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府挂职白无常》石动我心

21、归家

　　“我晕了多久，前辈，您已经把我搭档拐走了。”寻厉敲着脑袋问鹗罗，不知道鹗罗这次给他喝了什么，现在也不清醒。

　　“嘻！拜我为师，难道还会吃亏？”鹗罗说道，“晕了一天，这次肯定有效果，都想起来了吧！”

　　寻厉这会儿脑子里一团乱麻，挤满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碎片，他仿佛面对被打碎的塑像，在脑海里将他们拼接成完整的样子。

　　他一边回想一边描述，“只想起一件事，好像是十六岁的时候，和千秋林分开不久……我找回老家的记忆。”

　　“就一件？”鹗罗不可置信地尖叫。

　　“是。”寻厉无奈地对他笑了笑，“已经足够了，过去三百年从没有想起这么多。”

　　“师父，如果配方是对的，下次可以多放些药材试试？”薄一一说。

　　“多放？”鹗罗的尖啸要掀开屋顶，“好徒儿，你知道三生石被阎罗锁起来之后，有多难搞到吗，这一克都是老古董了！从哪弄更多！”

　　说罢，他一甩细胳膊，一边抓着头发，嘴上骂骂咧咧得出去了。留下薄一一错愕地站在原地，拜师一天她暂时还没摸透鹗罗的脾气。

　　“他不是怪你。”寻厉安慰她，“他是失望，在我身上的尝试又失败了。”

　　“嗯……寻厉的家人，是重要的记忆吧？”薄一一转移话题，孟婆汤会从本人重要的记忆开始消除。

　　她很在意寻厉口中的过去。

　　“大概。因为那个场景里，没有人，只有破败的房屋和荒坟。看来我他们在我离开十年后，都死了。”寻厉说道，“没想起有用的，这个记忆和咒印无关，和魂魄缺失也无关。”

　　他用无波澜的语气说着与自己亲人密切相关的记忆。

　　寻厉对自己的过往有着冷漠的隔阂，薄一一看来，他口中讲述的这些本该是痛苦的往事，而面前的男人却从不将自己当做亲历者。

　　至少，对于薄一一来说，失去家人的记忆，是永远无法放下的。

　　她说：“这些对你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否则孟婆汤也不会让你遗忘。寻厉的家人……是怎么样的？”

　　“一一，我不知道……”

　　寻厉苍白的脸变得更憔悴，一觉醒来，黑眼圈反而更重。可能是她的幻觉，她从寻厉的黑眼睛中看出了徘徊在迷雾中的不知所措。

　　“试着讲一讲？”

　　“五岁前的事情记不清，只记得自己身体不好，一直在生病。”寻厉尝试在为数不多的家族记忆里搜寻，“三百年前，是魔众最猖狂的时候，波及人间就是最动乱的时代，国家之间战乱不断。”

　　他停了下，继续说：“我出生那家是个在战乱中偷生的农户，我是他们最小的儿子，如果不算离开时那个女人肚子里的。那家的男人，后来死在战场，打仗需要兵源，那个时候常有的事情。”

　　“……后来呢？你为什么会离开家？”

　　“这部分我没有忘。”寻厉轻轻笑了，“男人死去的消息传来，女人连夜和邻居婆婆商量。男人死了，留下了五个需要吃饭的孩子，她养活不了这么多，更何况她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六个中一个注定要被牺牲，婆婆说，那个最小的孩子，身体太差了，就算留着也活不到十岁。于是，女人就问怎么处理掉多余的嘴巴？”

　　“婆婆说，可以卖给她吃掉，他家里的人也饿得要死了。或者，扔去山上，小孩子当然回不来。”

　　薄一一沉默了，她虽然失去了家人，可有八岁前的记忆，至少在甘松的日子，她是被宠爱的。

　　对面面色阴郁的青年越是平淡的描述，越是让她脊背发凉，汗毛直立。

　　她无法想象寻厉生前的朝代。

　　“但是女人很幸运，她有第三种选择。”寻厉继续说。

　　“是……什么？”

　　“就在女人发愁怎么处理小儿子的时候，一个人上门，表示可以买下她的孩子，开出的价格足以让一家人一年温饱不愁。”寻厉此时一如外表冷漠，“女人同意了。”

　　“那个人是？”

　　“不记得了，大概是个买孩子去乞讨的。所以，千秋林才会见到我像乞丐一样在街上。”寻厉耸耸肩，就像聊到买菜一样轻松地说。

　　薄一一知道寻厉和千秋林的过往，他们的关系胜似师徒父子。

　　“寻厉，你说十六岁回家见到了荒坟。”

　　“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找到了五岁的家，面前断壁残垣，枯草疯长，孤坟遍野。”

　　“那几座孤坟，没有墓碑，但我知道，里面是我的母亲，也许还有我的弟弟。离家之前，给他取了名字，希望他是个和我不同的，健康的孩子。可惜，我没见过他。”

　　“弟弟？”

　　“那个女人肚子里是个男孩，我一开始就知道。”

　　到了地府，寻厉明白了自己自幼体弱的原因，如千秋林所说，他是灵力极佳的天才，所以自小被游荡在世间的邪祟觊觎，骚扰。也多亏这份天赋，他知道自己有个未出世的弟弟。

　　或者说，已经死去的。

　　在三百年前。

　　“那时候，我应该是自愿的。比起大家都会饿死，只需要我一个人牺牲，就可以救很多人。”寻厉无奈地说，“但是，在那样的年代，也只是几年的安慰而已……你又……哭了？”

　　寻厉抬起头，薄一一豆大的眼泪已经打湿了鬼医医馆的被子，她一只手擦着眼泪，另一只手朝自己伸过来。

　　他在消化这些回忆的时候，那只手搭上他的额头，轻柔地抚摸，传来一份不属于冥界的温暖。

　　有些像幼时尚在母亲怀中的记忆。

　　“一一，你......？”寻厉侧过头，躲闪掉。

　　“别动。”薄一一将手重新搭上，“记得千判教你什么？”

　　“……如果女孩子不是笑着在你面前说过去的事情，那么就要安慰她。”

　　“没错。”薄一一微微扬起嘴角，“我改了一下，如果男孩子这么做，也是一样的。”

　　“……”

　　寻厉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任由她拿捏，至少他确实不讨厌这份温度。

　　他拿出手帕，替她擦眼泪，“一一，你真的很奇怪。明明自己遇到的事情更糟糕，却只为别人的事情哭。”

　　“没有这回事……”

　　“连你自己都没发现。”寻厉轻声说。

　　“咒印小子！徒弟！腻歪够了没！”鹗罗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徒弟哭着将手搭在咒印小子的额头，咒印小子一脸无奈地擦着徒弟的眼泪，“装什么生死诀别的场面！徒弟！”

　　“在！”薄一一不自觉地大声应道。

　　“过来！教你配药！”鹗罗在门口勾勾他细长的手指，指尖隐约还有利爪一样的指甲。

　　被他吓得一激灵，薄一一眼泪生生憋回去。

　　屋里气氛变得尴尬。

　　“鹗罗前辈叫你，快去吧，柴胡的事情要紧。”寻厉道。

　　“嗯……等柴胡的事情解决了，寻厉，你答应我去个地方好吗？”薄一一小心地问。

　　“什么地方？”

　　“徒弟——”鹗罗尖细的嗓音仿佛能挤过地板缝，传到他们房间。

　　“马上来——”薄一一应答着往出走，回头对床榻上的寻厉说，“保密，你先答应我好不好？”

　　“……好。”寻厉一手撑着脑袋说道。

　　他刚答应完，就见薄一一闪出房门，不见踪影。

　　额上余温尚存，鹗罗的打扰，弄得他倒是有些失落。也有可能只是回忆的关系，他想。

　　他病了，需要休息。

　　寻厉拉起被子盖在脸上，沉沉地睡去了。

　　薄一一下楼就被从里排到外的队伍惊呆了，今日还有手拿着翅膀要缝合的鬼，她啧啧称奇。

　　“都赶出去！三天后再来！”鹗罗训斥着鬼小二，一边翻倒药箱。

　　小二得令，叹着气联合其他伙计赶人。

　　“徒弟！假魔籽给我！”

　　薄一一急忙翻出怀里包裹着一截“手指”的布包，“在这里。”

　　鹗罗接过“手指”小心地切开，准备实验用，“你们从其他人那里，还打听到什么？”

　　“……”薄一一思考着柴胡村杂乱的线索，梳理道，“首先，假魔籽是一个祭司从死去干尸身上切下，村长称之为‘手指’；然后，服用过后的人并不会立刻死亡，只要在结界里就没事；最后一点，那个邪魔要娶妻，因为他想要一个子嗣。”

　　“咳——”鹗罗清理嗓子，敲击桌面，“分析一下，魔籽是和各个种族结合诱人入魔的，‘手指’只对人类有效，制造手指的人很有可能是以人成魔。”

　　“以人成魔？”

　　“记住，魔是魔，但如今原生的魔族很少游荡世间，在人间的，多半都是其他种族化魔。”

　　“师父，这是不是代表……他也有人的弱点？”

　　鹗罗脸上一喜，笑道：“嘻嘻！我就说不会看走眼，没错，人化魔，就会面临人的弱点——寿命太短。所以，人魔什么花里胡哨的，都是为了延续生命。”

　　“柴胡村长说，邪魔的祭司时间一月一次，但是偶尔也有不规律的时候，上一次就是我家族灭门那天。”

　　“那天发生了什么？”鹗罗问。

　　“寻厉打死了追杀我的那只黑风鬼手。”薄一一灵光一闪，“所以，很有可能，他其实没有死，但是需要新的魂魄血肉延续生命。”

　　“没错！”鹗罗兴奋地大叫，“这能解释你所说的所有信息，‘手指’、‘子嗣’全部是延续生命的手段而已，‘结界’是我了方便控制。”

　　薄一一轻轻抖动哭丧棒，柳小双的残魂飘出，她凝望着面前幽蓝色的光点，默念：

　　那么，你为什么在回春堂出来，要上那辆车呢？

　　只有一种可能性，回春堂和马车上都有不会被吞噬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