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期已了然》小楼西汀

26、冬冬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角落被放大，紧接着是激烈的争吵和哭闹，原本就嘈杂的酒吧更是乱作一团，端着托盘回吧台的覃然扭头寻找声响出处。

　　在斜对面的角落里，一群打扮夸张的女生已经扭打到一起，场面混乱。

　　女生打架，无非就是抓抓头发、咬咬手臂什么的，瞄了两眼就失去兴趣，反而是无奈地摇摇头。

　　作为经营场所的工作人员，他们必须去阻止这场混乱，以免这些年龄不大脾气不小的泼妇顺手砸烂东西，为酒吧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其他同伴已经陆续前去劝架，覃然上前的脚步有些迟疑，她向来不愿掺和这种事，宁可让她加班收拾打架后的残局，也不想惹事上身，万一……

　　正当她考虑着要不要帮忙时，一个半举着破碎酒瓶的女生闯进视线，她侧身站在柱子后，众人的关注点都在前方扭打的那一片，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面色狰狞的女生。

　　但是覃然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灯光跳跃着映在那人脸上，恐惧吓人，扬起酒瓶积攒力气的模样与深埋在心底某处的画面巧妙重合。

　　覃然脑海中不可抗拒的出现了吴姝。

　　在那个潮湿黏腻的夏日夜里，吴姝骑在她身上，双手像热铁一般箍住脖颈，任她如何拍打挣扎都解脱不了，正对视线的那张脸扭曲可怖，成为她长久以来的梦魇。

　　在酒瓶重重落下的瞬间，覃然扔了托盘疯了似的扑上去，从后方抱住本要承受这重击的人向一侧的墙上倒去。

　　突然冲进来的覃然倒是吓了施暴者一跳，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而停住，小小的身体里积攒的愤怒借着酒瓶狠狠砸下去。

　　“啊！”

　　玻璃和骨头撞击的声音是钝钝的，并不响烈，但旁边适时的尖叫成功的将众人眼光转到覃然这里，那群打架的女生也愣住了，一时间整个酒吧只剩音响可笑的背景音乐。

　　“覃然！”

　　“覃然！”

　　同伴们齐齐叫出声跑过来，包括刚刚回来就看到这场面的安宁。

　　本该砸向某人脑袋的酒瓶碎裂在覃然的肩膀，再加上最后重重的一撞，皮肉撕裂的感觉立刻席卷全身，突如而来的痛感让神经瞬间被全部激活，覃然忍不住还是闷闷喊了一声。

　　被覃然紧箍在怀中的时冬冬被这隐忍的叫声惊醒，她连忙侧头看去，靠在墙上的女生垂着头，额前碎发掩住她的眉眼，只能看到她因疼痛而紧紧咬住嘴唇的牙齿，汗珠大串大串地从发间淌下，左肩迅速浸出的暗红色惊得时冬冬心头一颤。

　　“哎，你……”

　　“覃然！覃然你怎么样？”

　　寻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被安宁毫不怜惜地拉开甩到一边。

　　覃然习惯性皱着眉头，看着和安宁平素玩世不恭的脸完全不相匹配的担忧表情，心里一乐竟然笑出来。

　　“我的天，你不会被砸傻了吧？笑什么笑？”安宁上手掐了掐她的脸。

　　“疼疼疼！”覃然咧着嘴叫到。

　　安宁的目光停在她已经被血浸透的肩膀上，脸色一点点冷下来，不再打趣，小心翼翼的从右侧架起覃然，想带她去医院。

　　经过时冬冬时暴躁吼到：“都TMD给老子滚出去！”

　　覃然扫了一眼她刚护住的女生，长长的头发被电得像刚煮开的方便面，眉毛下黑乎乎的浓妆让一双眼睛显得分外大，眼睛里那是什么？竟然是绿色的？嘴唇抹得和安宁爱吃的猪灌肠一样……

　　这完全是个标准的不良少女嘛！

　　覃然一边抽着冷气到医院，一边后悔着自己的“见义勇为”。

　　她怎么总是做些心口不符的事？

　　难道只是想起一个画面就要打破她的生活吗？

　　“嘶……”

　　和肩膀粘连的衣服与皮肉分离时的疼痛唤醒覃然，扭头看去，一片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哪片是衣服哪是皮肤了。

　　“疼吧！”安宁愤愤地说。

　　“当然疼，你试试来！”

　　“你傻啊，她们打架你扑上去做什么？把她们拉出去就行了，哪还有替别人挨打的道理？”

　　“……”

　　覃然当然说不出口她是因为联想到了什么。

　　沉默回应令安宁感到不安，他绕过正在准备清创工具的小护士，欲言又止，又忍不住问话。

　　“我发现你这学期回来变样了，看起来好像是话多了，也愿意参与我们的圈子。但就是觉得跟丢了魂儿一样，麻木，怎么说呢，就好像我们看到的都只是假象。”安宁顺着身后的桌子靠上去，盯着覃然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隐藏得再好也逃不过有心人。

　　覃然对上对面探究的视线，浅浅一笑：“还真是瞒不住你。”

　　她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家里的事，总是甩不掉……你还记得以前跟你讲过那个悲惨小男孩的故事吗？对，你把他当成我弟弟……”

　　安宁静静听着面前人不急不缓的说着让他无法立刻理解的话，偶尔插上两句嘴，眼睛又时不时瞟着小护士的动作，清创，消毒，抹药，缠纱布。

　　每个动作都干净利索，不同于世间经历繁琐纠缠。

　　“我实在没想到，他们会主动找过来，恳求我回去，回家……回家给她过个生日……”

　　等到护士整理东西的时候覃然才从呢喃中清醒，看向包扎结实的肩膀，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果然，身体上的疼痛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转向安宁，他一脸的褶皱，一脸的不快，覃然突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

　　“我们不过才认识一年，你就会这么照顾我、关心我，你说……他们有过一点点心疼吗？”

　　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样那般，覃然笑得格外纯真好看，治疗室的光打下来，那张脸好看得苍白如之将死。

　　安宁听过很多故事，自认无所畏惧，刀剑可挡。可这冷清笑容，深藏的隐忍与绝望如同一根极尖极细的长针朝胸口戳了几下，他心疼了。

　　“会有吗？”

　　安宁的手僵在瘦削肩膀之上，好一会才用力让她靠过来，给覃然一个暂且能放下伪装，舔舐伤口的防空洞。

　　“当然会！你是他们的孩子啊，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呢？”

　　覃然点点头，裂开嘴空洞着笑出声。

　　这一次，连治疗室门口杵着的那个人影也听不下去了。时冬冬探头迅速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又缩回去转身打算原路返回。

　　走出大门，她不舍似的回望了一眼，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离开。

　　时冬冬也说不上来听到那些是什么滋味，毕竟连自己追过来的意图也道不明白。她只是觉得，每个人都苦苦煎熬着，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简单的快乐。

　　街边路灯斜斜照下来，模糊不清的轮廓被慢慢拉长，孤单的味道在路程中默默吐露，吞没在身后庞大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