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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2-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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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势至此,仿佛山穷水尽,却又柳暗花明。
唯叹……逝者如斯……
他抱着月漩涡的遗体走在回豁然之境的路上,前方是抱着紫宫太一遗体的苍,还有一身雪白的剑子。每一步踏出,都似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味缠绕满身,但他此刻却觉得心内澄明,或许,那些曾携手并肩的亲友,从未真正离开自己。
苦境而今正是深秋,湛蓝晴空之下,金风卷地木叶纷纷,簌簌然,翩翩然,的确是万物萧瑟天地肃杀,却也是壮阔从容,豁达淡定。世间春生夏长秋死冬藏,可说是命运,也可说是幸运。
人生一场大梦,世事几度秋凉……
这条路,挣扎走到现在,即使是银锽朱武,亦可做回真正的自己了吧?
天渺峰顶,寒风中依旧荒凉如斯,月漩涡之墓紧挨着狼叔补剑缺。
现在,只剩下预留给自己的位置了。
他年葬吾,不知是谁?
会是你么,苍?
他展颜微笑,是豁然也是坦然。
离开魔界后的这么久,到今日,轩昂眉宇终于不再纠结。
希望下一次来这里,便是一个圆满的生死。
待他回到豁然之境,苍已从一页书的定禅天探望重伤的羽人而返。他敏锐地察觉,在豁然之境的苍,似乎与之前又有所不同,气色之差,令剑子忍不住又重复了一次,“弦首,切莫压抑悲伤。”苍阖眼,依旧是轻轻嗯了一声。他一阵气苦。
阴阳相隔,死生契阔。此等锥心之痛,他、剑子、或者在场众人,都曾有所体会。
而无论哪一种反应,都比苍现在貌似镇定的反应要好得多。
苍对自己之前在北越天海玉石俱焚的想法做法一句未提,只是叹息,“太一、月漩涡之死,羽人、叶小钗之伤,皆因苍之无能……太一根基不如号昆仑深厚,他的防护之盾,必是弃天帝首破之点,但吾却不及保护他……”
无能……
听他如此说,恨长风只觉得刺耳无比,心中如有火焚。
——你为何不怪我呢?当时,你担忧叶小钗的时候,是我保证过,魔瞳之戒不会再有影响力……结果剑阵正是因此而败!
——为什么,你宁可谴责贬损自己到这种程度,也不肯说一句责备我的话?!
若不是觉得人多眼杂时机不对,他真恨不得大声说出来;尤其知道苍本身也受了内伤,却仍然勉强着自己来应对这些事情,他便觉得难以忍耐。
好在,看不下去的人不止是一两个。
苍仍是不失淡漠从容,而神色中丝丝缕缕渗出的,甚至不能称之为痛苦……
他微微心惊;但看到那几近苍白的嘴唇,又忍不住一阵心动。
入夜,他向剑子打听清楚紫宫太一的墓地所在,便一路行去。
苍……或许在那里。
即使苍不在,他也该对死者有所致意。
然而,赭衫军……甚至连墓也没有……
恨长风,朱武不由地深深叹息。
连他想到这点都会觉得有些不忍,何况是……苍……
43
大概地气使然,豁然之境附近山灵水秀,景致极美,更是静谧。走在幽深林木之间,他忽然忆起那夜在天波浩渺时与白衣伏龙的对话。彼时,赭衫军尚在人世。
“伏龙先生,你神色有异。”
“哎,伏龙无能,只能稍稍稳住赭衫军伤势,但却无法医好他的严重内伤。”
“苍的情况如何?”
“外伤伏龙稍作处理,弦首已能自行疗伤,想必无碍。”
“那伏龙先生是……”
“实不相瞒,伏龙忧心神州地裂之事,又蒙弦首指点,欲去寻找解决之法。”
“这……”
“恨兄,你现在的伤势如何?”
“已痊愈。”
“哎,弦首请我代为转达,不知你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份内之事。”
“那么请先随我一行,弦首正为赭衫军伤势而忧心不已。”伏龙正色道,对他深深一礼,“恨兄,伏龙若离去,此地还请多为照顾。伏龙期待在不久将来重见英姿飒爽的弦首与赭衫军,万事拜托,不敢言谢!”
伏龙一别后再无音讯,近日神州大地合拢,想必与他有密切关联。
从那时算起,尚不足短短一月,世事之变迁难料,实在令人意兴萧索。这短暂时日中,他对苍的了解也许超过了以往数百年之和,而动心至此……更是难以预料。
他骤然停步。
透过枝叶,前方不远处,已可依稀看到新冢之前的栗色长发淡紫道服。月光清而浅,似有还无,映照着那人的孤标风骨,如玉容颜。
私窥无理。他正欲开口,却见道者一扬手,化出怒沧琴,施然端坐于地。阖眼,低眉,沉肩,垂肘。良久,指尖方轻触琴弦。
初时,弦音极低极淡,寥落不成调,恍惚零落如微雨,渐渐音韵舒展,仿佛千古浩然之气,似苍凉,实则醇厚;似跌宕,却又淡然。琴声清冽流畅,偶尔滑音凄切,分明是哀极苦极,但转瞬又回复本调,依旧是,看淡千帆般的波澜不惊。
泠泠数弦上,那人十指轻猱慢绰,时顿时止,慢时不绝,急时不乱;勾挑托打,劈抹轮拨,弦音圆润如珠,幽深如海,宏亮如钟,细腻如丝,其中转折微妙之处,他只觉得难以言表。
待低至细微不可闻之处,如一线冰泉似断非断,却于绝地中忽然拔起,其音铮铮,一转之前萧瑟之意,竟是轩然决然傲然凌然。
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
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
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恨长风默然听着,已然是痴了。
那琴声中诉尽心事离殇,还有什么可问可说的呢?
惟,一曲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