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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终身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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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六年冬,大景王朝五公主呱呱坠地。时值雪夜,故赐单字雪,承若字辈。
“母妃,你给我生了一个小妹妹吗!”长公主景若风巴巴望着母亲怀里的小东西问。
“是呀。”耶律皇贵妃摸摸她的头,如是回答。似是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若风的亲妹妹,小雪”。
若风乐得见牙不见眼。
同在这个雪夜,西突厥年仅四岁的王七子阿史那云入京为质,客居宁国公府,随宁国公萧长竹姓,化名萧云。
为与其他门客区别开来,宁国公对外称萧云为其养子。
转眼来到崇祯十九年。
许是沾了母亲耶律氏异族血统的光,五公主天生一副好容貌。肤白若雪,皓齿朱唇,那双眼睛生得尤为好看,瞳仁比一般中原女子浅上许多。不免叫人直叹“美目扬玉泽,蛾眉象翠翰”。
但五公主的性子,却是出了名的顽劣。
不好好读书便罢了,还时不时求着荣国公幼女顾听澜,或卫国公幼子秦川带她出宫玩。久而久之,三人之间形成一种无言的默契。
不巧的是,今天运气欠佳,三人刚结伴溜出门,便遇了大雨。
“臭秦川,咱们要是着了风寒,看我母妃不收拾你!”若雪朝秦川挥了挥小拳头。
“五殿下,你可折煞臣了,也不知是谁可怜见儿地求我和听澜带她出宫玩。”秦川悠悠回答。
被戳中要害的景若雪险些红了脸,道“给本宫收起你的阴阳怪调!”
“那臣也想求殿下收起官威。”秦川仍是不紧不慢。
“你俩再这么吵下去,皇贵妃怕是要怀疑我们落水了。”顾听澜及时打断了二人的争吵“萧伯父家的梧桐书院就在附近,咱们跑去那儿躲躲雨再另做打算。”
当看到三人像三只落水小狗般出现在书院门前时,萧长竹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纵是驰骋官场的萧大人,也愣是到午时才把三位小祖宗安排妥帖。
“萧伯父,我饿了。”萧长竹屁股还没坐定,就听见三个小人儿的肚子——以及秦川的嘴,齐齐抗议。
不等萧长竹接话,秦川继续道“听说同福酒楼新请了西突厥的厨子来,不知味道何如,可教人好奇得很!”说罢,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想起同三皇子未时的邀约,萧长竹朝屋内正偎在窗边读书的少年:“阿云,来。”
“这就来。”萧云撇下书本,沉沉应声。
待萧云在眼前站定,正与秦川争论得欢的景若雪却不自觉地噤了声。
她堂堂大景五公主,活了十二个年头,却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男子。剑眉星目,是同她一样的异域长相,纵一身乌袍亦掩不住贵气。腰间别一短笳,右耳坠一黑玛瑙,薄唇下藏一虎牙,为他精致的容貌平添一份野性。
属实不怪若雪犯痴,任谁见了舞象之年的萧云,都是要这般愣上一愣的。
萧长竹在萧云耳侧轻声交代一阵,后者轻轻点头,算是应下了“养父”之托。他看看还未回过神的景若雪,不禁觉得好笑——这传闻中顶机灵的大景五公主,怎么看上去竟像个傻的。
直至一大三小四人在同福酒楼坐定,景若雪才回过神来。
并为自己刚才的行为一阵赧然。
一旁的秦川已和萧云聊得热络。
“云兄云兄,你的名讳取得是哪个字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萧云呷了一口茶,悠悠开口。
“哈哈哈,若你‘不是云’,还能是谁?”秦川附和一句。
他云兄却未接话,只暗想:不是萧云,是阿史那。
除却巫山不是云吗?倒真是个好寓意。景若雪暗暗记下。
同福酒馆上菜极快,饶是如此也赶不上三人吃的速度。
看着完全将贵族礼仪抛之脑后大快朵颐的三人,萧云笑着发问,“西突厥的菜有这么好吃?”
回应他的是三人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萧云只得用突厥语喊厨子再加两份炙羊肉。
“你不是中原人吗?”若雪冷不丁发问。
“我?我本是孤儿,从西突厥流落至此的,还要多亏萧大人养育之恩。”萧云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很多年后,五公主回想起初见场景,才明白萧云骗人一向很在行。
“你的名字用突厥语怎么说?”
“……”像是想到了什么,萧云沉默一会儿方才开口,“哈尔。”
“哈尔?哈尔是云的意思吗?”公主将信将疑。
“对。”
景若雪又暗暗记下。
也是很多年后,五公主再回想起这段对话,只笑当时的自己可真是好骗。
哈尔哪是什么云的意思,西突厥的侍女告诉她,他们只管雪叫哈尔。
二人一问一答间,秦川和顾听澜早已咬起了耳朵,正如他们往常那样。
酒足饭饱,天晴雨霁。
萧云奉命将三个孩子送回家,先是卫国公府,再是荣国公府,最后是皇宫。
一路上并肩而行,相视无言。
行至那扇禁闭森严的朱色大门前,萧云稍一行礼,“公主殿下,臣告退。”
见公主不说话,萧云以为得到了默许,遂转身阔步离开。
“……萧云!”像是想抓住什么一样,景若雪冲着那略显决绝的少年郎急急开口。
“嗯?”萧云回头。
“以后……还可以去找你吗?”刁蛮著称的五公主鲜见的温顺。
听到这样的请求,萧云似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对这位直白得可爱的小姑娘回以微笑,朗声答道:
“当然。”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若是此时的萧云身骑白马,那这句话放在他身上真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若雪想。
即将步入豆蔻年华的大景五公主,看着萧云渐行渐远去的背影,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心跳如擂。
与此同时,楚王府邸。
楚王,大景三皇子,景若雪三哥,景世泓。
“舅舅,您来了。”
“楚王殿下万安。”
楚王摒退下人,扶起向他行臣子礼的萧长竹,道“世泓受不起。”
“贵妃近来可好?”
“母妃她……一切都好。”除了又和赵婕妤起了冲突。景世泓把后半句话吞进了肚子。
又是一阵沉默。
“父皇说,西突厥近日不太安分。”景世泓斟酌开口,“言下之意,似是打算让二哥领兵一举收复。”
“万万不可。”萧长竹放下饮了一半的茶,急声道。
“舅舅有何见地?”
“且不说我大景三年前那一仗,虽是大败西突厥,但顾家先世子顾煜璋殒身西域,顾家幼子煜铭今年初方接了他哥哥的职位。三年大景群兵无首,如今两军实力早已不相上下,贸然发兵只怕凶多吉少。”萧长竹略作停顿,压低声音——
“再者,若是皇天庇佑,太子殿下一举收复西突厥,那东宫,怕是永无易主之日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止战,舅舅可有缓兵之计?”听到萧长竹后半句话,饶是楚王殿下也顾不得平日兄友弟恭的伪装,声音变得急切起来。
“……你姊姊。”过了半晌,萧长竹才开口。
“景若风?”楚王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一介女流,能起什么作……”
忽又像幡然醒悟似的,“多谢舅舅指点,世泓这就求见父皇,让他为长姐指了这门好亲事。”
申时,乾清宫内。
“让若风和亲西突厥?”大景皇帝景焕樟听毕三儿子的提议陷入了沉思。
见他迟迟不松口,楚王有些着急,“您又不是不知道长姐的身份!本就是宫女所出,也就是养在皇贵妃身侧……”
“住嘴!”皇帝一拍凭几,“你姊姊是何身份岂容你妄议!”
“……儿臣知罪。”楚王自知失言,立马跪俯圣前。
“朕知道了,你回去吧。”终是不忍罚他跪。
“儿臣告退。”
楚王的提议像一块小石投入深海,在景焕樟的心头激起层层波澜。
楚王正往母亲所在长春宫走,路过御花园,迎面撞上耶律皇贵妃家姊妹俩。
“姐,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偷溜出去……三哥!”景若雪看到景世泓,竟像看见了救星似的,连忙叫住。
“长姐,可是五妹又调皮了?”楚王捏捏若雪的小脸,笑着发问。
“这丫头又跑出去疯,还承了宁国公的情,我正替母妃教训她,让三弟见笑了。”景若风显然还在气头上。
舅舅?景世泓心生疑惑,五妹怎会承他的情?可不容他细想,身侧小孩儿的眼神示意太过明显,他又不是瞎的。不得不开口——
“长姐且饶了小雪,等她长大了,自然就知道要做个淑女了。”
“看在你三哥的份上,我就饶了你这一次,下次可不许了。”
“长姐最好了!三哥也好!”景若雪向来晓得顺坡下驴,撒娇道。
姐弟三人笑作一团。
后来的楚王殿下也时时回想起曾经的姐弟时光,有时甚至会坐在他父亲曾在的位置上沉思,如果崇祯十九年的他没有踏入乾坤宫,那一切又会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