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疯长》一片汪洋水

1、第 1 章

　　九月的阳光和狂风总会给人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困扰，二者的无缝衔接总是发生在人毫无准备的时候，上一秒还撑着遮阳伞努力让自己心静自然凉，下一秒就要承受被吹到掀翻的伞拖走的危险。
　　福多多用尽全身力气把伞收了，又眼疾身快地躲过一个扑面而来的塑料袋后，终于带着凌乱的头发和脚步闯进了这家金碧辉煌的大酒店。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不可预料。一个月前，福多多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一个业余小写手的文能被制片方看上，还直接让自己做编剧，直到进这个酒店的时候，她都还有点怀疑是个骗局。不过当那个男人迎面向她走来时，一切在她心中都顺理成章，豁然开朗了。
　　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身有些不合身的正装，走起路来僵硬到扭捏，头发硬挺挺地耷拉在头皮上，是那种发胶抹多了后的独特风味。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大学生刚刚步入社会的生涩…与贫穷。
　　看到福多多进来，他的脸上一下绽开了笑容，几步跨到了福多多面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您就是福老师吧！看着可比视频上有气质多了。”
　　福多多礼貌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不敢当不敢当，叫我小福就好。您就是…秦导吗？看起来也比视频里要年轻。”
　　男人说到：“对对对，就是我，我就是秦川三。腾讯会议可以美颜嘛，我前两天开会的时候就整了整，嘿嘿。小福老师再等等啊，等主创到齐了我们就可以上楼了。”
　　福多多这才看见，秦川三身后的沙发上还稀稀拉拉的坐了四五个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此时正不断地往她这边瞟。
　　福多多一下就明白了，怪不得能选上她，原来包括导演在内的主创们都是和她一样初出茅庐的小白，看起来都像是电影学院刚毕业的学生，实在不像她以为的一群雷厉风行的老电视人。
　　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不过看到真的有一群人聚集在这里，想到真的有人愿意把她的小说拍成电视剧，她已经开心到要跳脚了。况且大家都是年轻人，聊起天来也没什么负担。想到这，便开心地朝那几个人走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秦川三便来招呼他们一起上楼。福多多溜到他身边问道：“导演，我们为什么要先在大厅集合再一齐上去呀？”
　　秦川三说：“呃…这个，因为，你们小姑娘的，我怕你们不敢进嘛。”
　　不敢进？光天化日的，一个酒店而已，又不是鬼屋，有什么不敢进的？福多多疑惑地歪了脑袋。不过半晌后，当她站在房间的门口时，她一下就明白了，那间屋子挺立在走廊端头，门上赫然印着几个数字——“2701”。
　　“导演，主创见面会，不是…应该在个会议室什么的吗？”福多多不可置信地盯着秦川三，不敢相信他居然把见面会安排在了一间客房里。
　　怪不得不敢进，大中午头的被一个陌生男人约进酒店客房，小姑娘们的确是不敢进。
　　“哎呀，经费紧张嘛，小福老师将就一下。”秦川三说着，刷开了房门，带着身后的一众人走了进来。
　　六七个人都各自在床边、椅子上、甚至地毯上落了座。
　　秦川三率先开了口：“这个，大家中午好啊。我们今天聚在这里呢，是为了要进行电视剧《浮生》的拍摄。大家虽然都多多少少地认识我，但我还是走个过程，自我介绍一下哈，我叫秦川三，去年刚刚研究生毕业于A城电影学院，是这部片子的导演，也是制片人。”
　　说完后，他把目光转向了福多多，示意她说下去。
　　福多多挺直了背，清了清嗓子：“那个，大家好，我叫福多多，是小说《浮生》的作者，也是这部戏的编剧，以前没有接触过电视行业，以后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请大家多多包涵指正。”
　　她刚说完，一个女生就开口问道：“诶，多多，你还在上学吗？看起来好小啊。”
　　福多多笑说：“嘿嘿，倒也没有了，我也已经研究生毕业了。我是A城建筑大学毕业的，现在在A城设计院工作。”
　　“嚯，你不是文学专业的呀！啧啧啧，人家的副业都可以和咱们的主业并肩了，真是个可怕的世界。”那女生边说边四十五度抬头摇着，一脸的沉痛。
　　“诶，话不能这么说，我肯定是不如你们更专业呀。对了，你叫什么呀？”福多多对这个可爱的女生产生了兴趣。
　　“我叫夏欢，是这部戏的造型师。说到这个，不光咱们的主演，在座的各位，在生活中有任何的穿搭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保证你们艳压群芳！”她说着笑了起来。
　　“我结束啦，你呢？”夏欢说完后，用肩膀蹭了蹭旁边的女生。
　　“我叫林诺，负责摄影…”
　　“我叫赵立，是场记…”
　　“我叫林佳，是女主演…”
　　“我叫徐一博，负责灯光…”
　　……
　　接下来，大家分别介绍了自己和自己的职责，其实这之中很多人本就相互认识，熟络起来并不困难，等到快结束的时候，福多多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她蹭到秦川三身边，小声问到：“男主角呢，怎么没来？”
　　秦川三故作神秘地笑笑，也小声说到：“嘿嘿，小福啊，你绝对想不到，咱们请来了一个多么厉害的男主演。别看咱们剧组穷成这样，男主角可是个实打实的大咖。等会一见你就知道了。”
　　“大咖？粉丝很多的那种？你请了个网红啊？”福多多看了看秦川三屁股下面被坐皱了的地毯，实在很难想到这么穷的剧组能请到什么样的大咖。
　　“啧，说啥呢，我是有艺术追求的好不啦，咱们的男主演可是正正经经的演员，我认真考察过演技的。”秦川三嫌弃地白了福多多一眼。
　　“哦？那到底是谁啊？”福多多也实在好奇得紧。
　　正巧这时，大家已经介绍完了，有人冲秦川三喊了一句：“秦导，陆宇乔呢，他怎么还没来？”
　　此言一出，福多多和旁边的夏欢同时呼吸一滞，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夏欢的嚷嚷登时响彻了整间屋子：“啊啊啊陆宇乔！秦川三，你居然能请到陆宇乔？你怎么做到的，你不会去卖身了吧，不过他怎么会看上你呢…”
　　秦川三的嘴撇成了一条线，翻了个小白眼说到：“啊，对，我们的男主演是陆宇乔，这事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了，也就欢欢和多多还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俩…”
　　不等他说完，夏欢就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来啊老秦，你带着自己的草台班子搭棚唱个戏，还能请到这么一尊大佛。”
　　秦川三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说到：“哎呦我的天呐，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吧。人家是投资方钦定的，哪是我说请就能请来的呀。”
　　“怎么不用，他好歹也是我以前的偶像呢，他上部剧播的时候，我迷他迷得不行呢。”说着，夏欢已经对着手机整理起了刘海。
　　而福多多始终保持着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目瞪口呆的模样，直到秦川三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诶，多多，你怎么啦？陆宇乔也是你偶像啊？”
　　“啊，不是”，福多多如梦初醒，“他是我高中同学。”
　　“啊？”这回换成其他人集体惊讶。夏欢更是眼疾腿快地一屁股坐到了她身边，瞬时挽上了她的胳膊，挺直小腰板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她。
　　福多多回过味来，一把拉住秦川三问道：“那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噗嗤”，做在一旁的夏欢笑了出来，“多多，你不要那么着急嘛，都是一个组的了，联系方式早晚能要到的。”说完，还有些故意地对她眨了一下眼。
　　“哦，也是”，福多多点了点头，松开了拽着秦川三袖子的手，嘴角微微一翘，心想着：嘿嘿，好小子，这次可算是被我给逮住了，看你这回往哪躲。
　　一旁的夏欢转而向秦川三问道：“你说陆宇乔是投资方钦定的，他是…带资进组吗？”
　　秦川三笑道：“哪能啊，姑奶奶，就咱们这剧组，会有人巴巴地带资要进吗？何况还是陆宇乔。”
　　夏欢说：“那是怎么个钦定法啊？”
　　秦川三说到：“这就是我把大家叫到这里的原因了。投资方说了，这部剧只有陆宇乔来演男一，才给我们投资，如果搞不定他的话，咱们这部剧可能也就要打水漂了。咱们今天，就是要集全组主创之力，让陆宇乔签约！”
　　夏欢杏眼圆睁：“搞了半天，陆宇乔还没签下来呢。”
　　秦川三一脸破釜沉舟的表情：“马上！马上就签下来。”
　　说完后，秦川三看了看手表，整了整衣服，站起来说到：“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福多多一脸懵：“走哪去啊？不等陆宇乔了？”
　　秦川三推着她的背往外走：“等等等，上楼等。我本科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导师出来谈片，酒店送了一次茶室的使用权限，老师顺手把那卡片给我了，我留到今天呢。只有两个小时，得等到陆宇乔来了再用。”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钦佩，真是一位高瞻远瞩的导演啊，福多多在心里感慨。
　　一行人坐在茶室的包厢后，秦川三对身旁的侍者低声说到：“三壶西湖龙井，谢谢。”
　　福多多坐在一旁的听到了，满心震惊，拉了拉他的袖子，悄悄说到：“要那么多干嘛，这茶多贵呀，要一壶给陆宇乔不就好了，我们其他人喝水就行。”
　　秦川三说：“诶，你不懂，这是排场，咱不能在明星面前跌份啊，况且咱也得让他相信咱们剧组那待遇是很不错的。不然他不签了怎么办。”
　　不签了？怎么办？办了他！
　　福多多暗暗地想，七年了，这小子还真一次都没跟我联系过，今天不揪着他问清楚，她那三年的老大姐白当了。
　　不过已经过去七年了，会不会真的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呢。想到偶尔在手机里看到陆宇乔的现况，他已经出落得越发精致，从头到脚都透露出属于明星的一丝不苟，和距离感，她多少有一些感慨和怅然，物换星移，水滴石穿，完全错失了彼此的七年，谁也不能保证记忆里的熟悉还在。
　　就好像年少时待的地方，时隔经年后再去，总会有种近乡情怯的惶恐。店铺的门牌换了新的，或者仍是当年那个，都会在心里搅起一阵遥远的心酸。年华流逝的太快，我们或许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模样。
　　可一切的犹疑，都在陆宇乔进来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那熟悉的，冲天而上的呆毛，一步一颠的步伐…什么精致，什么距离感，这不就还是坐她后面那小子吗！
　　陆宇乔也看见了她，简直是吓出了一声驴叫——“嚯”，然后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就要往外钻。
　　福多多早防着他这一着，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蹿到了他身边，一把薅住了他的后脖领子：“跑，还想跑呢？”
　　“没没没，没想跑，你先撒开我，这么多人看着呢。”陆宇乔逃跑未果，小声求饶。
　　听他这么说，福多多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大家果然都瞪大眼睛盯着他们，于是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慢慢放开了他的脖领子，但转而又立刻拽住了他的袖子：“没想跑？那你是要去哪啊？”
　　“诶，这个嘛，这个…你管我去哪儿呢！”陆宇乔突然一下子抽出了自己的手臂，逃命似的往里跑了几步。
　　“你！”福多多追上去，又要去薅他的脖领子，却突然看见了秦川三泪眼汪汪一片惊恐望着她的大眼睛，小手在胸前合十抖得像筛子一样。突然想到这部片子的拍摄还要仰仗这位大明星，于是生硬地将脸上的杀气转换成了温柔的假笑，顺势将手放了下来，挪到了椅背上，把椅子拉开来：“你坐。”
　　“呵”，陆宇乔试探地往这边挪了几步，确定福多多不是使诈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大手往旁边一挥：“你也坐吧。”
　　切，果然是当明星了，架子真是不小。福多多心里暗暗地想，不过，在我这个见过你所有囧样的人面前，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摆多大谱。
　　大家都落座后，秦川三清了清嗓，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端起了前面的茶壶，笑眯眯地为陆宇乔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给他：“诶呀，柏陆老师赶过来辛苦了，来来来，先喝点水。”
　　陆宇乔礼貌地接过了茶杯，道了谢，接着转而问道：“秦导，坐您旁边的这位，不知道是负责什么的呀？”，说罢，眼睛看向福多多。
　　“哦，这位啊，这是咱们这部剧的编剧，也是原小说的作者，福多多老师。”秦川三尽量精简，脸上堆着笑说完，眼睛不住地在陆宇乔和福多多二人之间瞟，生怕自己的措辞有误刺到二人之间飘渺的关系。
　　“原来你就是福大大啊。”陆宇乔的眼神越过秦川三，看着福多多说到。
　　福多多有点惊讶：“呦，你还知道我的笔名呢。”
　　陆宇乔低了低头，笑了一声说到：“呵，也不算知道吧，就是拿到这部剧，看剧本介绍的时候看到过。”
　　“哦”，福多多嘴上平淡地回答了一句，心里却想着，诶，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知道就知道嘛，拜读过我的作品难道是件很丢人的事嘛？
　　看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秦川三赶忙插进话来：“这个，陆老师啊，咱们的主创今天差不多是都到齐了，对于这部戏，和你的角色，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呢，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讨论讨论。”
　　夏欢接了下茬：“对对对，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造型，都可以说，我们肯定给你弄的帅帅的，包你满意。”
　　大家的目光都投在了陆宇乔身上，他却在大家的注视下开口说到：“秦导，是这样的，我想了一下，我可能不是很适合这个角色，您应该可以找到一个更适合这个男主角的演员。如果需要的话，我最近刚认识一些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男孩子，可以带来给您看看。”
　　这话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秦川三更是有些不知所措：“啊？是…是什么原因呢？我上次和您经纪人电话谈的挺好的呀，他说基本没问题啊。”
　　陆宇乔为难地搓了搓手，前后晃了晃身子，说到：“是我个人的一些原因，我的团队当时还不太清楚。”
　　秦川三又着急地说：“是因为酬劳的原因吗？如果是因为酬劳的话，你不用担心，我们能按照合约里支付的，不会有问题。”
　　陆宇乔说：“不是酬劳的原因，只是我个人的问题。实在不好意思。如果需要的话，我把那几个新人介绍给您看看。”
　　“不..不，你..你..你要不再考虑考虑？”秦川三已经急得有点结巴了。
　　福多多也在后边紧张地盯着陆宇乔：“对啊，陆宇乔，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陆宇乔看了她一眼，向秦川三说到：“这个真的没办法。抱歉了，谢谢您的茶，今天就这样吧，我们有机会再合作。”说罢，站起来向秦川三伸出了手。
　　秦川三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但明显不想握这个手，扭捏地晃来晃去，手放在腿边攥起来又松开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福多多。
　　“跟我出来！”福多多一把拍向了陆宇乔伸出的胳膊，拽着他的袖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陆宇乔，几年不见，你都学会耍大牌了？”，福多多拽着他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松开后直接开始质问。
　　陆宇乔两手松松地环抱着，斜斜地靠在旁边的墙上看着她，不置可否。
　　“你有那么红吗？你不过也就演过两部青春片而已，还都是网剧，而且只有三百多万粉丝，连真正顶流的零头都不够，你有什么可飘的？”福多多秃噜秃噜一大堆，说得脸都热红了。
　　“算了，先把你微信让我扫了。”说着，福多多动手去包里翻手机。
　　“嚯，您这都哪跟哪啊。”陆宇乔被这突然一转弄得措手不及，笑出声来。
　　福多多说：“戏演不演再说，我好不容易逮到你，可不能再让我那么多年找不到你了。”
　　闻言，陆宇乔轻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手机，边弄边说：“福多多，拍这个戏，你能挣很多钱吗？“
　　“不能啊，大部分钱都是你的片酬。诶，太平了，低一点。“福多多边扫码边说。
　　“那你干嘛这么想拍这部戏呢？”陆宇乔干脆将自己的手机塞到了福多多手里。
　　“能把自己的作品影视化，总归是一件很令人兴奋的事情嘛。”福多多已经把码扫好了，“对了，那你干脆把电话也留给我吧。”说着，就用陆宇乔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号码。
　　“要不要我把住址也告诉你呀，好方便你逮我？”陆宇乔看着她这一系列操作，有点哭笑不得。
　　“可以啊，把你车牌号也告诉我吧。方便我围追堵截。”福多多说着，将手机一把塞回了他怀里，“话说回来，我们这个戏，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我都把你拉出来了，没有任何效果的话，我很没面子诶。”福多多侧脸趴在墙上装可怜。
　　拉出来了？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陆宇乔心里说，但还是回答了她：“好，我考虑考虑。”说完这句话，陆宇乔成功地看到了福多多那露出牙花子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