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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帘梦卷黎云 中 ...

  •   正在生产的良娣遭人毒害,导致一个足月的男婴死亡,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竟然就发生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皇上与皇后本来都勤然大怒,拍案而起,可真的调查了几天后却沉默地收了人手。面对陆绚的诘问,两鬓已经略显斑白的皇上笔尖一滞,一大滴墨水在纸上晕染开来。 “此事你不要多做追究了,朕,自有道理。” 皇上的声音竟然透着些许悲凉,他左手握拳放在书案上,手上的青筋暴起。陆绚将头慢慢低下去,沉声行礼,退了出去。
      他失魂落魄地走下石阶,本来已经走了好远,却突然回头,天气晴好,碧蓝的天空下飞霜殿孤独耸立。
      太监们都看到他们的东宫殿下微微眯了眼,笑出了声。
      陆绚刚回到东宫就命人到酒窖里搬酒,然后一个人坐在崇文殿里一坛接着一坛喝。清冽的酒香漫延出去,整个东宫都散发着淡淡的酒的气息,所有人都了然,却不敢劝阻。
      沈梨不知是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陆绚偶然抬头便看到了她,背对着光的姿势让她整个人成了一道纤瘦的剪影。
      “杀不了我就让你如此沮丧?”沈梨安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一圈一圈回荡,混合着酒香,回荡出一室颓唐。陆绚抱着酒坛子从地
      上抬头仰望她,良久,从嘴角泛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沈梨,我竟然尝试过喜欢你,你说是不是很可笑,我竟然想过喜欢你……哈哈……”
      陆绚踉踉跄跄地走到沈梨面前,将她禁锢在怀里,沈梨垂下眼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心里五味杂陈。她渴求了这么多年的怀抱竟然这样冷,充满了恨意,她只知道他不喜欢她,可没有想到他这样恨她。
      陆绚一直在笑,他的手从背后扯下了沈梨的衣服,一件一件地丢到地上。沈梨一动不动,只是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眉目都刻在眼睛里似的。“你说谎。”沈梨突然轻声开口,“陆绚,你永远也不会真的喜欢我的,不是么?”
      一阵长久的安静,只有外间丫鬟们打扫与说话的声音还在空气里流动。
      沈梨合上双眼轻叹了一口气,微风拂过,她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陆绚的动作一顿,良久,他突然翻转过来捞着沈梨的腰缓缓跪了下去。
      沈梨蜷缩在他的臂弯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陆绚看着她蓦然记起了他们的初相见。那天晚上,她亦是这样看着他,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他与她都已经成了夫妻,她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个阴郁冷静得可怕的女孩。
      他突然感觉心里一片失落,空荡荡的着不了地。“此事,我不再追究。”他在距沈梨只一寸之远的地方突然停住,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沈梨,那么多条人命抵不抵得过你一只右手。”
      落云山上那一次之后,沈梨的右手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沈梨一愣,她猛地抓住他的脖子,咬着牙沉声问他:“为什么就认定了是我?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是我?”
      陆绚自嘲地笑着:“那一包吊气的人参是你派过去探视的丫鬟在一片忙乱中亲手递给稳婆的,事后检查时才发现那并不是稳婆带过去的东西,也不是宜春宫的东西。
      我也不想接受这个结果,可是细细调查过其他人的行踪之后,沈梨,凶手只剩下你。”
      他看着她,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推开了她。他站起身从她身旁走过,带着一身酒气与一阵冷风,没有再回头。
      正值黄昏,晚霞烧透了半边天,沈梨撑起身子看
      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已经五月份了,她忽然想到,
      原来,早已不是属于梨花的季节了。
      不久北方士兵哗乱,奉皇上之命去传旨的侍卫竟被强行扣留,沈将军紧急赶赴边境稳住局面。皇上坚持单独站在城墙上送他,只单单要陆绚陪侍。
      陆绚的心脏猛地跳了跳,似乎有一片白色从心头一闪而过,良久,他终于恭恭敬敬地称了一声“是”,跟在皇上的身后拾级而上,沈将军骑马疾驰的背影渐渐映入眼帘,骁勇犹似当年。
      “那一年朕和你一般大,还是太子,一次春猎,一头老虎意外闯人了猎场,恰巧朕离得最近,是沈将军弯弓一箭射穿了老虎的喉咙,救下了朕。”皇上顿了顿,问,“你说,如今沈将军的身手是不是比当年还要好?”
      这件事陆绚早就听说过,那时的沈将军不过是当时皇上身边一名寂寂无名的侍卫,因此一事名声大噪,备受重用,后来朝廷派他去了边境退敌,捷报连连,不过几年就重新建立了坚固的边防,于是封官加爵接踵而来,逐渐有了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皇上负手站在风口,凝视着那在马蹄声中远去的队伍。
      “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陆绚略一颔首,轻声答道:“已经查出了大部分,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将全部的名单交给父皇。”
      一阵冷风吹过,皇上用手帕掩住嘴猛烈地咳嗽起来,陆绚忍不住上前去扶,却被皇上拦下了。"绚儿,”皇上撑住城墙转头看着他,眼里缓缓流动着冰冷的气息,“你要记住,万不可留!”明明正是繁花似锦的季节,陆绚却仿佛如人冰窖,他呆立在那里,直到皇上往回走,才低声答了
      声“是”。
      从城墙上下来之后,陆绚变得寡言少语起来,鲜少往女眷那边去,可赵良娣的肚子也是着实争气,竟又诊出了喜脉。
      侍女连夜将此事上报给陆绚后,陆绚却不似前几次那般欣喜,他掩了手中的书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侍女,烛火明灭,衬得他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既然如此,那便全数交给太子妃去安排吧。”底下跪着的小丫头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惊讶地又反问了一句,似乎忘了自己面前坐着的人是当朝太子。
      陆绚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测。
      “怎么?太子妃没有这个权利?”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请太子恕罪!”小丫头反应过来,慌忙磕头请罪。
      陆绚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便挥挥手放过了吓得面无人色的侍女。没有人明白太子是怎么想的,从赵良娣搬进太子妃宫中暂住的那一刻起,他竟真的再也没有问过赵良娣的事。偶尔夜里难眠之时太子提着灯笼闲逛,每次走到太子妃的寝殿附近,总会驻足凝望那散开一片黄晕的纱窗,一站就是半个时辰,伺候的人小心翼翼地劝他进去看看,他却要发火打人。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陆绚变得越来越喜怒无常,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让他变了脸色。那个容易骄傲,有些叛逆,偶尔也会心软的太子仿佛随着凋零的梨花慢慢消失了。
      日子平平稳稳的过了五个月,那天晚上,天上那一轮满月,肆无忌惮的泼洒着清冷的光辉,沈梨的贴身小女佣不顾门口太监的劝阻,执意推开了书房的门。
      太皇太后寿辰将至,陆绚正在挑选底下人呈上来的贺礼,听见有人无礼的推开门也不过是斜视一眼,无其他的反应。
      侍女小怜对着陆绚“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下去。她的声音都在发颤:“赵良娣她……快不行了!!陆绚拿着一卷佛经的手停滞在空中,却只是短短一瞬,他随手将佛经交给身边一个管事太监,示意他保管妥当。
      “怎么回事?”
      小怜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娘娘一直都是亲自照看赵良娣的,送到赵良娣面前的东西,娘娘一概拦下让太医反 复检查之后才会送去,可是……”
      小怜说着说着没了声音,陆绚抬头看她,小怜哽了半晌咬着嘴唇重重磕了一个头。
      “请殿下相信娘娘,娘娘确实是一直尽心尽力地照看赵良娣的。”
      陆绚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不置可否。等到承恩宫的时候,赵小昭刚咽气不久,一碗蒸窝狼藉地泼在地上,白玉的碗摔成了碎片。沈梨站在房间中央,脊背挺得笔直。
      陆绚走了两步,在烛台旁边停下来,冷风从窗外穿进来将蜡烛摇曳的烛光吹落满地,两个相距甚远的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最后在墙上交织在了一处。
      “你早知道赵小昭并没有怀孕。”沈梨的声音沉静:如水,没有任何讶异。
      也是,一碗药下去却没有孩子流出来,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不对了,更何况是沈梨。
      她似乎比几个月前更加瘦弱,让人担心她随时都会倒下去。陆绚看着她形销骨立的背影,记起旁人说的太子妃日夜衣不解带地亲自照看赵良娣的话来,心中忽然涌出一阵酸涩。良久,他点点头,又想到她看不到,于是犹豫了片刻,轻声说了句“是”。
      “几个月前,父皇派人到边疆宣读一道换将的圣旨;结果宣读圣旨的人被二十万将士团团围住,险些不能脱身。”陆绚将手笼进袖中,“你怎么看?”
      室内安静得可怕,沈梨不说话,陆绚也不追问.
      床上死去的赵小昭偏着头,瞪大的眼睛始终不肯合上,辉煌的灯火倒映在那一双涣散无神的眼睛里,更显阴
      森。
      “真可惜,她什么东西也没有找到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沈梨自嘲地说,“让太子爷失望了。”
      她说得这样悲凉,似乎真是无辜。 “不可惜,她的死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若你当真坦坦荡荡,又为何要下此看手。 “你,沈型,将军府嫡女,秦沈将军之命潜伏在我身边,为的就是你父亲舉事之时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太子阻挠他。
      “你一直在骗我,又说什么我不信你。” 陆绚连头也没有抬一下,仿佛只不过是在闲话而已,他隐隐看到沈梨的肩膀在抽动,以为她在哭,可等她转过身来时,脸上却并未见泪痕。沈梨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名陌生人,这样的眼 神在陆绚的眼里化作了一把尖刀,直往心脏刺去。他蓦然记起那个决定他们命运的与现在一样灯火辉煌的晚上,小沈梨踮着脚扶住沈将军,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里带着些与年龄不符的冷静望着微醉的他。或许是时光太温柔,此时隔了多年再记起,竟觉得当时的沈梨十分可爱,哪里有什么令人讨厌的地方。
      小沈梨的身影不断从脑海中闪过,犹如一团软绵绵的棉花堵住了心口,于是便再也说不出那些生硬而残忍的话来。
      沈梨突然哈哈大笑,她弯着腰揉肚子,脚步踉踉跄跄。陆绚眉头一皱,却没有说什么。
      就如她突然地笑起来一样,收住这莫名其妙的笑声也同样突然,片刻后,只见她慢慢地直起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绚。
      “是。”沈梨的声音从未这样冷漠过,“这桩婚事就是父亲处心积虑的结果,那年春猫的叛乱是父亲一手挑起的,也是父亲让我带你到落云山上,他让我不管用什么方式先博得你的信任,而你的那些孩子确是我下的手。”
      沈型挺直了背,将头微微抬高,朝着陆绚冷冷一笑。
      “你待要如何?”
      陆绚心中蓦然升起一阵恼怒,这明明就他认为的答案,可此刻听沈梨亲口说出来却突然觉得如此慌谬。他急步走到沈梨的面前,嘴唇颤抖着伸手扼住的喉咙,脸涨得通红。
      沈梨的眼中满是倔强,她努力抬头看着他,连也不愿眨一下。
      她一字一句的艰难的开口:“我蓄谋已久,只因家父的谋反大计,你怎么还不杀了我?”
      “来人!”陆绚的嘴唇颤抖着,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说,“好好看住太子妃,从今日起,不准太子妃踏出承恩殿一步。”
      烛火明灭不定,陆绚慢慢松开手,一步一步地往门外退去,他一直看着她,像是方才认识这个一身傲骨的女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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