远处仿佛时有不知从何而来的轰鸣，她挣扎着想起身，却又沉沉睡去。

　　她的眼前一片混沌，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了光亮，紧接着她看到一个身量颀长英挺的男子，看不清面容，但她知道那是徐行，是她的兄长，尽管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她这样想着，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是坚毅而又俊朗的，果然是徐行。

　　尽管她清楚这是在梦里，却依旧安心地笑了笑，再仔细看时，才发现他面色沉凝肃重，正欲开口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洪流奔腾倾泻而来，转瞬间便将他吞没。

　　她从梦中惊醒，怔愣着回想方才的情景，眼泪便簌簌地从眼角落下，她浑身使不上力，只叠声叫着：“听夏，流萤……”

　　“嗯？”耳边传来一声含混喑哑的低问，揽着她纤腰的手臂又紧了紧。
　　是谢照渊。

　　她转身搂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泪珠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怀中人脆弱地、依赖地拥着他，纤小的身子软软的，发着抖。

　　他的睡意去了大半，半抱着她坐起，细密地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珠，一手与她手指紧扣，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待她止住泪才问她：“怎么了？”

　　她还是有些抽噎，如实向他说了。

　　他沉吟片刻，鬼神大梦之说难断，若说全然不可信，那也未必，他问：“你如何想呢？”

　　她摇了摇头，眼周依旧是湿漉漉的，有些发红，倒是显得苍白清冷的脸上多了几分生气。

　　她的心很乱，说不上来，她何尝不知道梦境虚无，只是实在触目惊心，若是她自己也便罢了，可是徐行远在会稽，她鞭长莫及。

　　谢照渊道：“徐行前几日才上了折子，想来是无事，你若是不放心，便写一封信过去。”

　　她点了点头，谢照渊低头吻上她的眉心，安抚道：“睡吧。”

　　她本也是梦中惊醒，身子还困乏的很，正要依言睡下，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下雨了吗？”

　　谢照渊道：“未曾。”

　　帝后携诸后妃御驾前往行宫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几件大事之一，自是没有敢慢待的，钦天监日观夜观，算准了近几日天气晴好，宜出行。

　　昨日像是要下雨，这些人出了几脑门的汗，唯恐耽误了行程，好在是没有落下来，今日一早起来便见到旭日高悬，想来会是个好天气。

　　仪仗并众侍从肃立在午门外，随驾的众妃嫔先后到了，淑妃一向来的晚，远远地看到贤妃一身清雅的装扮先是刺了一句：“贤妃娘娘好巧的心思，知道咱们姐妹难得一见皇上，必得盛装打扮一番，便别出心裁地穿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好叫皇上一眼便能瞧见。”

　　这话真真的将贤妃立于众矢之的，原本是她聪慧，比众人多想了一步，可是让淑妃这么一说却显得她城府深重似的，虽则也没错，这效果却是大相径庭了，皇上高不高看她一眼还要另说，如今这些嫔妃的目光却是个个又狐疑又忌惮地落在了她身上。

　　贤妃心里气恼，后宫里淑妃这样的人最不好开罪，原本该是私下里交锋争斗的事每每被她摆到明面上，淑妃不在乎体面也便罢了，可她最是顾及自己的名声，怎好像个市井泼妇似的当众与她争执起来。

　　余光瞧见薛贵人似乎也信了淑妃的话，面色不大好看地盯着她，贤妃神色不变，皮笑肉不笑地悄悄掐了薛贵人一把。

　　薛贵人这才如梦初醒，插话道：“淑妃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贤妃姐姐一向穿的淡雅，今日也只是做往常打扮罢了，您瞧，贵妃娘娘不也如此吗。”

　　薛贵人正愁找不到话，见到贵妃身后跟着听夏流萤，三人不紧不慢地来了，便扯了贵妃做个话头。

　　贵妃确是往常装扮，贤妃却未必如此，虽着一身柔和的藕荷色宫装，可发髻上点翠的珠饰及耳饰等细看便知是精细挑选的，饶是如此，两两相对，贤妃更输贵妃几筹。

　　宫里的女子不是不美，只是如贵妃这般仿佛钟天地之灵气的人儿，世间再难得第二个，好在美貌足以动人心却难叫皇上钟情，众人心知肚明，皇上矜贵，贵妃又冷淡，只凭年少时的芥蒂，两人便再难修好。话虽如此，可后宫里哪个女人愿意轻易被人比下去。

　　果然淑妃嗤笑一声，贤妃也黑了脸，要不是她清楚她这个嫡妹是真的蠢笨，少不得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每每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奉宜来的晚，只听了一耳朵，并不清楚始末，更不好奇，随便寻了一处待着，正巧在恪嫔与楚清浅附近。

　　后两人微福了福身见了礼，恪嫔道：“贵妃娘娘可是昨夜没歇息好？”

　　贵妃身子不好，脸色苍白带着病气是众人都见惯了的，只是今日因着梦魇气色更不好些，没想到竟被没见过几面的恪嫔瞧出来了，她有些意外，随口应了一声。

　　她们谈话并未刻意收着声音，自然是能叫别人听见的，淑妃正欲借故嘲笑贤妃鼻子都气歪了，脸色竟比贵妃这个病患还差，只是看见了皇后，一时哑口无言。众人亦是一愣，无他，谁也没料到皇后竟才是难掩病容的那一个。

　　“娘娘这是怎么了？”

　　皇后轻轻笑了笑：“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不碍事的。”

　　淑妃插了句嘴：“娘娘要静养，可千万别像贤妃似的，什么事都能让她气着了。”

　　这便是在颠倒黑白了，谁不知道贤妃是最能隐忍的，入宫一年有余，即便是被淑妃处处打压着，也能和和气气地与她姐妹相称。

　　贤妃道：“淑妃姐姐还是如此爱开玩笑，只是对本宫也便罢了，怎么好在皇后娘娘面前指鹿为马。”

　　皇后本来要问人是否齐了，谁料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锋起来，春来担忧地搀着她。

　　“够了。”

　　竟是皇上到了，在场众妃嫔中有几个是还未曾得见天颜的，初初一见才发现皇上竟如此俊美，当即羞红了脸。

　　皇上却一眼没看其他人，先是斥责了淑妃与贤妃，道：“看来一个月的禁足没能叫你们两个好好反省，若是再争吵下去，你们便不必随朕去行宫了。”

　　淑妃娇嗔道：“皇上！”

　　皇上没理睬她，看向皇后：“身子可还好？”

　　楚清浅借着望向皇上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看了贵妃一眼，后者垂眸，神色如故。

　　皇后颔首，皇上亦点头，示意众人依序登上仪驾，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朝着行宫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