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苏九没有酒

69、疤痕

　　“方辞！”

　　听见有人叫她，方辞猛的回过神，看见陶昕正拿着一条裙子递给她。

　　“叫你好几声了，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方辞拉住裙子的肩膀两端将它全部展开来，这是一条淡蓝色的长款纱裙，裙摆上缀着些亮片，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件伴娘服比照片上要好看一些诶。”方辞在自己的身上比了比，看着落地的镜子里裙子完整的样子，漏出了满意的神色。

　　陶昕微微有些得意，“那是必须的，我的眼光不会错的。”

　　“是是是，陶老板。”方辞看了眼沙发上放的那条裙子，“宋遇的裙子先给她带回去么？”

　　“嗯，她明天早上才到，不过她那身材也不用试，穿什么都合适。”

　　赵曦言这次请了3个伴娘，除了陶昕和方辞，还有一个就是宋遇。

　　宋遇是赵曦言在大学时候认识的朋友，因为是同寝室的又是一个地方来的，所以关系很快就亲近起来了。陶昕和宋遇熟一些，方辞只见过她的照片，看上去应该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两人正说这话，试衣间的帘幕缓缓拉开，赵曦言穿着一件巨大裙摆的婚纱，婚纱上面镶满了细碎的水钻，还埋了银线，在灯光下显得……

　　“怎么样怎么样？”她迫不及待的询问两位小姐妹。

　　“很闪。”方辞和陶昕异口同声的说。

　　“明天会不会闪瞎所有人的狗眼？”

　　所有人的……狗眼？

　　赵曦言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措辞，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述自己和这件婚纱的十曲八弯的故事，陶昕和方辞相视一笑，虽然大家现在都开启了人生的不同阶段，但是好像聚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能像上学的时候那样自在的相处。

　　方辞很庆幸在自己的生命中可以留下几位知己好友。

　　她们三人将赵曦言婚礼要穿的四套衣服还有伴娘服搬上车，作为犒赏，赵曦言请她们吃烤肠，三位成年职业女性站在便利店的门口人手一根烤肠吃的津津有味。

　　不远处走来一个背着运动斜挎包，个子很高皮肤白的男生，看上去像个高中生。

　　赵曦言不禁啧啧两声，“现在的孩子都吃什么啊，怎么都长得这么好。”

　　陶昕一口咬掉一截烤肠，叹喂一声，“我到八十岁都会喜欢运动系阳光大男孩！”

　　“是挺帅的哦……”方辞看着那张年轻朝气的脸，不禁又想起了记忆中有些相似的脸。

　　男孩从他们面前走过，三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聊天内容，七扯八扯的商量着后面的行程安排，突然一个明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请问……”

　　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了这个声音上，是刚才走过去的那个男孩，因为陶昕站在更靠外的位置，所以男孩先和她搭了话。

　　“请问‘爱你爱我网吧’怎么走？”

　　陶昕平时嘴上说起来撩男套路一愣一愣的，可关键时刻，就全是纸上谈兵，此时此刻她完全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呆楞住有些不知所措，满脑子只剩下男孩说的“爱你爱我”这几个词汇，转而向方辞投来求助的目光。

　　方辞也没想到从她们面前走过的男孩又回来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但是也比陶昕强一点，推了推旁边的赵曦言，“这你应该熟啊，人家问路呢。”

　　赵曦言应了一声，“那个……就在隔壁那条街上。”她冲陶昕使了使眼色，“陶昕！就在咱们那天吃面的那条路上啊，你忘了？”

　　陶昕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我知道怎么走，我带你过去，那边路绕，怕你找不到。”

　　男孩听她这么说便笑了，眉眼清澈不染一丝俗气，“那麻烦姐姐啦。”

　　赵曦言和方辞同时捂住自己的心脏。

　　“现在的小孩子可了不得。”赵曦言啧啧称奇，“不过想想，当年咱们年纪那几个风云人物可也不必这小男孩差，吴旭当时看着和个小鸡仔似的，可没想到这走上社会了反而越来越耐看了。”

　　或许谁都没有想到，赵曦言最后会和吴旭在一起，那个曾经在清明节和赵曦言告白的男孩子。可也正是这位剑走偏锋的中二少年，用他的真诚和真心，陪赵曦言走过了最难熬的岁月。

　　“瞧瞧，这就夸上了，不过人吴旭本身长得也不难看啊。”

　　“他是还行，可总和贺骁他们站在一起，也就显不出来……”赵曦言意识到自己失言，立马住了口。
　　方辞笑着摇了摇头，“我和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也没什么不好提的。”

　　赵曦言有些惊讶，“可是当初他那样对你……你回来我都不敢和你聊他的事情，但是婚礼吴旭肯定会请贺骁，我总想着找机会和你聊一聊的，免得到时候你们见了面也尴尬。”

　　“聊什么呢……”方辞喃喃自语。

　　赵曦言刚想说什么，方辞却自嘲的笑了，自问自答的说道：“真相么？”

　　“你都知道了？”

　　“这些年无论是我有意打听，还是无意听说，左右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候的事……我也早就不怨他了。”

　　“那你就没打算和他好好见一面？”

　　“我们……见过了啊，那天我同事出了点事故，我去警局的时候碰见他的。”方辞想到了那日俩人相遇的画面，不禁笑了一下，“有时候，我觉得我和他好像是有那么点缘分的，怎么躲都躲不掉的缘分。”

　　“唉，我一直就觉得贺骁那人和你就不是一个世界的，可你那时候油盐不进，一股脑的往前冲……”

　　“感情这种事，劝别人都会劝，轮到自己就抓瞎，你如果真的这么理智，当年我劝你不要和陆嘉行出国，你听了么？被伤过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一次。”

　　赵曦言被方辞怼到哑口无言，索性嘴一瘪，委屈巴巴的说：“你不爱我了！你好凶！”

　　方辞摸了摸赵曦言的头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你一定要幸福啊，赵曦言。”

　　“你也不至于把气氛搞得这么伤感啊！”

　　电话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谈话，赵曦言走到一旁说了几句，回来有些懊恼的说：“哎呀，我忘了去拿吴旭西装了，可是等会还要去拿我妈的衣服，这一来一回的人家店下班了怎么办？”

　　“没事，我开车了，我帮你去拿好了，直接送到新房？”

　　“嗯，吴旭在呢，我和他说一声，你直接过去就行，麻烦了。”

　　方辞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和我还客气什么。”

　　在等红灯的时候，方辞将车窗打开了一些，太阳落山后便有些凉意了，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的天空，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斑马线路过，说笑着往街边的小吃摊走去，欢声笑语夹杂着空气中食物的响起从车窗里灌了进来。

　　少年的时候，大概是最不知愁为何物了吧。

　　绿灯亮起，方辞重新发动汽车，电台里传来播音员低沉的嗓音：

　　“今天是九月的最后一天，马上就要进入十一黄金周的假期了，不知大家有没有制订好出行计划呢，大家总是说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去，在这里祝愿大家都能和自己爱的人一起同行，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下面为大家送上一首来自Green Day的‘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结束我们今天的节目，下期再见。”

　　Summer has come and passed
　　The innocent can never la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like my fathers come to pass
　　seven years has gone so fa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here comes the rain again
　　falling from the stars
　　drenched in my pain again
　　becoming who we are
　　……

　　方辞拿好西服驱车来到赵曦言的新房，她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什么反应。

　　“不是说吴旭在么？难道出去了？”她喃喃的说着又在门上敲了两下，刚准备敲第三次的时候门开了，可是开门的人并不是吴旭。

　　贺骁被吴旭鬼狐狼嚎的叫来新房安柜子修水管换灯泡，两人忙活了一下午，明明要入秋了，可还是搞得满身大汗，他刚冲了个澡出来衣服都还没换好就听见有人敲门。

　　“应该是外卖，你快去帮我取一下，我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吴旭说完便捂着肚子冲进了厕所。
　　结果……就遇到了这种场面。

　　他决定等吴旭出来把他头拧掉！

　　方辞的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确实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一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贺骁，二是没想到他身材保持的还不错。

　　贺骁的头发还在滴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脸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只穿了条大裤衩光着上半身站像个傻子一样在门口吹冷风。

　　“要不……你先进来。”

　　说罢他有些局促的左顾右盼了一下，突然手也不是手，脚也不是脚，那个叫腿的零部件都不知道要迈还是要退了，就这么自顾自的倒腾了一会他才挠挠头转身落荒而逃。

　　方辞还来不及收拾自己的尴尬，就被贺骁后背上的伤疤吓住了。大大小小，新新旧旧，他明明还那样年轻，可身上怎么会留下这么多的伤疤。

　　厕所的吴旭高声喊道：“我点了三个菜应该够吃了吧，都是你喜欢吃的菜，我够义气吧。”

　　回应吴旭的是贺骁恼羞成怒的骂声和摔门声，“你就待厕所里吃屎吧！操！”

　　蹲在马桶上的吴旭是何其的弱小可怜又无助，他不明白自己如此贴心周到为何被骂。

　　方辞有些犹豫的迈进门来，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摆设，走到沙发跟前将西装放下，挨着沙发的角落坐下了。

　　等吴旭从厕所出来见到规整的坐在沙发边缘的方辞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一掌拍在自己脸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方辞见吴旭出来了，站起来指了指西装，“你先试试吧，店里说要是不合适还可以改。”

　　“好，麻烦你跑一趟了。”吴旭拿起衣服正要去房间换，犹豫了一下转过头来有些为难的看着方辞，“方辞啊，那个……不好意思啊……”

　　方辞大概猜出来他要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好的，路上小心。”

　　方辞挂在脸上的笑直到身后的门关上的那一刻才放下，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人卸了下来，她脚步虚浮的走到楼下，脚底一软便跪坐在了地上，心脏一下一下的抽搐着，这么多年被她掩藏起来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高中毕业，她为了逃开这里的一切，去了一座离这里最远的城市。大二的时候，方辞谈过一个男朋友，是同系的学长。那个男生会照顾她的情绪，不会凶她，和她说话的时候都是温温柔柔的。身边的朋友都说她有福气，交到了这么帅气温柔的男朋友。

　　她也以为他们或许会一直走下去，直到那次演出的时候，看见那支放在自己包上的洋甘菊。可能是女生的第六感，她几乎是看到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贺骁。

　　那天天气很冷，她穿着吊带裙，浑身都在打颤，可是心里想要见到他的渴望却如烈火一般包裹着她，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她仿佛看不见一样，执着地想要找到记忆中的那个人，发了疯一样，学长出来找她将她拉进自己温暖的怀抱，那一刻泪水便怎么都止不住了。

　　她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可是就算逃了这么远，最后发现他还是可以轻易的牵动她的所有情绪。

　　不知道是谁说过，年少时拥有过太过浓烈的感情不是什么好事，只会消耗太多爱的能力，就像绚烂一时的烟火或者怒放一瞬的昙花，美丽过后徒留下的却是无尽的空虚，那之后再看什么都会拿来比较他们的美丽。

　　那天之后她和学长分手了，学长值得拥有一份全心全意的喜欢，可她没办法给，这样对学长不公平。

　　之后偶然有次和肖瑶聊天的时候，听说章璐璐被送到戒毒所去了，章天平也被抓起来了，涉嫌贩毒。当年看不明白的事情这个时候却是能看明白了，贺骁赶她走，是不想让她趟这摊浑水。

　　可是他自己呢？他就甘愿在污浊的泥沼中挣扎么。

　　或许方辞的自责在那时候就种下了，她也在用这样的方式惩罚着自己，好像是这种自责的情绪可以抹去当年发生的那些事情——如果不是她那晚要去闫悦的生日会，是不是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真相只要几个字就可以解释，但是贺骁的这些年，究竟是怎么过得，方辞在今天算是有了答案，可这份答案太沉重了，她被压的穿不上来气。她摊开自己的有些颤抖的手，昏黄的灯光打在上面，
　　贺骁曾说：“谢谢你拉住我。”

　　可也是这双手，将他又推回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