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宠无疆》烟上

2、萧晏（修）

　　及至收拾整齐行到前厅，褚凉歌远远便听见厅上众人说笑，隐约听见“婚书，媒婆，聘礼”等刺耳的字句。

　　褚凉歌抬眼看去，一眼就瞥见了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身影。

　　一身常服的萧晏形貌昳丽，身姿绰约，即便是端坐饮茶也能看出他挺拔修长的身影，其中隐隐带着皇室的压迫感，纵然他现在仍是一个不怎么出众的皇子，周身的气度却已然不凡。

　　褚凉歌脚步忽的一滞，时间像忽然重叠了一般，前世今生交错，带着浓烈扑鼻的血腥味朝她包裹而来，扼住了她的喉咙，熏红了她的眼眶，让她难以呼吸，也辨不清脚下的路。

　　最后一次见这人，是在她被打入冷宫那一天，他身着玄黄龙袍负手而立，举手投足之间已尽是帝王之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她。

　　“褚凉歌，褚家已灭，我留着你苟延残喘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不要不识抬举……”

　　那天是冬至，一年当中最冷的日子，千月就被他下令杖杀在她眼前，流了满地的血，浸到她的手上时还是温热的，却让她止不住发抖。

　　她耳边恍惚听见千月在跟她说话，还叫着她“小姐”……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手腕被千月握住，褚凉歌才猛地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

　　“小姐，您没事吧？”千月担忧地看着她。

　　褚凉歌捏了捏手中的锦帕，深呼了口气摇摇头笑了一下道：“没事。”

　　前厅，萧晏只听一阵脚步声响，回头看见褚凉歌一袭粉白衣裙从外进来，脸若敷雪眸似星月，仿佛天外仙子漫步走来。

　　那一刻，即使是萧晏，也难免心动了。

　　他目光湛湛锁在褚凉歌身上，褚凉歌自是察觉到了，却只是轻扫而过，垂眸敛了眼中的恨意，朝厅中的褚卓和沈月华走去。

　　看见她的身影，沈月华忙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关切道：“这两日觉得如何？我怎么看着脸色还是如此苍白，可要再请沈大夫来看看？”

　　“已好了，娘亲和爹爹不用担心。”褚凉歌挽着沈月华的手笑盈盈道，“只是昨晚有些没睡好而已。”

　　她刚说完，旁边的萧晏已起身朝她走近：“看来褚小姐的身体好多了，本宫也不必再如此挂心。”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暧昧的心思在里头。

　　褚凉歌自看见他心中寒意便层层升起，此时面上却只淡淡道：“那日多谢殿下相救，凉歌已经无碍了。”她说着感谢，可从声音中却听不出来丝毫的感激。

　　萧晏眉峰微蹙，试图从褚凉歌的眼神中看出一丝不一样的情谊，只是那双盈若秋水的眼睛中除了疏离与冷漠，再无其他……

　　这和当日他救下她时所计划好的并不一样，魏灵雪曾说若有此一遭，褚凉歌必会倾心于他。

　　他方才便是在试探褚卓夫妇的意思，甚至带了厚礼，亦隐晦表示了若婚事定下，他定会求得父皇赐婚，保证给褚凉歌一个最盛大的婚礼。

　　可没想到眼前褚凉歌对他竟是和陌生人没什么差别，萧晏眼神微暗，同时心中也生了疑虑，不明白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他擅权术，懂人心，只凭褚凉歌刚才一句话就知道要想让她心甘情愿嫁与自己还需多费心思，于是闻声道：“本宫今次来带了些上好的药材补品，只希望对褚小姐的身体能有补益。”

　　药材补品？

　　褚凉歌目光落在厅中他带来的东西上，想到刚才在厅外听见的“聘礼”，心下只觉得那堆东西看得她着实恶心。

　　既然委婉的拒绝听不懂，那她也不介意用更简单粗暴一点的法子来解决。

　　“四皇子好意，凉歌铭记于心……”褚凉歌一边勾唇浅笑道着谢，一边盈盈走向桌子。

　　萧晏还当她是好奇那些礼物，便笑着道：“褚小姐客气了，若还有什么需要的，遣人去本宫府上拿就是，不必客气……”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见褚凉歌拎抱起萧晏送来的数个锦盒走向门口，然后……

　　手一扬，将东西远远扔了出去。

　　木质礼盒磕在地上发出“哐当”声，在所有人或惊或怒的目光中轱辘辘滚了好几圈，最终歪七扭八地倒在路边。

　　散开的盒子里躺着上好的人参、鹿茸、燕窝……

　　一时间正厅内外，远近下人，皆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一个个甚至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当众扔了四皇子送的东西，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得惊掉多少人的下巴，褚卓又会收到多少弹劾的折子。

　　萧晏脸上的笑容凝固成霜，目光阴沉地扫向地面。

　　“放肆！”褚卓怒喝出声，只是为时已晚。

　　沈月华急忙走过去低斥道：“凉儿，你这是干什么？”

　　褚凉歌暗中拍拍母亲的手背，挑了挑秀气的眉，毫不避讳地迎着萧晏的目光。

　　萧晏瞪着褚凉歌，眼中的阴云如狂风卷涌，瞬息凝聚成了汪洋，紧握的双拳青筋暴起。“褚小姐这是何意，本宫不明白。”

　　“何意？我乐意。”

　　“褚凉歌，你说什么？”萧晏深吸口气压下心中隐怒，咬着牙龈冷声问道。

　　“殿下，我们都知你今日为何而来。”褚凉歌道，“凉歌无德无才，实在配不上殿下您的尊贵……”

　　一字一顿，让萧晏心中最后的一丝忍耐与佯装的温柔也化为灰烬。夏风一吹，尽数散去，只剩其下恒久的冷冽寒冰。

　　“凉儿，休得无礼。”褚卓急声斥道，转而对萧晏行礼道歉，“殿下恕罪，都是老臣教女无方。”

　　萧晏没搭理褚卓，他紧盯着褚凉歌，企图从她眼中看出一丝欲擒故纵，可是没有，面前的女子那双乌亮的眸子里只有坦荡和……隐约可见的对他的嫌恶。

　　察觉到这一点，萧晏心中除了怒火，竟还生出了一股说不清的恨意和不甘来。

　　褚凉歌看着萧晏的神色，她与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自然知道此刻他的心中是何等愤怒，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萧晏不会容许有人这样辱他脸面，且这样一来，他知道褚家无心站在他那一边，自然不会再来提亲，虽然这么做有些冒险，但至少为她自己，为褚家赢得了更多的机会。

　　“殿下还不走，是等着我动手赶人么？”褚凉歌瞥了他一眼，挺直脊背凉凉道。

　　“住口！”褚卓急白了脸，生怕萧晏怪罪女儿，正欲下跪道歉，萧晏却抬手拦住了他，目光始终不离褚凉歌，“既然褚小姐心情不佳，本宫改日再来探望便是。”

　　说罢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离去。

　　眼见萧晏怒极离开，褚卓和沈月华对视一眼，沉重地叹了口气。

　　“凉儿，你……”沈月华看着自己的女儿，从前她虽张扬，可从不曾这样目无尊卑，四皇子毕竟是皇家，他们为人臣子怎能这样做？

　　“爹爹娘亲。”褚凉歌认真地看着父母，“女儿不愿嫁给他。”

　　褚卓紧皱着眉头低斥道：“就算你不愿，那也不能如此胡闹，他到底是皇子，你如此做可想过后果？”

　　“爹爹放心，他不会拿褚家做文章的。”褚凉歌道，如今萧晏最想要的就是褚家的支持，即使落了脸面，他也绝不会轻易和褚家作对，毕竟他也不想把褚家推向其他皇子。

　　褚卓也心知如此，只是对于褚凉歌如此轻率的举动，还是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现如今晔儿人在军营，我们一举一动都容易被人抓着把柄，即便四皇子有何不妥，你以后也万不可再这样鲁莽了。”

　　“是，女儿知道了。”褚凉歌乖巧点头，心道幸好她弟弟褚星晔如今在营中历练，否则以他的性子，今日顶撞萧晏的定不止她一人了。

　　“好了老爷，你就不要再苛责她了。”沈月华心疼女儿，不等褚卓再开口就忙劝道，“她知道分寸的。”

　　褚卓皱眉，不过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叹道：“你呀，净宠着家里两个混世魔王了。”

　　说完眼一瞪，又看向褚凉歌：“还有你，这回你娘求情我就暂且不追究，下次再这样任性就给我回屋抄书！”

　　褚凉歌嘻嘻笑道：“女儿明白啦。”这样的话从她小时候起，褚卓就不知道说过多少遍了，不过至今也没践行过几次，况且每次易寒都会偷偷帮她抄。

　　褚卓虽仍皱着眉，但脸上的生气显然已经淡的几乎看不见了，无奈的摇摇头挥手道：“行了，你回去吧。”

　　褚凉歌点头告退，刚走了两步，又被沈月华叫住。

　　她似刚想起来，拉着褚凉歌嘱咐：“刚才有一事忘了交代你，你病这几日七皇子还有江家都派人来过许多次，现如今你大好了，正好亲自给人回个信儿，也好让人家放心。”

　　“这是自然，娘亲放心，女儿省得。”褚凉歌点点头，见沈月华仍蹙着眉，不由问道，“娘亲可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沈月华点头：“你未醒之时，太后身边的芝柔姑姑也来了一趟，我想着这几日便带你进宫一趟。”

　　褚凉歌微讶，竟是连太后都惊动了？

　　“既是太后厚爱，咱们自不敢怠慢，女儿听娘亲的。”

　　褚凉歌正陪沈月华说着话，浣影从厅外走进禀报：“老爷夫人小姐，寒少爷回来了。”

　　“易寒回来了？”褚凉歌眼睛一亮，欣喜地站起身，匆匆和爹娘说了声便急步往外走。

　　褚卓和沈月华看着女儿这如风的样子，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

　　彼时他们谁都不曾想到，只是一晚时间，再次进宫时，褚凉歌已然换了一个身份。

　　——

　　府门外，萧晏回头望着高挂的“褚府”二字，深沉的目光更暗几分，紧绷着唇角压抑着隐怒低喃道：“褚凉歌，今日之辱，他日本宫定加倍奉还给你，但在此之前，我本宫会让你知道，这世上只有本宫不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女人，我们走着瞧。”

　　贴身侍卫周良见他出来，驾着马车由远及近，萧晏看见他，冷哼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褚府门口，周良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回府么？”

　　“不。”

　　冷冽的声音自车中传来，只闻其声都会觉得杀气逼人：“进宫。”

　　周良愣了下，小声应“是”，打马调头往皇宫而去。

　　萧晏靠在马车上，余光自被风掀开的窗帐一角瞥见渐远的褚府，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