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苏九没有酒

74、出院

　　“祁越，你是故意的吧。”方辞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电话那头的祁越讨好的笑了两声，“我是真的有事，老贺那性格你也知道，他本来朋友就不多，这两年就更少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你帮忙去接他出院的。”

　　方辞心里一阵钝痛，她其实是没有办法拒绝祁越的，可是她真的不想再独自面对贺骁了，她辛苦构建的防线，每多见一次贺骁，就坍塌一部分。

　　两人之间沉默许久，祁越重重的地叹了口气，有些郑重地喊了方辞的名字。

　　“老贺混在毒贩里的那些日子，特别不好过，好几次都差点没命，可能也是为了拼一口气吧，他硬是咬着牙撑下来了。后来任务结束，警队也还了他清白的身份，其实他也可以选择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他最后还是去了警校，你知道为什么吗？”

　　祁越在电话里轻笑了一声，“我问他的时候，他的理由可太娘了，他说有个人觉得他穿警服一定会很好看。”

　　祁越的声音通过电流缓缓地传来，几句话间她的脑海中便可描绘出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她知道贺骁走到今天不容易，所以她才更希望他能过得好。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就像那年她和贺骁坐在公交车的后排时，车窗外突然下起的雪一样。

　　公交车上没有暖气，晚上的车人又不是很多，所以未免会感觉有些寒意，方辞裹紧了自己的棉衣，将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试图索取一些热气。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贺骁，他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身体却挺的很直，一点也不像睡着的样子。方辞试探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对方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干嘛？”

　　即使是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是贺骁和她说起话来还是一点都不客气，也不温柔，方辞在心里稍微沮丧了一下，可是立马又振作起来。

　　“今天和陆嘉行还有陶昕讨论报什么专业，陆嘉行说他想报中文系，陶昕说想学语言……你呢？你有想过要报什么专业吗？”

　　“我？”贺骁靠在公交车的椅背上想了一会，一脸认真的问方辞，“大学有和打架相关的专业么？”

　　这一问倒是难住方辞了，她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头绪，贺骁见她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便觉得好笑，她还真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怎么这么好骗呢。刚想嘲笑她两句，便听见旁边的人突然惊喜的“啊！”了一声。

　　“我想到了！”或许是因为情绪有些激动，她情不自禁的拉起贺骁的袖子晃了晃，“警察，你可以考警校啊，贺骁，你要是穿警服一定很好看！”

　　思绪回落，方辞握着电话的手已经冰凉透彻，原本就酸涩的眼睛被这段回忆刺激得涌出一大股泪水来。

　　“方辞，你就再拉拉他吧，我认识贺骁这么久，他也就在提起你的时候，才看上去像个人。”

　　*

　　贺骁坐在出租车上看着前面副驾驶上的女孩发愣，她坐的很规矩，头偏向一侧看着窗外，眼神看起来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祁越发来的消息——“把握机会！”

　　抬头看了一眼前排的方辞，脸侧细碎的头发被她挽手一别在了耳后，露出小巧精致的耳朵，耳垂上带了一个小小的银色耳环。

　　原本在对话框里打下的“好！”却迟迟没有发送出去，想起刚才方辞站在医院门口叫车，车来了原本他以为她会和自己坐在后排，上车的时候他还往里错开了一个位置，可没想到她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贺骁心里不禁在想，如果她真的这么不想见到自己，那他还执意把她绑在身边是不是太自私了？

　　“贺骁，你家是哪栋楼？”方辞转过头来看着贺骁轻声询问。

　　“啊？”

　　“我问你住哪栋楼！我让师傅开到楼下。”

　　贺骁看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已经到小区了，“直走到头再右转就是了。”

　　贺骁住的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没有规范停车场，大部分私家车都是停在路边的，所以可供车驱使的道就比较窄，加上有车进进出出，还要让道，路不好走，司机师傅也有些不耐烦，“姑娘啊，这小区不好走啊，你让我开进来，我等会都不好出去。”

　　“我朋友身上还有伤，走太多路我怕他吃不消，您就当帮帮忙吧。”

　　司机师傅也就是唠叨两句倒也不会真的为难他们，反倒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的说：“小伙子，瞧瞧人姑娘对你多上心呐，可要好好珍惜眼前人啊。”

　　谁知道这师傅的脑回路怎么就急转弯了，方辞被闹得一脸窘迫，慌乱地岔开话题，“是这栋楼么，贺骁？”方辞转过头询问贺骁，谁成想对方一直盯着她的后脑勺看，这么猝不及防一转头刚好四目相对，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了。

　　“就，就这里停吧。”方辞自顾自地说着。

　　司机师傅还在一旁乐呵呵的说：“年轻就是好啊！”

　　从贺骁的角度，可以看到方辞有些泛红的脸颊，她的眼睛里藏着些慌乱和不知所措，一如他记忆中的样子，好像时间一下子就回到了他们上学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没有变。

　　他解锁了手机，将那天没发出去的消息点了“发送”。

　　就当他是自私吧，自私的想要留住这个让他觉得生活还有盼头的人。

　　*

　　贺骁向来最是会得寸进尺的人，这一点方辞深知。就像现在，她帮他买好了食材，做好了饭，还贴心的准备的饭后水果，结果这人现在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不停的挠头，嘴里还絮絮叨叨的说：“住院这几天都没有洗澡，弄的我浑身难受，我这头怎么这么痒，哎呀，不洗个澡我睡觉都睡不好，可是医生不让我伤口碰到水啊，怎么办呢，好麻烦……”

　　诸如此类的，从吃完饭就一直在说，弄得方辞心烦意乱，终于忍不住了，拉着他往浴室走，“我帮你洗！赶紧洗完赶紧睡觉！”

　　浴室里雾气氤氲，温度普遍升高，方辞被熏的脸颊有些泛红，之所以说她是被熏的，而不是害羞之类的理由造成的，大概是因为她现在的眼神过于认真了，仿佛贺骁就是一个落了灰的雕塑，擦的毫无感情。

　　“下面……你自己擦，我先帮你洗头。”

　　“哦哦，好的。”

　　方辞这么正经，反倒让贺骁说不出一句调侃的话来了。

　　温热的水流从他的头顶浇灌下来，温柔有力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时而轻时而重的慢慢研磨，为了让他的每一个发根都浸满水。贺骁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那种从内心最深处油然而生的舒适和喜悦，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过了。

　　贺骁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依旧一脸严肃的方辞，有些好笑，只是仔细看了两眼，发现她的眼圈有点泛红。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试探的问问她怎么了，难道是自己欺负人欺负得狠了，贺骁反思了一下自己——今天一天方辞确实是没闲下来，临了还要强行增加服务项目，好像是有点过分。

　　他正想着，便听见头顶上的人说，“贺骁……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

　　贺骁愣了几秒之后，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怎么？心疼了？”

　　原本烘托的敲到好处的伤感叙旧气氛，被贺骁这不着调的态度击得稀碎。方辞原本被浴室的热气笼罩的头脑发涨，这一瞬间也清醒过来，散去那些上头的情绪，最后也只能顺着他的调侃反击道：“论谁看到都会问吧。”

　　贺骁轻轻叹喂，抬了抬下巴让视线可以直视方辞，语气似乎是在安慰，“没事的，就是看着吓人而已。”

　　其实本身也挺吓人的，但是贺骁不想从方辞这里拿同情分，他又不是路边的流浪狗，需要靠同情、感激这种东西才能留住她的心。

　　两人之间都沉默了下来，之后无人再说话。洗好头之后，方辞还正在纠结要不要帮他吹干头发，这人就十分自觉地搬了一把凳子坐在她的面前，把吹风机塞在她手里，乖巧等被吹。

　　方辞：“……”

　　吹风机打开周围便都是机器的噪音，也恰好是这噪音声掩盖了方辞乱跳个不停的心脏。

　　不行，这么再和贺骁纠缠下去，迟早还得栽在他的手里。方辞这么想着，便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原本还坐在凳子上一脸惬意的贺骁，明显感觉后面的人好像在赶时间一样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今天方辞是祁越叫来的，以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今天过后，恐怕又会很久都见不到了。

　　一想到这个，贺骁心里就空落落的——他总得想点什么法子。

　　头发也吹好了，贺骁又想了一圈也没想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方辞再待一会的，胡搅蛮缠的扯了几个话题，最后方辞有些忍无可忍的说：“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原本还想再找个借口的贺骁听见她这么说，顿时泄了气，“哦。”

　　方辞假装看不见贺骁的低落情绪，自顾自的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贺骁眼看人就要推门走了，一着急就把桌上的杯子给碰翻了，“当啷”一声玻璃碎了一地，还混着些水渍。

　　贺骁本想跨过那摊玻璃碴，被方辞喝止住了，“你别动，当心踩到！”

　　方辞叹了口气，把已经背起来的包又放在一旁，去厨房拿了扫帚来处理碎玻璃。贺骁好像摸到了什么门道，索性蹲在那摊玻璃碴旁边，一脸委屈的看着方辞，“我就是想喝口水，可是手受伤了使不上劲，这我连口水都喝不上，你说吃饭可怎么办啊，医生让我少吃外卖，我一个人在家，该不会要被饿死吧……”

　　“那你让祁越常来看看你，或者别的什么朋友。”方辞面无表情地说。

　　“我也就那么几个朋友，该成家都成家了，祁越平时忙得连人都找不见，指望他？”贺骁拾起被遗落在角落的一片玻璃碴，不小心割到了手，手指渗出了一颗小血珠。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方辞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个白眼。

　　“你不要再用手碰了，我扫一圈就好了。”

　　“哦。”他难得乖巧的站在一旁看方辞收拾他的烂摊子。

　　收拾停当之后，方辞再次背好包准备离开，贺骁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又怕方辞烦他，急得只能不停的挠头。

　　方辞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停了片刻，她闭了闭眼，终究是做不到对他心狠，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毕竟他现在是个病人。

　　“冰箱里的东西够你这两天吃得，我买了些熟食，你放微波炉里加热一下就可以，我……有时间会过来看你的，不用担心会饿死。”

　　方辞说完推门就走了，她有些害怕听到贺骁的回复，无论是什么。

　　贺骁看着已经关上的门愣了半晌，又细细的回味琢磨了一下方辞刚才的话，嘴角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得，他收回刚才的话，扮可怜求同情什么的可太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