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讯号》稚雾

1、第 1 章

　　九月下旬，雷暴雨忽如而至。
　　沈葭头顶书包，从亮着绿灯的十字路口跑到街角的一家服装店的玻璃橱窗外，站进去躲雨的同时，努力将脚往里缩着，争取少让自己淋到几滴雨。

　　“小姑娘，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店员在里看见了她，推开玻璃门，温柔地问起来。

　　她没有用招徕客人的语气，贴心地把看看换成了坐坐，这让沈葭更加不好意思。

　　“不用了，谢谢。”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嗓音软糯，像沁饱了雨水，听着悦耳舒心。

　　她听得懂店员的好意，也明白她给人家做生意造成了困难，再说了句不好意思，朝着街道的拐角过去。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零星几个，都撑着伞，暴雨拍打着似乎随时都能将伞拆散架。不过也比她好，只有她这个倒霉蛋，气冲冲出门，天气预报也没看，下雨了只能顶着书包狂奔。
　　时间拉回到半小时前，她在家里和陈越大吵一架。

　　陈越和她都是重组家庭的孩子，彼此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她当着继父和那个女人的面，得乖乖喊对方做哥哥。
　　和陈越一样，他们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知道不是一路人，陈越那种生活在上层社会久了的人骨子里就透露着一股优越感，尽管继父后来做生意失败，和原配离婚，陈越被判给父亲，他等同于被打回原型，但是他的骄傲早就刻在五脏六腑。

　　他向来看不起她。

　　近一个月来，她升上高中后，因为在同一间学校，回到家里时常会爆发的争端延续到了学校，他们之间的战火愈演愈烈，一旦燃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说起来，他们刚才的吵架原因也好笑，陈越今年读高二，可是无论文科理科，知识储备和利用竟然不如她这个刚上高一的人。
　　她在中考过后应七中的要求，提前预习了高中知识，之后又自然而然养成习惯，将高二的内容也了解一番，起初她以为陈越借她课本是好意，后来才发现原来在他眼里，她被暂时看成了救命稻草。

　　第一回陈越来求助她，碍着明面上的关系，为了在家里能有短暂的宁静，她勉强接受。但是有一就有二，事情发展到了她沈葭天生就是来给他做作业的地步。

　　家里的回忆到最后，沈葭拿起他的习题册朝陈越脸上砸过去，警告他以后别再动歪心思，不然等继父出差归来，就把她给他做过的笔记以及功课全都摊在他眼前，让他看看他引以为傲的好儿子，在人后，究竟是什么德性。
　　陈越捧着自己被砸到的半边脸，气得面孔扭曲对她说：“沈葭，让你帮我做作业，我是看得起你，你别不知好歹。”

　　听听，这样的话张口就来。

　　沈葭好笑，不过这样的话她从他嘴里听过无数遍，听得耳朵早就要起茧子了，或许是夏夜的闷热让人分外狂躁，她第一次生出了叛逆的心思，话没搭一句，也没看他一眼，回房间收拾了书包，直接离开家。

　　无论陈越在后面大呼小叫什么，她都没有回头。
　　……

　　世界依旧暴雨如注，如果换成以往，沈葭肯定连这点时机都不肯错过，掏出课本，能多复习几道题，就多复习一点。
　　偏偏这时，被陈越引起来的火没消下去，心里郁闷，她抱着书包，目光定在雨幕上，欣赏画一样看了近一小时。

　　天气审时度势，晚七点过后，电闪雷鸣交杂的暴雨渐渐歇下，转换成毛毛小雨，她即便闲庭信步走出去，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沈葭在手机上看了几眼生活APP，她想好了，找间24小时营业的自习室呆一晚，既能复习功课，又能有个落脚地方，比酒店划算。

　　市里最近掀起一股网红风，各种各样噱头的自习室层出不穷，沈葭挑得眼花缭乱，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符合她条件的自习室。
　　68块钱包夜，她现在就可以去，在那里呆到早上七点，再赶去学校。

　　根据导航显示，这家自习室不在寻常的写字楼里，而是开在一条幽深巷弄，等到沈葭到了巷子门口，终于明白这家店为什么比其他的自习室要便宜，还24小时营业。
　　这地方偏僻，如果不是她有耐心，盯着导航及路牌一家家找过来，不一定能找到。

　　地方偏僻来的人少，当然要24小时营业，以方便尽快回本。

　　沈葭走进去，在前台办好了手续。
　　“我们自习室餐台上的咖啡和糖果都是免费供应，小姐姐如果困了的话，就可以去自己冲泡咖啡噢。”

　　前台的店员微笑着提醒，沈葭点头，谢谢她一句。

　　这家自习室里的人果然不多，沈葭朝着自己的区域走去，零星几个人，她选了个右边靠墙壁的座位，在最角落，坐下后，学习了半个小时，兴许是和陈越吵架花光了她所有精力，今晚格外没有状态，她将书本垫在桌上，自己枕上去，打算小憩一会，等到醒来恢复精力继续。

　　睡下没感觉过去多久，沈葭被隔壁座位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动静给吵得在梦里都暴躁，她迷迷糊糊睁开眼，隔壁动静持续，好像是在雕刻什么的声音。

　　沈葭礼貌地敲了下隔开座位的木板，示意她需要学习，请对面的人安静。

　　停顿一刻，沈葭刚拿起笔，睡前刚看完的那道题写下一个解字，动静又来。

　　沈葭拧起秀气的眉头，她花了几十块钱到底来做什么，刻意遭罪？

　　她耐心听一阵，自认为好脾气地说：“同学，能不能小声一些？”
　　对面没了动静，沈葭怕他旧病复发，从座位上站起来，这样的高度足够她看清隔壁的所有情况，具有威慑力：“我们都是来学习的。”

　　“这里不是静音区。”

　　隔壁坐着个男生，他的下半张脸被黑色口罩遮挡住，从上往下的角度看见他的睫毛很长，漆黑得很漂亮，眼皮薄，眼窝有些深，像是个混血。他在慢条斯理用美工刀凿刻桌面，依稀看过去，是在凿刻动漫的脑袋，线条很流畅，形也很准。

　　他抬眼淡淡看她，接上自己的话：“如果你觉得我吵，可以去静音区。”

　　沈葭差点气笑，这里虽然不是静音区，可自习室本来就是安排给来学习的人用的，闹出这么大动静，五米之外的人都能听得见，旁边的人怎么学习？

　　“还有，你这样属于刻意毁坏他人财务，”她不客气说，“如果去和店员说，你不止要被赶出这间自习室，还有可能被索要赔偿。”

　　“那你去吧，”男生干干脆脆，可能有些感冒，声音懒懒散散，沙哑着有点儿上挑，“你去和店员说，我在他们的桌子上刻字，毁坏物品，让她们来找我要赔偿，不——”
　　他拉长调子，意犹未尽地，像在挑衅她：“不能只是找我索要赔偿，最好找来警察叔叔，让警察叔叔把我关进去，这样最好不过。”

　　沈葭：“……”
　　她没看见过比陈越还无耻的人，偏偏今天撞见。

　　男生或许是大功告成，收拾了自己东西，懒散起身，留下桌面上的那颗动漫脑袋以及一堆木碎屑，像是在嘲笑她。
　　她怀疑这个人的目的就是来刻桌子，不是为了自习，他或许和老板有仇。

　　沈葭坐下来，握笔僵坐半天，起身又走到前台。
　　店员正在低头玩着手机，抬眼看见她，笑着问了句：“怎么了？”

　　“刚才走出去的那个男生，他用美工刀在桌上刻了东西，桌子被毁坏了，你们应该能联系到他吧？”沈葭迟疑说，“见到的时候，他已经刻好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店员笑着说，“没事，让他刻。”
　　沈葭：“……”

　　看来是她多管闲事。

　　也是，一般鲜少有自习室24个小时营业，可这家自习室不一样，所以总得有些异于其他自习室的地方。
　　譬如，待客亲和？

　　即便知道客人毁坏桌面，也不在意？

　　“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沈葭道了声歉，走回桌子边上，想着继续自习，可是看了眼书，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堆乱爬的蚂蚁，一旦状态被打乱，就很难再调整了。

　　她站起来探过脑袋，再看了眼那个人画的桌面。
　　她看不懂画的是谁，不过能看得出来这个男生画得很好。

　　陈跃的学习成绩差，经常逼着她帮忙写作业，所以他的课本和作业本她基本上都看过，不知道是不是男生都喜欢涂涂画画的原因，他的作业本上也有许多涂涂画画的人物，可是这些人物型都没个准，看起来歪歪扭扭，跟个怪物一样，没有这个男生画的十分之一好。

　　说不定，真的是她多管闲事了，说不定老板欢迎有才华的人来增彩呢？

　　她强迫自己在心里把这件事翻篇，再硬撑着看了会书，到了九点四十左右，在自习室里睡下。
　　自习室里睡下的人基本上就她一个人，前台的小姐姐离自习室远，睡下的地方灯光暗下，浅浅的呼吸声她自己都能听得见。

　　沈葭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逼迫自己把今天所有不愉快的事都忘记。

　　-

　　沈葭第二天去学校，她昨天回家的校服没有来得及换下，因为天气凉，不用换洗衣物也看不出什么，她穿着昨天的衣服，走到校园的门口，陈越被他爸给送到门口。

　　想必是陈越眼尖地看见了她，直接过来，大大咧咧朝她喊：“沈葭。”
　　沈葭没有理他，而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胆子肥了啊，竟然敢不搭理我，还有，昨天晚上你跑去哪里野了，我告诉你，苏阿姨可气得不轻，你说你年纪这么小，就到处鬼混……”

　　他的喋喋不休像是没有停止的尽头，沈葭平常里听惯了这些话，她捂着耳朵，没有搭理他，直接跑着进了学校。

　　进到教室里，她来得算早，陈越和她不在一个班级，他在学校里一般不承认他们是一家人，所以根本不会追过来和她说话，贬低自己的身份。

　　这样最好，终于清静下来。
　　沈葭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将待会早读课需要的书给拿出来，眼角余光瞥见自己旁边的课桌，忽然愣了一下，她的同桌本来是个胆小的女生，但是这时候她在班级里扫视了一眼，发现她坐到了遥远的另外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她问坐在自己前面的女生。
　　女生说：“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听说是班主任的外甥，从省会那边来的，然后比较吊儿郎当，我们班级里就属你的成绩最好，所以老班就给你调了座位，让他坐你旁边，可能是想要让你帮忙着督促他学习吧，你也知道，在一个好学生的身边，总是能发挥影响的作用。”

　　“我不是要问你这个，”沈葭说，“他的课桌怎么回事？”
　　“噢，你是问这个啊，昨天你晚自习不在，他晚自习先来的，老班直接让王大力给他搬了张新的课桌。”

　　“……”

　　可是谁能告诉她，新的课桌，为什么会有个动漫的脑袋在上面？

　　沈葭头有点痛，结束和前桌同学的对话。前门后门稀稀拉拉进来了不少的同学，沈葭看着他们陆续入座，自己也坐下来，一颗心始终没安定下来。

　　直到上课铃响起，一道瘦高的身影才踩踏着上课的铃声，直接懒懒散散走进了课堂里，所有的同学都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看，这就是昨天的那个转学生，只看眉眼和身材就很帅了，可惜据说是因为感冒，所以一直都戴着口罩，不舍得摘下来。”

　　沈葭抬眼，目光有一瞬间和他撞上。
　　他视若无睹，直接走向她的身边，到他的座位上坐下，像是根本不记得她一样。

　　“你，你……”

　　看她像是有话想要说，池妄索性将目光放到她脸上，问：“你认识我？”
　　沈葭：“……”

　　她干脆放弃了事先准备好的话，快速利落地说：“这里是学校，不是自习室。”
　　如果说老板还有可能欣赏他的杰作，那么老师，尤其是老班，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想起来了，你是谁，”坐在她旁边的男生又旁若无人地从他的书包里拿出美工刀，慢悠悠，咬着字眼说，“不用替我担心了，小野猫。”

　　沈葭的脑袋嘭地一声炸开，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

　　说完这句，坐在她旁边的人像是还觉得不够，笑意懒散地画蛇添足道：“无家可归的小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