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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突然听那人说，“……朱武，吾无法回应你。”
孤高背影不动如山，语声极轻极淡，若非他错觉，其中甚至隐约有一分歉意。
“苍——”
“事到如今，你大概略知一二，吾也毋须隐瞒。吾所修持，乃是道门秘法中道胎一途，与汝之圣魔元胎之属性完全相悖，于盎然生机中藏万物寂灭之意。但世间之道，物极必反，属性完全相反相斥者反而可互助互补……”苍深吸一口气，语声不觉更轻，“魔胎与道胎之间便是如此情况。虽然道魔殊途，你我真气反而可以互助互补互利。汝之前的亲近之意……应是如此……魔胎天性多变追求刺激，故比道胎更容易受到影响。”
纵使有过猜测，真正听到苍这般轻描淡写的说法，还是觉得……难以忍受。只是，想不到最先涌上心头的，却是愤懑凄苦。
朱武踏前一步用力握住他的肩膀，沉声道，“你真如此想？”
“朱武……”
“你认为，吾想亲近你，只是由于这般的本能？毫无……感情可言……？”哪怕句句属实，但说到这里，他忽觉得吐词有几分艰难。或许对于修道之人而言，谈及这些，又涉自身，只怕更觉得无处开口。
苍默然偏过头去，长睫低垂，半晌才回答，“吾……相信汝之战友同袍之情。”
“哈，”他怒极反笑，“苍，若真是如此，你为何不敢面对吾说这番话？”
黑色道子一挥袖，转身，清贵出尘的气韵一如往日，“面对与否，又有何不同？”
朱武心底一痛，不觉手中竟用上几分真力，抓得更紧，“吾还是那个问题，不要说什么模棱两可的话，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愿，还是不能？”
逆光中，凤目微阖轻启，一线青蓝似漾成极美的紫，依然淡漠如烟，深邃如海，却隐隐多了几分哀悯之意，“朱武，事已至此，多言无益。异度魔界之乱，弃天帝之祸，你我天命虽有不同，皆在此中，避无可避。”
他喃喃而语，“吾……没想过要避。只是一个回答而已，至于令你如此为难么？”苍可以怪他自私，明知身为元胎，有九成可能死在弃天帝之祸中，却非要纠缠不休；但其实，正是因为时势逼人，知晓自己也许时日无多，朱武才能下定决心表明感情并且……一定要求得一个答案。若知道面前还有悠长静好岁月，也许他多半不能下决心赌这一把。说穿了，无论是人是魔，绝望的时候都会干出些平时不会做的事。
苍神色不动，语气平淡，“言辞总是惑人，既然不过一个回答，吾之答案对你又有何意义？”
他扳正那人身子，感觉掌下的肢体略略绷紧，两人眼神已无可避免地胶结一处。虽然看不懂苍此刻的眼神，却本能地感觉到苍绝非表现出来的这般沉静，朱武也懒得管什么面子里子了，索性言明一切，“因吾已深陷，所以只想知道，你是否也有动心？不去说什么道胎魔胎，令吾倾心的……是你，苍。玄宗六弦之首，只是你的一个身份，如鬼族之王是吾之身份一般。过去已不可改变，而今不谈身份立场，但问真心。吾所求，也不过是这个答案。”
苍清秀眉宇越听便是越锁越紧，良久，却仍双唇紧抿，沉默无言。近处看，容色依旧苍白如雪，更衬出额上那一缕朱砂如炽焰焚火，矛盾极端之对比，恍如雪中火冰中炭虚空华，踏空一步，即是万劫不复。
而今，他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折磨自己，或者是……折磨他……
苍性情偏于内敛，并非真的淡漠无情，却是十分理性自制——换言之，是善于掩饰自己真实的感受与反应；然而同时，苍又是不喜虚言狂语之人，就本性而言，不喜说谎也不屑说谎。
他针对的，也不过是这一点。
苍的沉默，实际已经是某种回答。令他心痛却又狂喜的回答。
银锽朱武正想再开口，却突然觉得指尖似有几分湿润，垂首低眸，惊觉指掌之间所染是殷然血迹。细看，苍的肩头，云裳法袍之下，竟隐隐有暗色透出。这是什么时候……
“苍——！”
苍似乎也是刚刚注意到这等状况，只瞥了一眼，又回复到低眉敛目的淡然，“吾无碍，嗯……”
点点血红似乎烧毁了他最后一点理性，心中情潮再难克制得住。
他深深将人抱紧，埋首在那浅色的柔软发丝之中，心痛、怜惜、眷念、不舍与自责等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丝如茧绞缠一起，扣死的双臂止不住微微颤抖。
怀中躯体在同样一阵轻颤后平静下来，未曾回应，却也不再拒绝。
他觉得自己声音都有几分哽咽，“抱歉……苍……”
血肉之躯，你竟已不觉得痛了么？
为吾想要的答案……却是要逼你到如此地步么……
为什么，你偏是如此温柔的人呢……
叹息之余，朱武终究忍不住吻了下去。
手臂收紧牢牢抱稳，不顾是否会伤到他，也不容他有丝毫回避余地。温暖的唇舌纠缠辗转不已，越吻越深，越趋越烈，恍惚之际，眼看着淡淡的玫红在苍白颊上泛起，反复的拖磨中，苍……终是回应了他。
一瞬间，他感觉到本来只是宛如涓涓细流的交融真气突然变成汹涌澎湃的江河，两股性质截然不同的真气竟是合流为一，流转周身经脉之间，温暖而愉悦的感觉更趋强烈，如在良宵尽饮醇酒，十足抚慰疲惫的身心；而同时，怀中修长柔韧的身躯宛如绷紧的琴弦，越拉越紧。
朱武忽有所悟。
苍心中对他，绝非无情，再加上彼此天性：魔胎确实多变活泼，然而，道胎却更加敏感单纯……
灵欲交缠身心俱醉……这便是……两情相悦的效果么……
长吻未几，两人气息都有几分不稳，朱武也觉渐渐站不住了，以指尖反复轻触那丰润嫣然的唇瓣，忍不住一路滑下，划过锋利的下颌与精巧的喉结，探进重重衣襟之中。
双目微阖的苍遽然一震，那深得看不懂的眼神却令他更加激狂。欲抬起阻止的手，被自己极快地牢牢握住，举至唇边密密的轻吻。末了，只余些许轻叹。
是默许，也是放纵。
这于此刻的朱武而言，已是太过足够。
曾经的异度战神，残余的一点神志正在暗忖：若身为魔的自己还能入魔，那么现在必是如此。又或者，强欲强求，正是魔之本性……
忘却了迫在眉睫的局势，也不再顾虑所谓的后果，世界里，只剩下自己与眼前之人而已。惟一一点顾虑，不过是身处荒野。然而，他又觉得眼前雪树如烟，地覆白霜，如此干净又清冷的景致，实在是与苍的气质非常相称。
苍……
朱武以肘撑起身体，微微喘息，这一字含在唇齿之间，竟是难以描述的缱绻腻人，欲舍难离。
暮色款款而来，如潮水般淹没所有一切。日已西沉，穿林而过的夜风带了丝丝寒意，他不由把那人裹得更紧了些。彼此躯体之热透过重衣依然鲜明如许，更有几分惑人。几缕湿透了的发丝散乱地贴在颊上胸口，看得朱武心底又是一热。
细细摩挲，怀中依然是出尘的清冷容色，但凝视着自己的那双眼却显得如此真实，之前表层足以掩藏一切的薄冰已碎，眸光流转间，宛若春水般潋滟婉娈，几许温柔缱绻坦荡无悔，压不住的，却是眼底那一丝苦涩与痛楚。
事后想来，便是朱武自己，都难以原谅自己的自私与残酷。
然而，却是无悔。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74-7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