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期已了然》小楼西汀

4、夜游

　　每周例行的汇报电话里，陆语嘉向母亲大人事无巨细报告了大学生活，顺带把迟来的舍友好好夸奖了一番，这才令母亲稍稍安心。

　　挂了电话，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屏幕上的合照映入眼帘，那是趁覃然不注意时的抓拍。在她眯着眼的大脸后面，有一位面貌清冷的女孩正低眉浅笑，虽然只有侧颜，但仍能看出那一刻的轻松愉悦。

　　陆语嘉不禁喜上眉梢，是啊，应该高兴，毕竟这都得归功于她呀！

　　自从发现某人外冷内温的性子后，便开始了她的双向改造计划：一面捧出十八年来积累的热情开朗去感化大冰山，同时也改变自己万事皆防的心理阴影，大开封闭大门。

　　改造计划进行了不到两个月便颇有成效，她在心里偷笑着，随意想想就觉得开心。

　　窗外有轻微声响，转头看去，窗台上挂着的金心吊兰在冷风中摇曳。

　　陆语嘉索性翻过身趴在床上，下巴垫在臂弯处，歪头凝望那盆吊兰。

　　这是她们闲逛时偶然发现的，起初那个流动商贩要价很高，讲些是进口的种子精心培育什么的来迷惑陆语嘉，到最后却被覃然砍了一半价钱，商贩欲哭无泪，但覃然一直板着脸硬生生的模样好似书里的官大爷，让他嘀咕着也没多说什么。

　　一想起那个画面陆语嘉就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住，越发觉得覃然真是个有趣的女人。

　　整点的钟声在头上想起，陆语嘉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晚上约好一起去夜市，要穿什么呢？

　　覃然每晚都去酒吧做兼职，很少陪陆语嘉出去玩，多亏今天酒吧老板有急事放了假，她才答应了出去耍的要求。

　　那么等覃然上完选修课就可以出去了！

　　陆语嘉欢呼雀跃，那要不要……她狡黠一笑，举起手机拨出去，清清嗓子，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大声喊道：“覃然覃然！”

　　覃然听到电话那头的叫声不禁皱了皱眉，这丫头唯恐老师听不见么。

　　她把头低到桌面上，悄声回话：“上课呢。”

　　“知道你上课才这么大声啊！”

　　覃然扶了扶眼镜，心想都是惯的，嘴边无声一笑：“好了，怎么了？”

　　“没事啊，嗯……晚上去夜市，我怕你忘了。”

　　“不会忘。”越与陆语嘉熟知会发现她简直就是个孩子，“我听课了，你挂了吧。”

　　陆语嘉乖乖挂断电话，哼着小调在衣橱里翻腾要穿的衣服。

　　听到手机的“嘟嘟”声后覃然才放下手机，重新聚焦黑板，却什么也看不进去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人的身影。

　　她从来没想过未来的大学生活是这样的开心快活，应该是没想到人生轨道会有奇迹般的转折，向着以前从不敢想的美好奔去。现在停到的每一站都是春光明媚，暖意融融。阴冷寂寞的出租屋渐渐离她远去，讨厌她、不愿多看她一眼的人在遥遥远处，阳光切开层层阴云终于照进了她的心里。

　　她承认这是十年来根本不敢想象的。

　　埋怨了那么久的上天是该感谢一次了，感谢它让陆语嘉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

　　石城的夜市果然不同凡响，人潮拥挤，比肩接踵，前进异常缓慢，高密集人流甚至将个位数的温度都抬高了不少。

　　覃然小心护着陆语嘉，心里有点后悔选择来夜市，因为她知道陆语嘉不太能适应人多的地方。

　　而人群恐惧症本人倒觉得非常刺激，虽然是第一次逛这么多人的夜市，些许不安和紧张都围绕在心头，但陆语嘉还是毫不在意地吃着东西，捉迷藏似的在人海中穿梭，因为她知道一回头就可以看到那张皱着眉头，同这繁华热闹的夜市格格不入的脸庞，这让她尤其觉得开心。

　　“覃然快过来，我要吃这个！”她跑到卖雪花酪的摊子前向覃然招手。

　　“老板，来一份。”覃然向老板伸出一个手指。

　　“我要吃两份！”陆语嘉作对似的伸出两只手指。

　　“老板，来一份，多少钱？”覃然掏出钱，自动屏蔽身边的声音。

　　“五块钱，来两份呗！”摊主笑嘻嘻的。

　　“我还从来都没吃过呢，咱们买两份吧！”陆语嘉笑吟吟的朝覃然靠去，一双明亮的电眼在覃然肩头眨巴。

　　覃然只看了两秒就伸兜掏钱了，因为她也很无奈，自打认识开始她便拿这双眼睛没办法，只要不过分，陆语嘉想做的她都一一满足。

　　于是，二十分钟后，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僵持在另一个摊位前。

　　“我就尝尝什么味儿，买一个嘛。”低个头的女生一脸委屈。

　　身边那位也不吭声，绕过她直直向前走，却被一双手紧紧拽住大衣一角。

　　高个女生扭过去，两只手都举起来，晃了晃右手提着的加冰果茶，又晃了晃左手小山似的的雪花酪，晃动中还有花生碎掉下来，随之掉下的还有振振疑惑——“为什么越是天气冷你越挑凉的吃？还一个比一个凉！”

　　只见低个女生眯着眼翘着嘴，拉着衣服的手摇晃着撒娇道：“我就吃一个，就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嘛？”

　　摊主像看电视剧似的观赏了一番，然后开始准备做一份氮气冰淇淋，心想着看样子她俩得买一份才能走啊。

　　“你、算了……”覃然翻了个白眼，暗自叹口气，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陆语嘉的撒娇，只要她摆出幼儿园小朋友的阵势，管它过分不过分，她一定败下阵来。

　　“好嘞，这就是你们的！”

　　陆语嘉两手接过冰淇淋，咧咧嘴，露出标准的八颗大白牙来。

　　“吃个冰淇淋就这么高兴？”

　　“当然！这可是我整个初中的愿望。”

　　“你的愿望可真小。”

　　“那是因为你妈不管你，我妈妈都不让我吃街边的东西。上初中的时候，学校门口有一家一年四季营业的冰淇淋店，不仅是夏天，就连冬天一放学同学们都去那儿吃冰淇淋，我馋得厉害向她哭了半天，结果也没给我买，我就赌气和她一个星期没说话。”陆语嘉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自顾自地讲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拉下脸的某人。

　　听到第一句的时候，覃然的脸就绷住了。虽然陆语嘉说的是事实，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别人对她和家里的指指点点，但被毫不知情的陆语嘉这么突兀地揭开伤疤，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

　　“前面有表演诶！”陆语嘉看到前方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忙拉起覃然向前跑。

　　于是覃然跟着跑起来，低头看着两人自然牵起的手，心中一热，刚才的不适一扫而空。她反手握紧陆语嘉，稍稍加快了脚步。而在拥挤路况下陆语嘉跑得并不快，她不时地回头看向覃然，一双眼睛星光熠熠，笑颜盈盈。

　　穿过层层人墙，两人站到第一排的观赏佳位。令陆语嘉惊喜的是正在表演的竟是之前在西海园追过的“未知乐队”。她指了女主唱对覃然说：“这个女生唱摇滚非常自信，有自己的风格，声音还特别好听，我在西海园看的所有表演中就属他们最出色了！”

　　周身人群嘈杂，乐队的声音又大，覃然没听清楚陆语嘉的话，但还是对她点点头，报以微笑。

　　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围过来，乐队的兴致渐渐走向高潮，一首接着一首的摇滚乐把现场的气氛调到了最高，人们都拍手和着节拍，陆语嘉也兴奋地举起手，成功地把剩下的冰淇淋杵到了覃然脸上。

　　她歪头看去那张脸简直一片狼藉，那些将化不化的奶油均匀挂在覃然的脸颊、眉毛和耳边的发梢上，还有滴落要流下来的趋势。

　　陆语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然而来自受害者直勾勾的眼神瞪得她心里直发毛，连忙闭上嘴憋了气，掏出纸巾踮起脚来补救自己的失误。

　　陆语嘉的脸一下子凑了过来，睫毛下的点点光亮美得晃眼，覃然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吹在自己的下巴上，身体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个恬静温柔的笑容毫无征兆地露出来，陆语嘉手上的动作不觉停顿，她迎上覃然的眼光朝瞳孔深处看进去。

　　人群安静了，乐队安静了，属于陆语嘉和覃然的时间静止了。

　　在那双琉璃般明亮闪烁的眼睛里，覃然看到了自己半脸奶油下微笑着的脸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样温柔四溢的时候。

　　突然想起书里的一句话——遇见，是最美的情话。

　　当时她嘲笑作者，如果这样的遇见，一辈子都碰不到该怎么办。

　　今天她才明白，却原来，上天欠每个人一个最美的“遇见”。

　　而陆语嘉竟也入了覃然的眸，视觉的触角伸到很深很远的地方，那里的覃然再不是一副淡漠冷酷的模样，有对自己万分宠溺和孩子般的笑脸，眼里、心里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这股熟悉的占有欲直直冲进脑子，惊醒了陆语嘉，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低下发烫的脸颊继续手上的动作。

　　觉察到对方闪躲的眼神，覃然也收回目光，伸手把脸上的奶油抹在陆语嘉的鼻子上。

　　“你干嘛？”陆语嘉笑道，两只手也开始在对方脸上胡乱抹去。即兴而起的嬉戏让两人再无心欣赏乐队表演。

　　而两人打打闹闹的场面却尽收乐队贝斯手城烁的眼底，自两人站到他面前时他就注意到好像在哪见过的长发女生，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嘴边不时露出惯有的狡黠笑容。

　　看来今天来这里唱歌颇有收获！

　　四五首歌后，阵阵掌声袭来，乐队四人向人群鞠躬致谢，陆语嘉一边搓着使劲鼓掌后又热又烫的掌心，一边随人流散去。

　　而身后城烁的眼神钉在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阿城你看谁呢，这么认真？”主唱边晴顺着他目光望去，除了人还是人，“我看你弹贝斯的时候就不专心，难道是碰到你前女友了？”

　　“对啊。”城烁收回视线，也不反驳只是低头整理乐器。

　　“啊？真的？哪一个是啊？”瞬间边晴就被勾起了好奇心，又伸着脖子在人群中四处扫描。

　　吉他手陈尘敲了下边晴光亮的额头，嘲笑道：“你是不是傻？他每天都和我们在一起，哪有时间谈恋爱？”

　　边晴捂着脑门一想，是啊，他哪里有时间泡妹呢。

　　“好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效果不错，我们未知乐队的名声很快就会传扬四方了！”鼓手兼队长的阿吉扶了扶眼镜，一脸畅想未来的模样。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相互撇撇嘴也不回话，各自收拾东西，任他们的自恋队长在后面尽情想象。

　　回到宿舍已经11点30分，在听了宿管阿姨近半小时的唠叨后，终于躺在了柔软的小床上。陆语嘉闭上眼，晚上所有的场景都变成一个个的小屏幕，摆在脑海里循环播放，经久不散。

　　她想起刚刚的深情对视，忍不住笑出声。

　　洗漱速度极快的覃然已经擦干脸换好睡衣上了床，望着一脸傻笑的舍友问：“笑什么呢？”

　　陆语嘉睁开眼，对上覃然干净深邃的眼睛，以一种诚挚认真的语调，柔声说道：“覃然，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快乐的日子。”

　　一秒，两秒，三秒。

　　“快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覃然晃了晃眼神，及时的转过头，翻身躺下睡觉。

　　陆语嘉望着躲闪自己视线的覃然，勾勾嘴角，她这是害羞了？

　　“这周末有班级聚会，不要忘了请假。”

　　覃然轻嗯了一声，很快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对陆语嘉说，我也是。

　　笑容绽放在黑夜深处，不声不响，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