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前路经年》酒空雪

1、灼（1-3）

　　（1）温度
　　“三、二、一——可以可以这个布景可以。”
　　摄影棚内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嘈嘈切切的讨论声不绝。有时候高声的喊叫忽地从这头穿透到那头，让这本来就热的天在人心头上更添了几分浮躁。
　　导演助理手里抓着一沓文件径直冲到走廊的另一头，精准地在吸烟室抓到了要找的人。
　　吸烟室的镜子里映出一个身着酒红色衬衫的女人的侧影。
　　“黎姐，周泽楷来了，妳也快点回现场去吧。”
　　黎以绯拢了拢肩上的卷发，微微侧身挡了一下差点扑向助理的烟气，将手里的烟头掐灭。
　　“知道了，妳先出去吧。”她微笑着点头，挥手拍散了空中刚刚凝起的烟，“这里面呛，对身体不好。”
　　“那我先回现场了，妳快点哦！”
　　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确认了一下妆容尚且完美无缺，黎以绯拿起一旁的灰色格子西装搭在手臂上，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人员来来去去，并不冷清。黎以绯向摄影棚那边走去，时不时有眼熟的人与她打招呼，她回应得也态度温和、进退有度。
　　此时正值荣耀大型活动更新前期，此次剧情的主笔正是这位因为几次文案而口碑颇佳的新锐编剧。黎以绯参与拍摄已经有一周的时间，工作人员大多对这位优雅从容的女性颇有好感，虽然工作上她有时严苛归严苛，却也不会太让人感到难堪。
　　她到的时候拍摄准备已经快做完了。导演见她来了，张罗着让两边都认识一下。黎以绯抬眼，看了一眼那边在这过分热情下似乎有些无措的男孩。
　　这张脸……传闻倒是不假。
　　没有太多犹豫，她走上前去。高跟鞋不紧不慢地踏在地板上，稳而缓的声音仿佛是某种无形的安抚。
　　她伸出手去，不动声色地将导演隔开了些许：“黎以绯。”
　　“周泽楷。”
　　她在给他解围。
　　周泽楷不善应对社交，但却一向敏锐。
　　过于简洁的自我介绍，礼貌且公式化的握手，除此之外双方都再无多余的话语。黎以绯是个相当能跟着别人步调走的人，对于其他工作人员尽可能点到为止，对上不善言辞的周泽楷时也可保持一副温和疏离的样子，遇刚则刚、遇柔则柔。
　　这个女人似乎无论何时都是一份平淡从容的神色，一身酒红色的夏季衬衫，灰色格子西装搭在臂间，波浪卷的长发拢在一侧，稍稍垂眸，一双眼在金丝边眼镜后，很难让人看出什么情绪。
　　波澜不惊，优雅温和，似乎是见过她的人对她最多的评价。
　　周泽楷在此次拍摄之前便知道她，而作为荣耀的文案或者说编剧，她也早就对这位近来风头无两的轮回队长有所耳闻。
　　正儿八经的合作，这便算是第一次了。
　　至于黎以绯为什么会在这里，自然是因为作为主笔，一来黎以绯对于剧情的把控和剧情内隐藏的含义自然比别人了解得更透彻全面，二来她笔下的画面感一向为人称道，因而才作为一个指导身份出现于此。
　　拍摄时的工作没什么太多需要她直接参与的地方，大多数时间，她只是在下面看着，偶尔提出一两句建议，或是翻开随身的笔记本，若有所思地记录着什么。
　　直到最后一张宣传图的拍摄，黎以绯破天荒地出声打断了进程。
　　“不对。”
　　短短两个字，却带着些许不容置喙的强硬。导演、灯光师、摄影师，还有一旁辅助的工作人员从未见过她如此，甚至是周泽楷都愣了那么一下。
　　黎以绯微微蹙着眉，目光从周泽楷身上缓缓扫过，不遗漏每一处，却也不停驻于任何一处。
　　周泽楷被她这种审视一般的眼神看得有些耳根泛红，她却适时地收了目光起身，从旁边的道具堆里看似随意地捡了一朵花出来，将花朵揉碎成数瓣残花在手心，轻轻撒在了周泽楷身上。
　　花瓣轻轻落在颈间，有些痒。周泽楷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却不曾留意，只是注视着那些撒落的花瓣。
　　摄影师和导演则是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立刻指挥着灯光师调了一下打光，只是角度和明暗的稍稍一变，再加上落在周泽楷身上的细碎花瓣，却立刻透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凄远意境。
　　拍摄继续。
　　二人有过短暂的目光对视，很快便各自移开。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端详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有欣赏和赞许，却没有什么温度。
　　不如说，她看向谁似乎都是类似的眼神，没有温度，也没有波动，从未渲染出过什么多余的情绪。
　　除了少数几个人。
　　比如苏沐橙和楚云秀。
　　身为“联盟第一美人”，这种拍摄宣传环节自然也少不了苏沐橙的身影。作为她的好友，楚云秀自然也随着一起来探班。
　　午休时，周泽楷在餐厅偶遇过她们三个，黎以绯并没有注意到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两个女孩子身上。她面上的笑容也非平日里若即若离的礼貌性微笑，很温柔，眸中也闪着光亮，像是忽然活了过来一样，整个人由里到外焕发生机。
　　“本来阿梓也要来的，不过霸图那边最近事情很多，她抽不开身。”楚云秀耸了耸肩，“我们四个也好久没聚一聚了，结果妳们两个总是错不开时间。”
　　“总有机会的。”黎以绯并不在意这些，“忙起来也说明有事可做，是好事。”
　　“妳呀，比我们也没大上多少，老气横秋的。”
　　“阿绯总是这个样子呢。”
　　听着好友的话，黎以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然地取过一旁的玻璃茶壶，给她们俩面前的花茶续了杯。

　　（2）活动
　　午休结束之后便是最后一轮的拍摄。
　　先进行的是苏沐橙的部分。此次剧情黎以绯设计了两条分线，两个故事截然不同却又各自完整，在同一个大背景下其间也自有联系，而苏沐橙和周泽楷则分别代表了两条线中的两位主角。
　　苏沐橙的表现力自然不必说，不管是出于好友的身份还是出于严苛的编剧立场，黎以绯都对她赞赏有加。
　　——所以黎以绯反而没有多盯着，在看过前两个镜头后，她便倚在座椅里，手拄着头稍稍补了个觉。
　　摄影棚内冷气开得足，楚云秀抽完烟回来看到她睡了过去，担心人着凉，便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可在衣服刚搭到身上人便醒了，看清来人后，黎以绯眸底的冷和防备霎时消去，她扯了扯楚云秀的衣袖，示意她坐。
　　“妳看起来很困啊以绯。”楚云秀仍然有些担心，相识有一段时间，她也知道黎以绯此人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靠谱”，“最近有在好好休息吗？”
　　“没事，老毛病了。”黎以绯摆了摆手，直起身子擦了下眼镜，“最近总失眠，回去补觉就是了。”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我听人说褪黑素管用，妳试试？”
　　“回去看看。”
　　楚云秀“啧”了一声，似乎是见惯了她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只接着说道：“妳最近是不是压力有点大？担心这次剧情的反响吗？放心好了，妳写的东西质量一向有保证的。”
　　“我的确担心故事不会被太多人喜欢。”黎以绯长长地出了口气，“以前担心，现在也是，恐怕一直也改不掉这毛病了。”
　　她没留意，不远处周泽楷似乎是听到了这句话，向这边看了过来。
　　“妳得对自己有点信心啊。”楚云秀拿她这模样没辙，“要知道……”
　　楚云秀话还没说完，那边苏沐橙已经结束了拍摄，走过来坐在了她们旁边。
　　“嗯？怎么了？”苏沐橙也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以绯妳脸色有些差，又没休息好吗？”
　　得，一个两个都把她这毛病摸透了。
　　黎以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转移了话题。她并不想再经受一遍苏沐橙和楚云秀的联合规劝——并非厌倦，甚至称不上不喜欢，只是不想她们再为她的事情担心罢了。
　　接下来便是周泽楷的部分，好在新一轮的拍摄吸引了她们两个的目光。楚云秀望着台上的人，忽然转过头来问道：“欸以绯，妳觉得周队怎么样啊？”
　　“嗯？居然不先问我对沐橙的看法吗？”黎以绯抬眸，笑吟吟地看着楚云秀。
　　“对沐橙那还用说？刚才拍摄的时候妳的满意都写在脸上了。”楚云秀调侃道，苏沐橙无奈拍了她肩膀一下，目光却也转向了黎以绯——她也有些好奇黎以绯究竟会给出个什么样的回答。
　　“可以说是……”钢笔在手中转了转，她稍稍偏了偏头，看着那个挺拔俊秀的身影，“我理想中的最佳男主角？”
　　“喔？评价颇高呢，还真是难得。一向挑剔的黎大编剧，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黎以绯的确不吝赞美，甚至就算是真不满意，也会在说出优点之后，再指出不足之处。但她们也都知道黎以绯在某些时候近乎苛刻地严格，若非完全契合她的想法，她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
　　“不过以绯，周队应该是妳喜欢的类型吧？”
　　楚云秀说的是事实——黎以绯确实喜欢这一挂，不说长相俊美，只说看上去乖顺谦和又容易害羞、平日里也显不出半分攻击性，便恰恰契合了黎以绯的理想型。
　　但黎以绯只是叹了口气，像是看着自己调皮的妹妹一样看向楚云秀，语气带着点无奈和宠溺：“云秀，工作时间。”
　　自然，理想型是一码事，心不心动又是另一码事。
　　楚云秀耸了耸肩，转头去跟苏沐橙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黎以绯望着镜头下的周泽楷若有所思，手中钢笔一转，写下了几行字。
　　金丝眼镜链垂落在肩头，轻轻一晃。
　　日如流水，很快便到了荣耀更新此次大型活动的日期。新节日活动的剧情在夏休期期间引燃了新的荣耀话题，故事双线行进，本是循序渐进、环环相扣，已然足够精彩，而到最后突然峰回路转，镜花水月消弭、琉璃彩云散碎，将触手可及的希望忽然打碎，震撼了不少玩家，也赚了不少真情实感的眼泪和嚷嚷着要寄的刀片。
　　而周泽楷和苏沐橙的宣传海报也被推上了话题。
　　苏沐橙立于光与暗的交界处回首，似有微光落入她眼眸。
　　而周泽楷倚在背光处中微微垂首，伸出手掌，肩头与掌心零落淡紫色的花瓣，下一刻便要随风飘散一般。
　　两幅画面皆与故事中最重要的场景契合了，转发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引用原文和阐述自己的感受。
　　不得不说，这次黎以绯做得很成功。
　　周泽楷用自己的个人号走完了这次活动剧情，忽地在结尾处看到这样一句话——
　　“而四望再无旧时身影，天地苍黄，终也只余星河寥廓。”
　　星河。
　　记忆如潮，很多似乎已经被遗忘的事在他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便被无意识地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又在这两个字的琢刻之下愈发清晰。
　　他想起了第一次接触到黎以绯主笔的剧情时的事情。

　　（3）绯衣
　　说来那也得有一年的时间了。
　　那是去年中元节的活动剧情，彼时的黎以绯还没有现在这般风头正盛，所负责的仅仅是其中一条支线的文案，许许多多的人也许都不曾在意这个小小支线，一打眼便过去了。
　　周泽楷却难得地走完了这条线。
　　故事一开始很温柔，慢慢引导着人沉入其间所蕴含的情感当中。然而随着故事的逐渐深入，那字里行间所蕴含的厚重到濒临承载极限的热烈与透过文字传达出来的悲伤，却剧烈撼动了他的神经。
　　自毁中见新生，破碎中见不灭。
　　可这些满怀希望之下，又是早已荒凉成死寂的绝望，瞬间爆发，又消于无声。
　　真要去想那时故事的具体情节，也实在是记不太清了。但他至今记得那新出场的NPC散作星尘、并对作为主角的玩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时，整个故事带给他的震撼和冲击于此刻达到了极致。
　　“走下去吧。星辰有将熄之日，但对于你们，已是永恒。”
　　看完最后一句，他仍有片刻的失神，心脏没来由地跳得厉害。
　　对于内敛的人，这样骤然爆发的情感所带来的冲击，后果也许比想象中还要出乎意料。
　　如同连锁反应，这个“后果”一直埋在命运与缘分的线中，一点点牵引了往后的许多年。
　　荣耀官网会更新每次剧情文案的名单和微博，他便顺着线索找了过去，用私人号关注了她——倒是没有费多大力气，她的号太有辨识度，无论文风还是惯用的意象，都和这次的故事如出一辙。
　　那条支线中还埋着彩蛋，借一个龙套NPC之口给了个晦涩的文言谜面，不甚重要，但他还是照着搜索引擎里的字词翻译解了出来，并来到了文案中所指引的地点，到达时时间正好，漫天星河笼罩着空旷的山野，断崖旁流光点点，迎着满天星辰徐徐绽放。
　　意料之中的一个地方。
　　附近频道忽然跳出这样一句话：“很少有人找到这里呢。”
　　他操作着角色视野看了一圈，在那断崖边上找到了一个持剑而立、红衣烈烈的女性狂剑士角色，ID为“绯衣客”。
　　倒是人如其名。
　　看着那个“绯”字，他似有所感。
　　那女狂剑士角色一身如火绯衣，肤色调成健康的是小麦色，配上捏出的健美身材，颇有几分野性的美感。
　　鬼使神差地，他点开对面的人物面板，武器栏上是一把银武大剑，名为“斩红尘”。
　　“绯衣客”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毕竟这次也是个小活动，又是第一天更新，还是特定时间，说不定好多人都没发现，或者忘了。”
　　很快又跳出来一句：“不，或许还是故事不够吸引人，所以没什么人仔细看吧。”
　　周泽楷想了想，敲下了四个字：“故事很好。”
　　回应随后而至：“哦？有人夸奖还真是难得。”
　　对面的手速很快，若不是有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周泽楷怕是可能会猜测对面是不是某个职业选手的马甲。然而对面的话还在不断地冒出来，他也时不时跟着对方谈论剧情的语句说上一两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儿和人讨论剧情。而说是讨论其实也不尽然，多半时间是“绯衣客”在说，周泽楷则是短短地回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甚至对面可能都并不需要他来回复什么，只是需要一个听众。
　　直到彩蛋中暗示的时间段已过，众星黯淡，流光忽散。“绯衣客”起身做了个道别的手势，原地下线。
　　直到遇见黎以绯本人，那和游戏角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再加上那天游戏里的口吻，便让他完全确认了“绯衣客”的真实身份。
　　至于手速，手速快成这样的不只有职业选手，还有身为灵感流要赶ddl的写手。
　　不过真人和角色还是有细微却明显差别。比如“绯衣客”眉眼飞扬，意气而锋利，艳得颇有侵略性，一切都如出鞘的大剑，情感也活络鲜明；而黎以绯本人虽然也是同样的一张脸，却是锋芒尽敛，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
　　看见她的滴水不漏、进退有度，周泽楷却愈发想起那日星河下流光中，她那些意外的倾诉与惶惑，以及那些情感的流露与涌动。
　　黎以绯大概也不曾想到，当时随口宣泄的对象竟然会是他。
　　而回归一切的起始，他也想知道，她那优雅从容的姿态下，为何会爆发出那种难以言说的绝望。
　　有的探求或是好奇的想法一开始就是不能有的，因为一旦生出，便如隐晦的丝线牵扯着思绪，一点点缚紧，最终杀人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