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倾城》斯小岛

3、第03章 平安戏院

　　平安戏院，位于长浦繁华闹市中，周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除了执行任务，邹卓声从未去过。
　　戏院这种地方，不适合他这样的人去，因为不知道敌人会在那一个黑暗的角落埋伏着，而自己可能瞬息间就没了命。因此就连这附近，他都鲜少踏足。
　　但今天他还是亲自来了，因为那个不省心的小乞丐。

　　下午他还埋在资料堆里分析情报，忽然杜克进来通报，长白路13号那边出事了。
　　他派了去公寓送饭的人被打晕在地，房门敞着，而屋内的人早已无踪影。
　　已经有两周没去过长白路13号了。若不是这一出突发状况，邹卓声几乎忙到将那地方都忘了，又怎会想到能发生这样的事？
　　是自己逃了？还是被人抓走了？邹卓声不好判断，但感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他立即调人四处搜寻，不久传来消息，在平安戏院附近发现了可疑人的踪迹。

　　*

　　到了平安戏院门口，蹲守的情报员告诉他，戏院经理确实见过一个符合叶新芽相貌特征的少女，她想进去看戏，又没钱买票，所以离开了，因此也给人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这也就罢了，还有一条信息，算是意外收获，他看到有个长相颇似当日济世会成员的人，在戏院附近出没，但看得不真切，不敢确定，正要跟着，那人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自己已经派了人手，加紧搜寻。
　　“会不会是他们掳走了那女子？”杜克在一旁提醒。
　　邹卓声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是济世会费尽周折，只为救一个不相干的人，未免也太多此一举，实在不符合他对济世会的了解，除非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挖掘的价值。
　　但什么价值呢？他实在想不出。

　　整个下午，他都派人在戏院附近搜索，从戏院附近搜到三条街外方圆的范围。最后，终于在戏院后面的一条陋巷里发现了她。
　　当时她正被一名中年大叔揪住了胳膊，手里握着个钱袋子，满头大汗，挣扎撕扯，很明显是偷了东西被人给制住了。
　　邹卓声从大叔手里带走了叶新芽的，但是小偷不配再回长白路13号，只能先去情报处的审讯室呆着。

　　叶新芽被禁锢在椅子上，手脚被皮带勒得生疼。眼前各种血腥的刑具，周遭此起彼伏的惨叫，让她汗毛倒竖，不敢出声。就这么一直呆到了晚上，都无人问津，直到入夜，她才等来了邹卓声。
　　在这暗室里看见的邹卓声，和她在长白路13号看到的那个邹卓声，有些许的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出。
　　“说说吧。”他没有多说话，只简单几个字，叶新芽却不敢怠慢。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逃跑。”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乞求原谅的样子，让他冷着的脸稍微缓和了些。

　　“既然要跑，何必求我收留？”
　　“我只是不想被锁着，想出去看看，不是想逃走。”
　　“所以你就打晕了我的人？”
　　“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倒觉得，你办法很多……还会偷钱。”
　　邹卓声盯着她，她的背后升起一阵阵凉意。
　　“为什么会去平安戏院？”
　　叶新芽指甲不停扣着椅子扶手，邹卓声瞥见了她的小动作。
　　“我哥哥老说要带我看场电影，结果还没看成，他就不在了……
　　每每提起哥哥，叶新芽总是很伤感，又无所适从。

　　“谎话连篇，我没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从今往后，你还是自生自灭吧。”邹卓声的语气坚决，叶新芽有些慌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皮带捞捞捆住，丝毫动弹不得。
　　”好，那我问你，你多大？”
　　“十九，我真的没撒谎。”
　　“哪里人？”
　　“浙江桐乡，上次我说的句句是真话。”
　　“那你和济世会什么关系？”
　　“我……”
　　她停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邹卓声眼神里的浮现一丝杀意，目光像是发现了猎物时的犀利锋锐，几乎将人穿透。
　　“什么？”叶新芽含混道，声音微微颤抖着。
　　“装疯卖傻。”邹卓声咬着牙，眼神转向一侧的墙壁，“你看那是什么？”
　　墙上挂着一排刑具，五花八门，每个上面都还挂着残存的暗红色血迹，像是早已洗不掉了，与铁锈一样融进了骨子里。
　　“这里应该没有一道你能招架得住。”
　　“我救过你，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邹卓声不耐烦地深深叹气，俯身到她面前，一只手扣住她的脸颊，脸瞬间变了形。
　　“你的命我早还了，若再不说实话，墙上那一排，你就挨个尝尝。”
　　叶新芽能清晰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充斥着怒火。
　　“你不来，我只能这样才能让你现身。”她眼里噙着泪，晶莹闪烁。泪珠滚烫，滑落她的面颊，滴在了他的手上。他似被灼了一下，撤了手。

　　“你说的那什么会，我听都没听过，你若因此就要杀我，那就动手好了，谁让我只是个没人在意的孤女，死了也没人在意。”
　　她说着，忍不住啜泣，害怕之中夹杂着深深的委屈和怨气。
　　邹卓声的怒气消了些，或许他真的想多了，一个孤女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对一个身份卑微无人在意的小孤女大动肝火。

　　“姑且信你。”过了一会儿，邹卓声淡淡说道。
　　叶新芽一听这话，短暂的惊诧后，立马收起了眼泪：“那你不撵我走了？”
　　刚经历这般恐吓，不先关心自己的小命，想着快点离开，竟然最先关心自己能否留下，邹卓声从未见过这般不知死活的人。

　　“你还愿意留下？”
　　“当然！“
　　”你不怕我？”
　　“怕……”叶新芽犹豫了，但很快说，“可是我相信你。”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才能活得更久。”
　　“可我只想活得开心，能开心一天算一天。跟着你有肉吃、有衣穿，不用挨饿受冻，这就够了。”
　　”我这可不养闲人。”
　　“只要你肯留下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那我要你从此以后住在这里。”
　　“为什么？”
　　“打晕政府公职人员，盗窃。你看你是愿意去警察厅，还是留在我这？”
　　听起来，这都不是什么好选项。但待在邹卓声这里，至少吃喝不愁。
　　“那要待多久？”叶新芽穷追不舍。
　　但邹卓声早已一言不发出门去，铁门重重地撞上，连同叶新芽的疑问，一起关在了牢房中。
　　外面的惨叫声萦绕盘旋，夜深露重的寒意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

　　福生巷里一所破旧的民居内，是济世会的秘密据点，聂济民被三四个成员围着，问今日的情况。聂济民满脸担忧，今天虽然接头成功了，但恐怕也被光复社盯上了，为保险起见，他们必须转移。
　　聂济民离开时，感到身后有个神秘的身影跟着，他故意加快了脚步，多绕了几个街口，趁着人潮才将人甩掉，心惊胆战。
　　他不知道的是，他刚离开没多久，福生巷那所民居，就被情报处的人一锅端了。

　　杜克向邹卓声汇报，福生巷抓了几个同德大学的学生，私自印刷报纸，行动队冲进去时，那几个人正想转移撤离。除此之外，没再搜到别的。另外一个像是核心成员的人，本来他们想放长线钓大鱼，结果半路还是跟丢了。
　　几个学生私印报纸的事，对情报处来说，根本不算大事，甚至没有半点价值，若是闹出什么事来，反而给了舆论把柄，这烫手山芋还是赶紧丢出去的好。

　　“没用的人就交给警察厅处理吧，别给自己惹一身骚。”
　　杜克明白他的意思，接着又汇报美国情报专家弗兰克的事。

　　来华支援长浦的美国情报专家弗兰克，手里掌握着美国最先进的情报技术，与南京政府合作，受命破解一条光复社截获的、与日方军火交易相关的重要情报。
　　因海岸线封锁，他三天前刚坐船到达长浦，准备转道去南京，结果一入城，就被日本人盯上了，将他住的莱斯酒店周围百米团团围住，看起来客客气气，但实则软禁，如此已有一段时间了。

　　情报处曾尝试营救，但难以突破日本人的监视和包围，于是改换策略，派人送情报进去，再将破译后的情报取出，送往南京。
　　然而，日本人对情报处的人肯定有所了解，未免计划暴露，杜克申请雇佣外线的新面孔。他提供的人选，不外乎是市井泼皮和舞女。
　　“这些人也太显眼了。”邹卓声不同意，那些人长期混迹市井和社交圈，太脸熟了，很难保证日本人没见过。
　　“脸生的……就剩普通居民了，可是没有哪个良民愿意接这种活。”杜克也是一脸为难，这种行动的危险往往生死未卜，若不是生活所迫，没人愿意搏命。

　　邹卓声的手指敲着桌面，思考着。
　　“上次去桐乡的人查得怎么样了？”
　　自从身边多了个不明来历的丫头后，邹卓声就派人去她的老家核实情况。
　　杜克汇报，因为战乱，叶新芽说的部分讯息已经无从查证，但是能查证的，都没问题。
　　邹卓声点头，心中有数了。

　　*

　　叶新芽在审讯室待了一天一夜，坐在椅子上睡觉，腰酸背痛。
　　中间有人来送饭喂水，就再也没人来过。终于等到第二天黄昏时分，才有人来，是邹卓声。
　　他没有多话，劈头就问：“你说什么都愿意干，算话吗？”
　　叶新芽不知道未知之处是什么在等着她，但她望着邹卓声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