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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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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客人陆陆续续地散场。
欢声笑语次第减少,显得飘旋于半空的音乐声愈加寂寥。林仰她们还没走,蜗居在壁炉火光交相辉映的角落里谈笑。
梁意擦完一只玻璃杯,听见声悦耳的口哨。
侧眸望去,那寸头伙同身侧的爆炸头齐齐朝她招手。
梁意走上前,“要续杯吗?”
“是再续前缘啦!”三三笑嘻嘻地说:“我们是林仰的朋友,你也是林仰的朋友,相互认识下,以后一起玩。”
这种扩圈的时刻绝对少不了小青这种牛逼的社交达人——梁意都还没吱声,耳力见堪比顺风耳的小青就丢下抹布,飞也似地跑过来掺和一脚:“还有我还有我!玩怎么能不带上我?我也是林仰的好哥们啊!”
“……”
成为香饽饽的林仰无奈扶了下额。
几人自报姓名地相互轮流介绍认识了一圈,许都是女生,又有小青这种社交牛逼症的存在,氛围逐渐火热。
三三更是和小青相逢恨晚,大有种知音难觅心相惜的类聚感,她朝里挤了挤,示意她坐:“你们老板在不在?逮到你们闲聊应该没事吧?”
“没事!”小青大手一挥,十分豪爽地一屁股坐下了,继而又贼兮兮地调笑说:“他忙着跟人干柴烈火呢,哪有空管我们?”
“噢……”三三和琪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拖长了意味深明的语调。
瞅见梁意还孤零零地杵着,三三忙道:“你也坐呀。”
梁意看了眼林仰。
对方点了点下巴,她才在她身侧落座。
林仰对待事物好像有种固定的喜欢,比如她一直雷打不动地喝煎绿茶,用同一款香水。飘浮在周围的依然是那丝缕似有还无的木调香。
放在别人身上梁意肯定早就闻腻了,但林仰不一样,她就是闻一百遍,也犹如初见。
小青八卦的进度永不落后,见一众看客都正襟危坐了,她便摆起了说书先生似的架势,压低嗓音,接上个话题继续贼兮兮地道:“而且…他这干柴烈火的对象还是个男人哦——我刚看见他俩钻仓库里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出来呢。”
“哇。”四下一片惊叹。
当然了,这四下仅仅包括琪哥和三三俩。
林仰听完的第一反应就是微微偏头,用余光去打量身侧的人,只见她很轻地蹙了蹙眉,而后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像若有所思。
其实细节比较明显,但无奈对面的八卦三人组沉浸在热火朝天中,并没有留意到。
琪哥抬手敲了敲墙壁上的海报,笑哈哈地说:“难怪挂断背山呢,敢情也是弯仔。”
三三又捂着脸痛心疾首:“完了完了,老娘成弯仔码头了!”
小青长吁短叹地附和:“一样一样,都是同道中人。”
沙雕凑在一块,只会变得更沙雕。一群沙雕一边天南海北地胡侃,一边就嘻嘻哈哈地笑成了智商为0的哈士奇。
壁炉里的火光熠熠生辉,印着花枝乱颤的影子,开怀笑语与木柴燃烧的声响糅合在一处,生出初冬深夜的湿冷也抵消不了的温暖和清馨。
连只默默旁听的梁意都不由得弯起了唇角。
她们朝气蓬勃、恣意灿烂的模样,真好。这种轻松随性的相处氛围,真好,林仰坐在她身边,真好。
似乎感冒都不那么难受了。
但事实上是,轻微的鼻涕水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淌。
梁意吸了吸鼻子,又觉得喉咙有些干燥,刚想喝口饮料润润肺,那杯温饮就被林仰夺走。
她拿茶壶倒了杯热水推给她:“喝这个。”
梁意轻轻地眨了下眼睛。
“好吧。”她说。
她低头小嘬了口水,模样乖巧吧唧的。
林仰没忍住笑,那笑声分外短促又轻巧,像个从喉间哼出的气音。
“我们乐队没什么名气,比较小众啦!赚的那点钱勉强糊口吧,要不是因为热爱,谁愿意遭那罪啊…哎说到这个,过几天我们在beachhouse有演出,你们来给捧捧场啊。”
一听又有凑热闹的机会,小青当即拍大腿应允:“去!肯定去!不去我王八蛋!beachhouse是吧?”
琪哥:“对,南山路那一家。”
小青:“具体过几天啊?我提前准备好荧光棒麦克风什么的,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脑残粉’!”
琪哥笑着说:“17号。今儿个几号?13,还有四天。”
小青信誓旦旦道:“那你就等着好了,我拖家带口来给你捧场,保准你比迈克尔杰克逊还有排面!”
小青这只沙雕太过逗趣,三三简直笑得快岔气,过了一会才缓过稍许,她又看向梁意柔柔地道:“你也去吧?”
梁意问:“晚上么?”
不出意外的话晚上她还得上班,作为同事的小青也是——她一口应下的时候估计没有想到这点。
听到她这关键性的一问,小青果不其然地脸绿了一下。
但三三却说:“放心好啦,我们出场比较晚,12点半才登台,唱3个小时,你们两点下班的话,还能赶得上下半场。”
小青长长地舒了口气,又有些为赶不到的上半场而惋惜。
三三:“怎么样?”
梁意略有犹疑,不是因为不喜欢那种热闹嘈杂的聚会,也不是因为时间点卡地太晚,而是…
林仰手肘碰了碰她:“去吧,玩玩。”
看样子是林仰也会到场了。
她想也不再想,果断点头。
*
下班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将近3点,虽说自打接受这份工作以来她就习惯了熬夜,但也许是因为感冒,她又累又困,还晕,整个人似乎比之前还难受。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迈上三楼,焉焉地和林仰道了句晚安,就想转向要人半条命的八楼。
林仰迟疑片刻,终是拉住了她。不碰还好,这一碰就发觉,她皮肤温度滚烫得简直吓人。
林仰掰转她身子,原先没能探上去的手背也贴紧了她额头。
兜回来的寒意未退散,清清凉凉的,携着点迷蒙的香,仿佛关外红梅枝头上的那一簇飞雪。
梁意浑浑噩噩的神经醒转了些微,又似乎更加混沌,她喉咙里像堵着团火球,心间也燃烧起一片灼意。
林仰表情再度变得严肃,她便主动宽慰说:“可能是回来路上吹了风,我没事的,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林仰看了她一眼,牵起她的手就走:“去医院。”
梁意:“……”
她不想去。
不是害怕之类的什么小情结,只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她手头拮据,能省就省,而在她的印象里,医院简直就是个销金窟。
梁意试图垂死挣扎,但那只手攥得太紧,林仰的主权专政又太过霸道,到最后她也没能反抗成功。
无可奈何,终究还是到了可怕的销金窟。
*
挂水,两瓶点滴,预计耗时两个半钟头。
现在3点,挂完应该天色都蒙蒙亮了。
她自己倒是不打紧,但她不想影响林仰休息,她看着林仰说:“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家睡觉吧,打完针我就自己回去。”
林仰置若罔闻,她接了两杯热水,又拆了袋从自助贩卖机里买来的芝士可颂递给她。
梁意:“……”
梁意摇摇头表示不吃。
林仰就自顾自地咬了一口。
梁意犹豫着又劝道:“你明天还要工作。”
“没关系,我陪你。”她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玩着手机,有些漫不经心地说。
“不…”
天知道“不”这个字她说过多少遍了。
林仰终于侧眸看向她:“你就这么害怕麻烦别人吗?”
“……”
梁意无言。
她确实很害怕,或许这跟她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相关。出生在那样的环境,她骨子里藏着对花花世界本能的胆怯与戒备。每逢一点来自于世界的善意,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感激,而是惊慌失措,自我怀疑。
类似于被长期囚禁的犯人突然受到恩待,就总觉得那块蛋糕里实则是藏了致命的砒/霜,要置她于死地。
没有人的善意是毫无缘由且单纯至极的,而她太过害怕失去。和从没得到过相比,显然得到了又失去更加诛心噬髓。
就像林仰说“我陪你”,她担心的是只存于这一夜。
她会一直对自己这么好吗?她怀的是什么心思呢?普通朋友还是别的?
答案风一样捉摸不透又模棱两可,而她涉世尚浅,一切都是未知,什么都不能够确定。
但她诧异地发现,自己变得贪婪了,和林仰在一起,她就总是忍不住地想要更多。
初始是如若对于展览里的某种艺术品一样的痴迷,逐渐的,观赏似乎满足不了她了,她渴望进一步的了解,接触,以及拥有。
林仰此刻就在她身边,她茫茫然地想,自己也算是短暂地拥有一个初冬的夜晚了。
梁意后来支撑不住席卷的困意和混沌的疲倦,闭着眼睡着了,脑袋靠着冰冷花白的墙壁,由于重心不稳老是往旁边滑落,几次三番,周而复始。
林仰瞥了她一眼,抬手轻轻地将她脑袋靠向自己肩膀。
大片朦胧沉醉的木香涌来,混合着清新的痒与贴肤的温热,梁意在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就像枕了片柔软的流云,又像跌入了一个迷离美妙的幻境。
几乎是不自禁地朝那幻境的更深处靠拢。
她侧脸无意识地蹭了蹭林仰的颈窝。
酥麻的电流霎时从耳尖蹿至神经,林仰垂眸看着她,安放于膝前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在她有限的视野里,是她秀挺小巧的鼻尖,和微微翕合的唇,樱花瓣一样,盛放着纤盈的吐息。
让人想吻。
魔障的手比脑子快一步,等她回过神来,一截指腹距离她唇不过几公分。
忙不迭缩回安顿好,竭尽全力才按捺住那些非非。
视线又落到她的手上,并不白皙,有些纸页似的泛黄,指甲修地十分圆润齐整,月牙之上透着淡淡的粉色。
大概是百无聊赖,林仰轻轻地捏了下她手指。
嗯,挺粗糙的,几个指腹还有层薄薄的茧。
估计没少画画。
林仰半垂着眸,指尖在她手心里漫不经心地画着圆圈。
夜深人静,挂壁的钟表秒针滴答滴答地走过每一寸的光阴,同室病友熬不住地哈欠连天,却仍旧挑灯夜战某部偶像剧。从门框上方的玻璃窗子看去,走廊的灯光就像道由远及近的影子。
含杂湿冷的夜风顽皮地从各个角落钻进来,钻到人脖颈后背。梁意轻微地打了个寒颤。
林仰忙用事先在护士站拿的薄毯将她盖得密不透风。
她神经比较敏感,很快就发现有人在盯着她。
是某位病友的陪护,面相谈不上猥琐,但也绝非温良之辈,特别是对方那眼神,满满的讥诮与嫌鄙,赤/裸裸的丝毫不加以掩饰。
林仰对于这类目光无比熟悉。
毕竟将她们视作异类的群体在社会上还是占绝大部分。
一开始或许在意,但如今…
她面无表情地回敬了对方一串中指。
那男人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反击,更别提如此简单粗暴的反击,又加上她天生一张冷淡厌世的死人脸,看着就不大好惹——那男人讪讪地移开视线,小嘴捅捅咕咕地嘀咕了一句恶心就低头看手机去了。
自此一夜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