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01章 小乞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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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榭丽咖啡厅，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是个非常理想的暗杀地点。
露天的桌椅，地处复兴商业街核心位置，五条马路交叉的路口，实行暗杀后，不论从哪一个方向逃跑，都很难追击。
邹卓声刚来此处，就嗅到了些许不寻常。
他戴着墨镜，警觉地环视四周，街对面是二层楼的百通洋行，除了自己带的几个手下在街边待命，看起来并无其他可疑之处。可这恰恰令他隐隐不安。
他瞥见了咖啡厅外的大阳伞下，有一名二十来岁的眼镜男，穿着不太合身的蓝灰色西装，已经起皱，桌上放了一只金色的派克笔。
这应该就是他要找的人。
一个情报贩子，据说从日伪政府遗落的文件堆里，搞到了一些值钱的情报，与光复社长浦分社情报处一直在追捕的济世会余党有关。身为处长，邹卓声不可能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但是，他没有坐在那人对面的空位上，反而另找了不远处的位置坐下，正好被挡在一桌外国客人的后方。
这个角度，从对面百通洋行楼上飞来的子弹，只会先射死那个外国人。冒着误杀洋人的风险来取自己的性命，租界掀起的腥风血雨没有哪一方吃得消，他深谙此道。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使他走到哪里都会多加三分小心。
坐下看了一会儿报，果然，那桌的眼镜男收起派克笔，来到他这桌，坐在对面。
邹卓声墨镜后的目光越过报纸，在他身上扫视，那人鬼鬼祟祟地从桌下拎出一个黑色公文皮包放在桌上，然后开门见山：“邹处长，您要的情报就在这里，但价格不便宜。”
“价格好说，先验货。”邹卓声收起报纸。
那人笑了笑，不紧不慢地伸手进公文包，一闪神的功夫，竟然掏出一把勃朗宁枪，对准了邹卓声，随即怦地一声，整个咖啡馆陷入一片惊惶。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邹卓声迅速反应，闪身躲在桌下，避过一劫，并从腰间掏出枪，从桌底补了两枪，正中对方腹部。
趁着人群四下逃窜，他闪身跑进隔壁一条人多的小街。这附近的地势有利于暗杀者作案后逃跑，自然也利于幸存者逃命。
身后又是起几声枪响，追兵很快沿着小街跟了上来，他越跑越吃力，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也中了一枪，血流不止。他躲到附近大厦下的大理石廊柱后面，暂得喘息。可是，追击的脚步声和枪声逐渐逼近，冲着自己掩藏的方向涌来。他低头检查，枪里的子弹也已在刚才消耗殆尽，此刻他已无处可逃。
他犀利目光环伺周围，寻找脱身可能。多年的职业训练，让他即使在绝境，也能抓住一点希望，逆转乾坤。
果然，他发现了，不是手下的掩护，也不是逃生的蹊径，而是不远处躲在垃圾桶后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那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蓬头垢面，可那双眼睛却亮得一尘不染，那么干净，那么无辜，又是那么惊惶。
他没多想，上前一把扯起小乞丐的后衣领，引起一声尖叫，他才意识到这是个少女。他拎着这只瘦弱的小鸡崽挡在自己身前，小乞丐身子纤弱瘦长，头顶刚好到自己的肩膀，正好能掩护住致命的部位。他用枪抵住她的太阳穴，明显感觉到身前的人正瑟瑟发抖。
十步之外的匣枪枪口正对着自己，邹卓声将小乞丐做盾，从廊柱后出来。持枪人看到他竟然拉了无辜之人做挡箭牌，果然犹豫了。
“放下枪，否则她就没命了。”邹卓声命令道，他的架势很足，根本没人知道他的枪里早已没子弹了。
“卑鄙，你连个孩子都不放过！”持枪人咬牙切齿，僵持着，不肯扔掉匣枪。
“都是人命，你们不也不放过我？”邹卓声脸上阴霾笼罩，他余光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悄悄从四周围过来，确认是他带来的手下，于是心中有了底。他故意东拉西扯拖延时间，好给手下足够的时间靠近，但终究拖不了太久。持枪者已意识到了四周的暗流，识时务地想要逃跑，于是冒险对准邹卓声开了两枪。
随着一声惊叫，邹卓声躲闪及时，侧过身子，再回头，持枪人已经不见踪影，而小乞丐已经吓得昏死过去，挂在邹卓声的胳膊上，一动不动。
手下们急忙围了过来，簇拥着邹卓声离开。
行动队队长杜克刚从邹卓声手里接过昏死过去的小乞丐，不知所措地问了一句：“这小乞丐怎么办？”
邹卓声回头看了眼，想到自己情急之下，拿她做肉盾，害她险些丧命，多少有些不厚道，于是说：“先带回去。”
*
情报处医务室，杜克拿来了之前学生运动的资料。
他们根据现场勘查，以及击毙的那名暗杀者的尸检来看，刺客的身份正是地下组织济世会的一员。他们伪装成情报贩子，以伪政府的绝密情报做诱饵，引邹卓声现身。之前济世会领导的学生抗议国政府的游行运动中，现场混乱，七八名学生被枪杀，而邹卓声想要趁乱抓捕济世会成员的计划也落空。
医生正从邹卓声的左臂夹出了弹壳，消毒包扎。邹卓声忍着疼，从牙缝里挤出了“乌合之众，亡命之徒”八个字，声音有些瘆人。杜克急忙表决心，会尽快抓住这帮不知死活的家伙。
待医生处理完毕，退了出去，杜克的帮邹卓声披好西装外套，然后随口问了一句：“那个小乞丐怎么处置？”
若不是他问，邹卓声险些忘了还有这一出，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醒了吗？”
“醒了，看起来吓得不轻，给了点吃的，才缓过来。”
毕竟是帮上司档过枪的人，杜克和一帮手下都不敢怠慢，好吃好喝、好言好语地款待着，甚至还酝酿了好几套安置方案，想等摸清了邹卓声的态度，再看哪一套更合适。
结果，邹卓声根本没给他表现的机会，只冷冰冰来了句：“给点钱，打发走。”
*
之后的两天，邹卓声本可以回家休养，他却比以往更加卖力地工作，甚至加班到深夜。或许是这一次生死存亡的体验，让他又多了几分危机感。这些年他杀了不少人，多少人在背后等着要他的命，他必须一刻不停地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都揪出来，才能安心。
这天，他从工作中恍然回神时，已是深夜。情报处大楼里空寂无人，他翻阅资料纸张的声音，荡起回声。梅雨季节的湿热潮气，从窗户里透进来，空气黏腻，他起身伸舒展了脖颈，准备回家。
司机已经下班，他自己开车出了情报处大院。刚出大门，他余光从后视镜里瞥见一道身影，仔细一看，情报处大门外的屋檐下，一团小小的身影蜷缩着。
他警觉地回头仔细看了眼，同时刹住了车。
绵绵阴雨，顺着屋檐飘落，细细密密的一层，笼在那团小小的身影周围。
邹卓声下车走到跟前，皮鞋的声音惊动了那团身影，抱紧的胳膊之间，抬起一双干净的眸子，透着不安。他记得这双眼睛，正是那天的小乞丐。
小乞丐扶着身后的墙壁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面前的高大身躯散发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本能地想往后退，但身后是墙，无路可退。
“怎么还在这？”邹卓声问。
“我……我没地方去。”她不太敢看他，垂眸盯着他鞋尖的雨水。
邹卓声从裤兜里摸出几张法币，夹在指尖，递给她，“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别在这淋雨。”
小乞丐摇头，不肯接钱，邹卓声又补了一句：“别赖在这，这不欠你的。”
说完，他的手又在半空尴尬地悬了一会儿，最后索性将钱径直塞进小乞丐又破又脏的单衣衣兜里，手上难免沾了些泥。他嫌弃地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可是你欠我的啊……”身后的声音微弱，但他却听得分外清晰。他回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小乞丐。
“不是吗？你欠我一条命。”小乞丐声音虽怯怯的，但那眼神，像极了小动物临死前什么也不怕的绝望。
从来没人敢这么跟邹卓声说话，他猛然从一个小丫头嘴里听到，觉得既好笑，又讽刺，于是转身，饶有兴味地问：“你要我怎么还？”
“我跟着你……行吗？”小乞丐说完，揪着衣角，紧张地咽着口水，这些细节全落入邹卓声的眼里。
“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这么说。”他反问，小乞丐只是摇头，他又接着说：“跟着我，可是会没命的。”
这回小乞丐沉默，仿佛是被震慑住了，这完全在邹卓声的意料之中。他没有耐心在此消磨，转身离开。可是刚走出没两步，忽然感到身子微微一沉，小乞丐早已三步并两步跑上来，死死拽住了他的衣角。
他心中烦躁，手上使了些力气挣脱，却感到手上越来越沉，待回头看清，那小乞丐竟然正闭着眼往后栽倒，眼看就要跌撞在她身后坚硬冰冷的墙上。
一种长期训练的本能推着他疾步上前，搂住了她，护住了她的头，避免了重重砸在墙上。小乞丐靠在他臂间，双目紧闭，眉头紧皱，脸色白如死灰，浑身滚烫。
昏暗的路灯下，邹卓声看到她肩膀上洇开醒目的血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01章 小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