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前路经年》酒空雪

2、灼（4-6）

　　（4）远近
　　有句老话，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探求之心时，那便是沉沦的开始。
　　虽然原话是好奇，但都无差。
　　这话不无道理——当有了这些想法，注意力便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而当视线停留在一个人身上越久，所看到的事情也就比别人多得多。
　　纵是对方再怎么滴水不漏，也总要被察觉出一些东西。
　　未曾正式相识的一年间，周泽楷读过她发在微博上的很多段故事或是文字；而相识之后，由着先前一段因缘，他看她的角视角总与别人有些微妙的不同。
　　黎以绯至今仍不知道他便是一年前星河下悬崖边的那个神枪手，更不知道自己这重重从容外壳在初见之时就因此去了一层。
　　若她知道，想必从一开始就要尽可能避开这人的。
　　——单单是这一条，就足以让她把人划入“危险人物”的范畴。自然，仅仅是对于她自己而言。
　　就比如现在，合作数次，黎以绯仍旧尽心尽力地在所有人面前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和身份。
　　眼下吸烟室内只有她一人，她半眯着眼睛看那氤氲腾起的烟尘，倚在镜子旁的墙壁上，一时竟显得有些单薄。
　　总是这样可是很累的。只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可以放任自己卸下这些外壳，稍微一个人神游一会儿。
　　一根烟半抽半空燃，伴着她的走神儿差不多过去了快10分钟。她将烟掐灭扔掉，起身理了理没什么太大瑕疵的发型，拿出口红对着镜子稍稍补了个妆。
　　口红是牛血色，很搭她。
　　确认一切完美后她走出吸烟室，在风口处站了一会儿稍稍散了散身上的烟味，才穿过走廊到达摄影棚附近时，却瞧见门外墙边靠了个人。
　　是周泽楷。
　　黎以绯见他神色似乎有些疲惫，柔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嗯……有点累。”
　　“去那边休息一会儿？”黎以绯道，“里面可能有些闷，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
　　“……嗯。”
　　“啊对了，拿着这个。”黎以绯从包里取出一块水果糖放在他手心，“必要的时候补充下糖分，也许会好一些。”
　　她确实是温柔的。
　　她笔下的文字也都无时无刻不透露出这种温柔来，却在暗藏翻涌不止的凛冽。
　　并无什么笑里藏刀、口蜜腹剑之感，而是历过艰苦、看过世事后，细致地裹住那些伤痛苦楚，剖出来时血淋淋一片，却仍如一双温柔的手捂住，静静地等待血液凝涸、伤口结痂，然后缓慢地痊愈、脱落，只留一道浅浅的疤。
　　给了糖之后她没有多留，走过他身旁进了摄影棚。周泽楷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手心里那块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之后大大小小的合作又有过很多次。黎以绯对他的表现力非常满意，钦点周泽楷的次数越来越多，搞得轮回经理心下一颤，旁侧敲击地试图问黎以绯是不是对这位公认的联盟第一脸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换来的当然只有黎以绯诧异的目光。
　　经理担忧地跟过几次拍摄现场，可混迹多年也都是人精，瞧过几次黎以绯看周泽楷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言行举止滴水不漏，面上含笑，眼神的确是明晃晃写着“满意”，却是冷的——并非是如冰雪一般的冷冽，而像是什么烧作灰烬又冷却。
　　没有多余的温度和波动，如一片烧尽了的荒原。
　　经理赶紧把自己脑子里突然文艺起来的想法抛出去，刚松一口气，却见拍摄暂停时，周泽楷往这边看了一眼。
　　看的当然不是他，而是此时正偏过头去与导演交谈的黎以绯。
　　经理心里咯噔一下。
　　周泽楷似乎只是往这边随意地扫了一眼，可是经理就像是青春期孩子的家长般，在那一瞬间突然敏感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想错方向了。
　　黎以绯这种阅遍喜怒哀乐笔下众生百态的成熟女性自然不会跟年轻小姑娘一样把欢喜和爱恋都写在脸上，使得肯定是欲擒故纵步步为营将年轻小男孩玩弄于股掌腻了之后一脚踢开——虽然这些都是他脑补的。
　　只那一眼经理脑子里都把这俩人的千百种结局想出来了，正兀自脑补着，无意间一个转头就看见黎以绯以一副颇有些兴味的表情看着他。
　　对上那双深处荒芜的眼，经理顿时就冷静了大半。
　　对视片刻，黎以绯忽然低下头笑了，抬了抬手示意稍等，再抬起头来时笑声止了，只是唇角仍挂着几分残余的笑意：“抱歉，先生您刚刚的表情实在有趣，失礼了。”
　　说完她重新坐正，从包里取出一个小本子打开，推了一下金丝边的眼镜，唰唰地记录着什么。
　　冷静了一会儿，经理懊恼地觉得自己可能是思想太过龌龊了些，普通的合作关系，各取所需，本也是常事。
　　周泽楷他了解得很暂且不提，黎以绯看上去怎么都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他在心里默默地给黎以绯和周泽楷道了个歉。
　　……不过也许以后，他可能会觉得自己此时的确想歪了却没有完全歪。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这么多次合作下来，周泽楷和黎以绯也变得较为熟络。毕竟导演和工作人员有变动，黎以绯却是雷打不动地常驻，并且在空余时间，会与他交流讨论对于角色的想法与认知。
　　黎以绯的包容与引导能力在此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很多人都评价过她，哪怕是再沉默的人，也愿意在这润物无声的气氛里和她多说几句话的。
　　熟络了之后，周泽楷对她的称呼也从一开始礼貌疏离的“黎小姐”，不知不觉地改成了“绯姐”。
　　之前出于工作而交换的联系方式中渐渐多了些公式化语句之外的事情，比如轮回胜利时她发来的恭喜，或是偶尔分享一些他喜欢的东西。
　　——不过到现在为止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先前对于好友所在的烟雨、嘉世、霸图她也从不吝啬祝福，有时有记下别人的喜好，看到了她也会顺手转发过去。
　　她心里总是装着很多事很多人，却又站得遥远，近在咫尺，却又触手不及。
　　可是他还是没能透过那玲珑且孤冷的外壳，看清那个人的本质。

　　（5）比赛
　　第八赛季总决赛的最后一场，黎以绯是到现场看的。
　　她一向经不起太频繁的奔波，因此之前重要比赛都是看直播或者补回放，偶尔几次飞过去，还是为了与朋友们相聚顺便去看的。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因为周泽楷。
　　不过原因和一般人会想到的不同，可以说她是为了这个人来，却又可以说不是。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她的确有一些隐晦的兴趣。她尤其留意每个人的“反差”——当一个人展现出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感觉或者另一面时，总会刺激到她心底某处兴奋的点，灵感的火花便极易在这样的时刻迸溅。
　　——也可以说，她是来收集素材的。
　　夏休期时认识了轮回那位腼腆低调的小队长，到后来全明星赛她从转播中看到过那堪称惊艳的对决，如今轮回一路杀入总决赛，她倒是难得有兴趣来现场看看。
　　看录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有在现场才能将那种热烈气氛以及震撼感受到极致，才能找到她所寻求的东西。
　　第八赛季总决赛，轮回对蓝雨。
　　黎以绯不出所料地在现场看到了林梓——她的挚友。
　　该说林梓这般冷冷清清的性子到底是怎么跟黄少天纠缠到一块去的，还是该说她这种自闭人能遇到黄少天这么一个人也是好事……只能说缘分当真奇妙。
　　“妳怎么到现场来了？”
　　“之前看了全明星，有点好奇，就来现场看看。”
　　“哦，周泽楷啊。”林梓倒是从她这含糊其辞中准确抓到了关键，“看看也挺好的，妳也该出来走走。”
　　黎以绯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林梓叹了口气：“妳总不能一直把自己闷在一个地方。”
　　“我知道的。”
　　比赛开场后二人就暂且分开各自入了座位，黎以绯坐在或激动或紧张的陌生观众之间，望向大屏幕。
　　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妙，再加上赛场内人多，空气流通困难下教人胸口发闷，让她很多时候并不能完全集中注意力，看着看着便容易走神。
　　但总有人能一出现就吸引住全场的目光，点燃一切。
　　绚烂，锋利，张扬。
　　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锐意逼人。如一树流火霎然怒放，星子坠落，铺天盖地。
　　她的呼吸微微一窒。
　　黎以绯望向屏幕上一枪穿云的那张脸——账号角色是继承的，那张脸和背后现在的人无甚关系，但在这枪林弹雨间，她望过去，似与其后的操作者四目相对。
　　一瞬间她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剧烈地烫了一下，钢笔在手中一转，她坐直了身子，翻开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在震天的惊呼与沸腾的热浪间，飞快地写下什么。
　　指尖在战栗。
　　她几乎握不稳笔，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笔下却越来越快，字迹飞扬，句如流水，酣畅淋漓。
　　最后一个句号画满，她于屏幕上“荣耀”二字闪现之时抬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胸腔内兀自剧烈搏动。
　　夏休期合作照旧，黎以绯再看周泽楷时，心底某处没来由地一悸。
　　她不自觉的攥紧了手中的钢笔。和往常一样和他说话，谈笑间神色如常，只是攥着钢笔那只手的手心出了汗。
　　壁垒如冰，让她在大多数情况下心如止水，然而当火焰在壁垒间灼出一个罅隙时，洪水便滔天而来。
　　她神色如常地逃出拍摄场地，躲进吸烟室，点起一根，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又徐徐吐出。
　　烟雾缭绕间，她透过镜子上的倒影，看到了自己被模糊的一双眼。
　　冷却又灼人，深不见底，某处却像是燃着火光。
　　那片波澜不惊，已不知何时散去了。

　　（6）星光
　　这次夏休期，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也许她自己都不曾留意，那不知何时燃起的心火由内而外地将她孤冷的外壳灼化，看向周泽楷时的眼睛也有了温度——尽管她本人还维持着平日里的模样，进退有度、收放自如。
　　但黎以绯对周泽楷的态度又的的确确有了微妙的变化，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间也多了些许。
　　周泽楷自然也能察觉到这些。
　　正如之前所说，他一向敏锐。
　　在拍摄现场，黎以绯仍旧和以前一样，与其他人交际时温和而疏离，转身没入人群时，却又不像与这人间有半点联系。
　　幸而还有苏沐橙和楚云秀。而林梓依旧在忙，没有来。
　　某日午休，黎以绯她们回摄影棚的时间比往常早些，好像是为了商量什么事情。周泽楷站的位置比较远，却清楚地看到她身形一晃，险些要倒下去，幸而及时被楚云秀她们扶住。
　　他下意识走过去，离得近时便听见楚云秀急切的声音：“以绯？妳这是又低血糖还是？东西还在包里吗？”
　　“胃病……”她就着苏沐橙的手，逐渐扶着坐下，“疼得有些厉害，让我缓一会儿就好。没什么大碍，常事了。”
　　“……阿绯，妳总是这样。”
　　她抬起头，面色苍白，却还是微笑着安抚一旁焦急的好友。
　　他心底某处像被什么忽然刺了一下。
　　还有句老话，当你心疼一个人的时候，那便要没救了。
　　他没有再走过去，只是转身出了摄影棚，去一旁的药店买了几种胃药。从药店出来时，恰好遇到了急匆匆赶出来的楚云秀。
　　看来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只是他先行一步。
　　“楚队。”
　　“欸？周队你……”
　　周泽楷只是将手里的药递了过去：“给绯姐。”
　　楚云秀看了看那一袋子东西，大概是明白了什么，接了过去：“……那，先谢了。”
　　后来黎以绯倒是转给过他药钱——她一向是不愿意欠别人什么的，但他没有收。来回几次，黎以绯也就作罢了，至于她心里想着寻个机会还人情，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只是两个人的距离不知不觉又近了些。
　　不过追溯到底何时陷了进去也属实并无必要，非要说的话，也许在那次中元节活动他完全接收到那文字中磅礴浓烈的情感时，就已经注定了后来的一些因果。
　　两年前的中元节活动，两年后的第八赛季决赛，双方调转，但归根到底却是一样的。
　　第九赛季总决赛，黎以绯又跟了现场。准确来说，总决赛这三场她都有到现场去看。只是这么频繁的奔波，她的身体也稍微有些超负荷了。因而她休整了几天，在决胜前一天才堪堪飞到Q市。
　　落地当晚，她忽然收到了来自周泽楷的一条信息。
　　“这次决赛，绯姐也会来看吗？”
　　也？黎以绯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字眼。难道说上次他知道自己来了？还是指的只是前两场比赛？
　　编辑了“会哦。”两个字回复，黎以绯忽然感觉到有些莫名地焦躁，从星标联系人中找了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怎么了以绯？”
　　“我到Q市了，来接下我吧。”黎以绯深呼吸，慢慢地拖着行李箱走着，“老地方见。今天可能要麻烦妳一些，我有点累。”
　　“知道了，我这就出门。不过妳这次怎么这么热衷，一连三场都没落？”
　　“和上次一样，想现场看看轮回那边。”
　　“轮回？喔，妳该不会是真对周泽楷有兴趣了吧？”正跟某位话痨剑圣交往中的好友林梓仔细琢磨了一下黎以绯的状态，很是一针见血地问了出来。
　　“我的确对他很感兴趣。”黎以绯毫不否认，“毕竟可是我理想的最佳男主角。而且他场上场下的反差，会让我想到很多东西——是个好素材。”
　　严格来讲，这话却是真的。
　　“合着妳这是从人家身上找灵感呢？”林梓耸了耸肩，但想想电话对面的人也看不到，又叹了口气，“总之妳开心就好，我马上开车过去。”
　　“好，谢了。”
　　然而赛场有输赢，自然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总决赛结束后，林梓沉默着走在她前面，到了门口才终于忍不住，咬着牙一拳砸在了墙上，随后便用手臂遮住了眼，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阿梓……”
　　“以绯，让我静一会儿。”林梓的声音哑得厉害，她靠着墙壁，缓缓滑下来，坐在了地上，“妳先回去吧。”
　　“我怎么能放妳一个人——”
　　“我稍后要去技术部。”林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移开了手臂，向黎以绯勉强地笑了笑，“看来我们得加个班了。”
　　既然牵扯到工作上的事，黎以绯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叮嘱两句注意身体千万不要通宵，又从包里拿了块巧克力给她。
　　林梓知道自己说的话不过是借口——最难过的问题是出在人的身上，而非别的，可她不能说，也不能去多想，每想一下都是在凌迟自己。
　　身为霸图技术部的副部长，她能做的只有尽自己一切所能去支持他们。
　　黎以绯也知道，更何况她勉强还算是为了轮回而来的，所以她更不能多问或是多说什么。相知多年，她们都懂得彼此，也懂得此时此景该做什么。
　　于是她选择回避，给林梓一个独处的空间。而在她转身后，林梓的手机便不停地响着，被锲而不舍地轰炸了数次。
　　大概是黄少天打来了吧。
　　孤身走出决赛现场，黎以绯到了对面的咖啡厅给自己买了杯热可可。刚刚结束比赛，咖啡厅里人满为患，黎以绯被吵得有点头晕，端着热可可向外面走。然而她并没什么方向感，下意识又按着原来的路往赛场去了。
　　她顿了脚步，有些失了神。周围人来人往，只有她一个人踟蹰此地。
　　“绯姐。”
　　黎以绯仍然还有些晕，再回想时已经不记得他具体说了什么，似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那双眼吸引了过去，熠熠发亮，如同璀璨的星光。
　　也是她无法抗拒的光。
　　等回过神来后，她似乎已经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周泽楷微微俯身，隔着一杯热可可，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