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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人质 ...


  •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属于南方的潮湿,但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燥热。

      叶新芽头疼欲裂,醒来时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墙边盯上一道窗棂缝隙透出微弱的天光,让她大约知道已然天亮。屋里密不透风,闷热无比,她被燥热的空气呛得咳了几声。

      手脚都被牢牢地捆在椅子上,她丝毫动弹不得,脖子因为长时间地垂着,疼得几乎就要断裂。

      “有人吗?”她缓了缓,才开启近乎干裂的唇,微弱的声音呼唤道。

      极其安静的空气,她又唤了两声,门哐啷一声开了,进来一个人。
      那人浸没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目,脚步铿锵,走到她跟前。

      白光在她眼前骤然绽开,极度刺眼,叶新芽紧闭双眼,许久才缓缓睁开,眼前仍旧花花绿绿的光斑,光斑之中,逆光站着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军官。
      “叶小姐,怠慢了。”那人道。
      “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我叫靖田,不过请你来坐坐罢了。”

      靖田看清眼前这个清秀的姑娘,看着她瘦弱的、还未发育的模样,有些惊讶。邹卓声也算是声色名利场打滚的人,什么美人没有,偏偏喜欢这么个清冷寡淡的姑娘,这要放在大阪,当倒酒的婢子,都没人会多看一眼。
      可邹卓声竟然喜欢,必然有些过人之处。

      “你是日本人?”叶新芽听出他的口音,和自己在学校听过的广播里日本人口音一模一样,“为何抓我?我不认识你们。”
      “但你认识邹卓声。”
      叶新芽被日本人抓,原本并不惊讶,他们向来横行霸道,欺负良民,可是一听到“邹卓声”的名字,却心里一沉,跟他扯上关系,就不可能简单。

      “我不认识他。”她想要蒙混过去,不管成不成,只要自己咬死不认识,日本人总不能颠倒黑白。
      “是吗?你住着他的房子,却反口就说不认识他?他知道了,会不会难过?”
      管他怎么说,叶新芽并不上当。她沉默着,并不回答。

      “其实我们找你来,目的很简单,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写一封信给他,你就能安然无恙。”
      “我不会写字。”叶新芽愤愤道。
      “惠民女校的学生,不识字?”靖田反问。
      叶新芽知道,对方已经将自己查得很清楚了,自己再装傻,只怕蒙混不过去了。

      “你们要写什么?”她问。
      “我们已经写好了,你可以照着抄一遍。”靖田一伸手,便有人从外面递了几张纸进来,密密麻麻的汉字。靖田将信纸拎到她面前,那些汉字在刺眼的灯光下一个个往她视野里蹦。总结起来一个意思,让邹卓声归降。

      叶新芽用脚趾想想,都知道这封信不能写。写了,就成了把柄攥在日本人手里,用来威胁邹卓声事小,成了他日后被人口诛笔伐的证据,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杀人诛心。

      “我只认字,不会写字。”她语气坚决,丝毫没有被震慑。可日本人的手段,她从小就听乡邻们讲过,嗜血的修罗,她心里早已忐忑害怕,却还要装出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

      侍立一旁的副官,很有眼力地问道:“少佐,要不要用刑?”
      靖田脸上仍旧挂着那副阴险的笑容,缓缓道:“对叶小姐,我们还是客气些,让她考虑考虑。”他越笑,叶新芽越觉得悚然。

      片刻,他转而又问:“叶小姐考虑好了吗?”
      “我……我说了,我不会。”叶新芽声音有些颤抖。
      靖田的笑容逐渐凝固成阴鸷,冲着副官一扬下巴,副官领命,拿了信纸绕到叶新芽身后,她只感觉指尖一凉,她知拼命挣扎,但只是徒劳,指尖最终还是被摁着蘸了印泥,在那张纸上摁下了手印。

      “谢谢叶小姐了。”靖田笑笑,拿到信纸,颇为满意,忽然一转念,又道:”看到这封信,邹先生一定会怀疑是我伪造的,那么还得从叶小姐身上取一样东西才行。”
      他话音刚落,就有两名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进来,手里捧着医疗器械,金属反射的强光,如一把把尖刀刺向叶新芽。

      空气的燥热,眼前的悚然,逼得她额上的汗珠滴答坠落。
      那些两名医生先将她的嘴用浸过了麻药的白布塞住,然后走到她身后,在她手指上涂涂抹抹。
      “叶小姐放心,不回太疼,这两位医生很有经验,切下小指,很快就会愈合的。”靖田道。
      叶新芽死命挣扎,却觉得头越来越晕,白布上的麻药发挥了作用,她很快便不省人事。

      *

      邹卓声接到纸条上的消息,如约而至,到领馆要人。靖田姗姗来迟,见到邹卓声,态度一改之前的客气,难掩倨傲。他将一个带血的信封扔在了桌上,里面有一封措辞严肃的劝降信。

      还有一个血淋淋的小手指!

      一时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后槽牙几乎咬碎。他倏尔从腰间掏出枪,抵在了靖田的脑门。靖田没有躲,一脸淡然,大有邹卓声不敢的架势,可是围上来的卫兵们早已个个戒备森森,拔刀出鞘,子弹出膛,只在一瞬。

      靖田却不紧不慢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后。
      “你们到底把她怎么了?!”邹卓声厉声问。
      “邹先生不要慌,只要您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保证叶小姐会完好无损地送到您面前。”他望了一眼茶几上的小手指,接着说:“这只是道开胃菜。”

      邹卓声隐约明白了他的暗示。
      “你说的完好无损,说话算话吗?”邹卓声迫不及待追问,枪往靖田的头上又用力顶了些。
      “我以靖田家族的名义起誓,说到做到。”能以自己家族的名义,对于日本人来说是已经是重誓。

      听靖田如此说,邹卓声缓缓放下了枪:“那你给我三天时间。”

      随着他放下枪,周围的卫兵也纷纷放下武器,散开。一时屋内的气氛暂时松懈下来。
      “好,三天我等得起。”靖田答应地很干脆。
      “这三天,你若敢对她半点慢待,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信走着瞧。”邹卓声语气这般冷厉又决绝,连将枪别回腰间的举动,都让人悚然。

      *

      叶新芽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小拇指还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窗外日升日落的交替,她的信念在一点点流逝。

      独自一人沉在黑暗的底端,望着头顶一丝丝微弱的天光,她已站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她从未如此想念过一个人,想他来救自己。

      他在哪?他会来吗?他是不是正在想办法?还是……

      每一次走廊的脚步声响起,她都提起期待,可是随着脚步声走过,她的希望也随之走远。
      有时候脚步声停在门口,随之而来的还有开锁声,她多期望是来告诉她可以走了的消息,但只是狱卒来送饭,喂她免于被饿死后,又转身将她锁在黑暗中。

      她的希望,就在这反反复复一次次升起又落空的过程中,逐渐被消磨殆尽。

      第三天也将过去了,她数着天光透进来的次数,判断出了日子。但恐怕这又是一日的轮回罢了。

      她绝望地靠在墙角,干裂的嘴唇,不太清醒的神志,缓缓吐出那个名字“邹卓声”,仿佛每念一遍,获救的希望就大一分似的,小时候家里长辈念佛时也如这般。

      她的希望,还未熄灭,但她能等的日子,也真的不多了……

      *

      三日里,邹卓声忙于奔走,只为了一件事——抓人。

      此时的他身处一间陋巷之中,杜克鬼鬼祟祟从一间民房里钻出来,将他引了进去。屋内草垛散发着干枯的气息,还伴着窸窸窣窣之声,仔细一看,草垛之中捆着一人,塞着嘴捂着眼,一直发出呜呜的挣扎之声。

      “在法租界的酒吧抓到的,有点醉了,没太费劲。”杜克报告道。

      那人是在华生意做得最大的日籍商人福森,受到日本政府方面的扶持前来长浦口岸捞金,主管对华的贸易,回去再从自己的巨额抽水中跟日本官员们分赃。如此,他便是日本这边难得的下蛋金鹅。邹卓声料定日本人会来换他,毕竟相比之下,福森的价值可比一个叶新芽,甚至邹卓声本人要高多了。

      逼邹卓声就范,几乎是没可能的。日本人自诩对他了如指掌,但身为情报头子,若那么轻易被他们看穿,也就愧对这些年自己积攒下的厚厚履历。

      不过,就算日本人料到他这一步,也料不到他会掳走福森。这对日本和南京政府来说,一旦出事,都是鱼死网破的局面。但恰恰因为如此,日本才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孤女造成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

      砝码不对等,他的胜算更大。

      “去给靖田报信吧,明日三十二军军部门口见。”
      “是。”杜克稍一思索,灵机一动:“这地点,妙啊。”

      三十二军是国防部派驻到长浦的守卫军团。

      “日本人绝不敢在军部门口闹事,他们现在和谈未成,还要装装样子,不会动粗。”杜克拊掌道。

      可是,赞叹过后杜克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事最好低调处理,闹到军部门口,岂不是一夜通天?

      于是他惴惴地将满腹疑虑向邹卓声求证:“那三十二军那边……”

      还不等他说完,邹卓声已经明白他的顾虑,解释道:“正好军部的人目睹一切,可以代我向南京方面通个气,省得我自己汇报,怎么说都不对。”

      杜克终于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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