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游戏》逍遥四弦

5、第 5 章

　　自从找到于天的笔记，姜岩就再也没有出过房间。
　　他每天就是拿着那本笔记来回翻看着，原本健康的脸色因为长时间不见光而变得有些病态的苍白。
　　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他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
　　这里没有闹钟，没有手表，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窗外是日复一日的宇宙深空图景。遥远星系诡谲的光穿过无限的距离，打在他的视网膜上。飞星划过，银河流淌，时间的流动仿佛就此消亡。
　　就好像他们到了一处被上帝遗忘的角落，不曾存在，也无法死亡。
　　他已经几乎快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在浩渺的宇宙中，人自身的事情都太过微小，没有记忆的必要。
　　但那也只是几乎。如果可以，姜岩宁愿自己真的忘记。那样他就不用继续在这里挣扎，可以安然奔赴死亡。那样他就不用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只不过是包括他在内的几个人的一个实验，就毁掉了人类数十万年来的苦心经营。
　　他的思绪又飘忽到那一天，神色恍惚起来。
　　*
　　公元2135年八月一日早晨七点半，姜岩刷脸走进“污染治理中心”的大门。
　　他当然不是处理污水的，只不过他们的研究所，建在这个治理中心地下百米深处。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总负责人好好的研究所不用，坚决要把实验室建在这个治理中心在的位置。
　　不会是迷信风水吧。姜岩突然想到。
　　虽然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这个项目，确实有些超出常理了。
　　迷信些也没什么。
　　他收起手中的雨伞，抖了抖上面的水渍，走到电梯旁等待。
　　这几年天气反常的厉害，明明是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却连着下了快一个月的暴雨，已经淹了全国好几座大城市了。
　　暴雨。姜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会不会......和他们正在进行的实验有关？
　　虽然他们研究的是人类强化和机器智能，表面上和自然灾害没有多少联系。但是他们用的方法会不会对地球有影响，就不好说了。
　　管他呢。姜岩握紧手里的伞，走进电梯。那种力量一旦被人类所掌握，洪水算什么，说不定到时候就可以直接在太空定居了。
　　他又开始激动起来。作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科学家，他曾经主持过的所有科研项目加起来，都没有这个他仅仅是参与者的项目让他心潮澎湃。这并不是他少见多怪，只是太过离奇，在亲眼见到之前，他甚至以为那是个乌龙。但是在见到之后，他就成为了最狂热的推动者。
　　从其他智慧文明窃取能量，以强化人类，发展机器智能。他到现在都难以相信。
　　不过那个项目的主持者，也确实够心狠。姜岩叹了口气，看着电梯上的数字在显示屏上蹦跳。
　　-1，-2，-3......
　　他竟然舍得用自己的孩子做实验，只为了证明那种力量可以被人类所驾驭。
　　-7，-8，-9......
　　然而，后来一系列失败的实验表明，只有先天不足者才能吸收那种能量，之后，他们的不足之处就会成为他们最强大的能力。
　　-15，-16，-17......
　　先天不足，指的就是身体或者精神上有缺陷的人。姜岩靠在电梯壁上，心想：那个孩子好像就是先天情感缺失，在那之后，他就拥有了控制他人情感的能力。
　　-34，-35，-36......
　　只不过，姜岩正正衣领，有得必有失。一旦被强化，自身原来的缺陷也会被放大。比如本来只是情感缺失，还有治愈的可能，强化过后就会彻底失去情感。
　　“叮——”电梯停在了“-40”的位置上。
　　姜岩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入眼是那个负责人和蔼的面容。
　　“于叔。”姜岩恭恭敬敬的问好。
　　“小姜来了啊，去吧，实验室那边正需要人呢。”于天微微颔首。
　　姜岩答了一声好，往实验室走去。
　　他参与的是这个实验的第二阶段项目，只有几个人和他一起进行。第一阶段就是强化人类，已经接近尾声了，所以开启了第二阶段——开发机器智能。而于天，也是这个领域最权威的人物。有他在，姜岩并不为自己只是个记录员而感到不忿。
　　这时，姜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回头一看，是碰到了一个小孩子。不知怎的，面容有些熟悉。
　　只不过眼神太冰冷了些。
　　姜岩没来得及细想，前面就传来声音，他匆匆扭头继续向前走。实验室在走廊最后一间，每次都要走很远。
　　“小姜，来了？快去吧，实验刚开始。”是江雪。
　　他穿上防护服走进内间。
　　江雪比他更早来到这里，她的孩子就是第二个接受强化的，名字好像叫做......徐，徐源？姜岩之所以记这么清，是因为后来江雪带他来复检时，他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能力检测报告——竟然是“判断恶意值”。
　　是什么样的不足，才能发展出这个能力？
　　而且，姜岩眯了眯眼睛，他隐隐约约看见那个孩子在衣服遮挡下，身上有伤痕。像是刀疤。
　　不过后来江雪跟他说起过，徐源的父亲脾气很暴躁，而且经常喝醉，醉酒以后就会打徐源，后来她忍无可忍，就离婚了。
　　姜岩没多想，毕竟江雪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总不可能是她打的徐源。
　　从抽屉里拿出记录册，姜岩开始低头填写。
　　时间：8月1日。7:48分。
　　项目：机器智能开发（二）
　　内容：......
　　姜岩的眼睛不经意瞟了一眼桌角，却发现有红色的东西正从柜子里缓缓流淌出来。带着一股腥味。
　　是血。
　　实验室是无菌环境，怎么会有血？
　　机器实验......似乎也不需要血吧。
　　姜岩轻轻站起来，慢慢伸手拉开柜门。
　　一双眼睛赫然盯着他。
　　是江雪。
　　姜岩感觉周遭的血液都冰冷下来。
　　面前的江雪以一个极其扭曲的的姿势，挤在柜子里。
　　......如果江雪在这里，那么刚刚和他打招呼的，是谁？
　　姜岩猛地回头，看见“江雪”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弯腰拉开她的储物柜，拿出一把鲜血淋漓的手术刀。
　　后来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眼睛里最后映出的，是江雪肩膀后面站着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他刚刚撞到的小孩。
　　......他知道为什么看他眼熟了......
　　那张脸，和于天，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眼睛也一样冰冷。只不过，他的眼睛里没有于天的疯狂。
　　姜岩无法形容，他的意识快要陷入黑暗。但是身上却没有疼痛感。
　　*
　　在醒来之后，看见外面的浩渺星空之后，姜岩就想起了那双眼睛。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那双眼睛......就像是这寂静浩渺的宇宙的一部分。
　　不过，姜岩苦笑着，他倒希望自己就死在了那一刻。也好过醒来之后，还要继续忍受折磨。
　　他仍然在这个实验室里，只不过原本用来换气的窗口外，不再是地下的黑暗，变成了浩渺的宇宙，在他醒过来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丝毫改变。
　　他发现实验室里没有其他人。包括尸体，都消失了，就好像那不过是他的一场荒诞的梦境。
　　只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那不是梦境。
　　因为原本是电梯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扇木门，迥异于整个实验室的精钢架构。
　　但姜岩从来没有尝试过打开那扇门，那扇门给他感觉很不好。
　　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姜岩低下头，继续翻动手里的笔记。
　　*
　　2123年7月12日
　　阿敏。
　　阿敏。
　　阿敏。
　　为什么.....
　　不要离开我......
　　......
　　2123年8月13日
　　昨天小途满月了。
　　我必须振作起来。我还有小途要照顾。
　　小途很听话，不哭也不闹，眼睛很像你，和你一样漂亮。
　　我从来不知道当父亲是这样一种感觉。
　　阿敏。
　　我很想你。
　　......
　　2124年6月5日
　　小途长牙了。
　　不过他最近有些拉肚子，明天要带他看医生。
　　......
　　2124年7月12日
　　我带小途去看你了。
　　阿敏，我们都很好。
　　你也一定要好好的。
　　......
　　2125年8月13日
　　工作又忙起来了，可能要把小途送到幼儿园里。
　　不过我每天下班一定会去陪他。
　　你放心，阿敏。
　　......
　　2127年1月5日
　　快过年了。
　　但是工作还是很忙。
　　这两天下班没去看小途，老师打电话说他哭闹着要找我。
　　马上，小途，爸爸马上就把机器人做好了。
　　有它在，你就不会孤独了。
　　......
　　2127年1月29日
　　过年了。
　　机器人送给小途了，他以为那是我给他找的弟弟。
　　真是小孩子脾气。
　　他偷偷给机器人塞了一根鸡腿，虽然我告诉过他那只是一个机器人，只需要充电。
　　不过，小途能喜欢它就好。
　　......
　　2129年3月2日
　　今天小途告诉我机器人想去公园玩。
　　我心里有点愧疚。是我忙工作没时间陪他，才让他觉得一个机器人会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为了让他开心，我答应他了。
　　他很高兴的拉着机器人进屋了。
　　不过最近，我好像在一个地方发现了什么东西。
　　非常可怕的东西。
　　......
　　2130年1月1日
　　我知道了，那是什么。
　　那个东西，绝对不能被发现。
　　我会找机会毁掉那个地方。
　　一旦被发现，人类必死无疑。
　　......
　　2131年1月7日
　　策划了整整一年，还是没有成功。
　　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研究智能机器，我怀疑是那个东西的影响。
　　......
　　2131年7月12日
　　我感觉自己最近非常不对劲。
　　去医院检查，身体没有问题，但我总感觉焦躁不安。
　　昨天又看见小途和他的机器人说话，我竟然也觉得那个机器人有了自己的意识。
　　真是疯了。
　　对了，小途给他还起了个名字，叫......申行。
　　......
　　2132年1月30日
　　今天除夕夜，我对小途发了一通脾气。
　　是我不对，但我最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
　　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脱离自己的掌控。
　　......
　　2132年6月5日
　　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
　　肯定和那个东西有关。
　　今天给修改了申行的程序。
　　希望他可以给人类带来一线生机。
　　虽然没有智能，但他会变成世界上最强大的机器人。
　　也是最忠诚的。
　　......
　　2132年7月15日
　　我今天做了什么？
　　为什么我全都想不起来了？
　　为什么小途会那样看着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万一有一天我全都想不起来了......
　　......
　　2132年8月13日
　　我告诉了我的师妹江雪。
　　她开始帮我呼吁人类停止开发机器人智力。
　　我感觉好些了。
　　......
　　2133年1月3日
　　江雪......好像也被传染了。
　　......
　　2134年4月4日
　　今天天气不错。
　　适合做实验。
　　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了，都很成功。
　　今天是能力激发的最后一组实验。
　　......
　　2134年5月1日
　　申行竟然被激发出了“控制情感”的能力。
　　真是个奇迹。
　　......
　　2134年5月6日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到这个项目里了。
　　真好。
　　这么伟大的力量，不用太浪费了。
　　......
　　2134年11月3日
　　开发机器人智能的项目立起来了。
　　有这种力量在，也不是没可能。
　　......
　　2135年4月5日
　　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我得想个办法阻止这一切。
　　......
　　2135年8月1日
　　那个机器人的脸和我真像。
　　......
　　*
　　字迹从工整渐渐变得凌乱，最后几近疯狂。
　　于天应该是误入了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地，然后被异化，成为了“它”的奴隶，然后创造出了具有智能的机器人。
　　但是为什么自己没有死在江雪手里？
　　还有，最后他想到的方法是什么？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姜岩一直在想的问题。只不过还是没有答案。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外面浩瀚的宇宙。
　　每次姜岩孤独到难以忍受时，都是靠看着窗外熬过去的。毕竟在宇宙中，人的事情还是太小太小了。
　　姜岩像往常一样描摹着各个星云的形状，突然，走廊上传来细微的响动。
　　但是这里......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