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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发子弹 ...

  •   春风得意时提醒你别绊住疾走的马蹄,失意伤怀时却又张开双臂提供怀抱,这便是朋友的意义。

      袁心难得请了一周假,选择住进钱小朵家。一来可以继续照顾小朵;二来可以躲开小安突然上门的关心;三来可以防止一个人胡思乱想,在牛角尖儿里出不来;四来可以为再见林洪做好心理建设。

      两人挤在一床夏被里,在黑暗中百无禁忌地聊天,从嫉妒心说到世界大战,从男人说到母系氏族,直到天快亮时才睡去。

      生物钟依然在7点钟准时叫醒袁心,身边的钱小朵却已经不在床上,只剩一个大号皮卡丘。

      袁心打着哈欠走出卧室,见钱小朵正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煎鸡蛋,咖啡壶里飘来醇浓的咖啡香气。

      “太早了吧!”袁心走到小朵身边,抓起一片午餐肉,心中想起一个词——反哺,不禁呵呵笑了出来。

      “睡眠不足,变傻子了?”钱小朵也挂着一脸倦意,扬起下巴指向客厅的电视,“看看赛程安排,几点开始。”

      今天是全运会十米气步/枪的决赛日,袁心当然知道。却不知为何,越在意,越要装作不在意。

      生活工作秩序一次次失衡剧变,人生观价值观一次次坍塌重构,都与这普普通通的一天有莫大关联。

      9点15分,运动员开始入场。

      隔着电视屏幕,袁心终于再次见到他。明明轻抚过他的头发与下颌,记得他身体的曲线,有过肌肤之亲,却又有种像在看陌生人的感觉。

      季枫依旧身穿黑色射击服,走着鸭子步,微微低垂的头、轻轻内缩的肩膀透出几分落寞。

      现场解说一一介绍着选手,当念出“季枫”的名字,镜头移向他的面部。

      他轻轻挥手向观众示意,笑容寡淡,似有似无。他更加清瘦,面部的骨骼异常立体,透出几分攻击性,一种陌生感扑面而来,令袁心的胸口莫名痛了几下。

      “嗯嗯,真是帅。”钱小朵抱着一杯红枣茶,“但他看起来很不好惹,和你讲的那些暖男事迹不太能对上号。”

      “也许是我不够了解他吧。”运动员们站在靶位前开始试射准备,袁心手心也起了一层黏黏腻腻的汗,“我们这个年龄,恋爱的时候总是要关注自己多一些。”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比赛一结束,马上就去投怀送抱、诉尽委屈?”

      “不知道。”袁心不合时宜地想起肖芷卉那句“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拼了半条命才从原生家庭的泥潭中挣扎出来,不知还有没有能力再次陷入另一个复杂困局,捞起另外一个跌落泥潭的人。

      “我现在有些理解蒋之义了。”

      “啊?”钱小朵一把放下茶杯,手背摸上袁心的额头,“你发烧了?说什么胡话!”

      “我认真的。”袁心眼神黯淡,“适龄男女,家庭不是拖累,凑合在一起平平淡淡过完下半辈子,做一对好战友也挺好。”

      “你这纯属自暴自弃了啊!天天对着一盆会说话的油腻猪头肉,你还吃得下饭?”钱小朵瞪着袁心,极尽讽刺,“想不开就看看我,都这样了,还坚持要找个灵魂伴侣。”

      袁心轻拍钱小朵的手以示安慰,将视线转向冰冷小屏幕中那带着几分忧郁的黑色背影。那背影熟悉又陌生,安静地像一棵老树,与身边一袭鲜亮红衣的小将邱凯形成鲜明对比。

      最初五发基础分,季枫打得非常稳。

      在钱小朵不断拍手和喋喋不休的“好紧张”声中,袁心有些哀伤地意识到,他夺冠与否、表现如何,自己似乎并不真正关心。

      真正在意的事情,是他比赛后会去哪里,自己又将受到什么影响。

      她也不那么关心他的梦想。梦想是有钱人才能放手去追的奢侈品。

      他喜欢自己的热情与生命力,只有自己清楚,那只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三分钟热度与对物质名利的深层渴求。

      正悲哀地细数着自己的冷漠与自利,凌总突然打来电话。钱小朵建议她不要管,她思考一番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挂断,袁心迅速换上外衣,准备出门。

      “工作有那么重要吗?”钱小朵歪着头,“你男朋友正在进行最重要的一场比赛呀!”

      “不是工作的事。”袁心匆匆出门。

      电话中,凌总罕见地请袁心帮她一个忙,地点在清州大学附属医院。

      肿瘤科。

      去往医院途中,袁心后知后觉地串联起凌总近期的异常行为,越想越惊心:过年期间请自己代值班,大声说话时喉咙嘶哑,日渐消瘦,竞聘那天也请了假……

      平日她早已塑造起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形象,钢筋铁骨、永远运转。大家似乎都忘记了,她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吃五谷杂粮,也会生病。

      面色蜡黄的凌总陷入病床中,黑得发紫的手背上扎了好几个针头,仅剩一双凌厉的眼睛残留着往日的影子。

      正是这双眼睛,在几十个新员工中敏锐地挑中了袁心,在她工作出现差错时喷出怒火,出去喝业务酒时暗示她抱住某个人的大腿,也曾在她升职时露出过微微笑意。

      “干什么垮着一张脸?我‘铁娘子军团’的人最看不贯婆婆妈妈。”凌总皱起眉头,显得一张脸更加干枯,“叫你来是让你帮我买东西,护工去采购了一些,找不到这些在哪里卖,真是没用。”

      袁心拿过床头柜上的便签纸,习惯性回答“收到”,低头转身走出病房。

      便签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和凌总签字时龙飞凤舞的风格大相径庭,想必是输液时写下的。

      “进口卫生巾 成人纸尿裤 一次性马桶坐垫 帽子(CBD XX店)……”

      帽子……大概是为头发掉光而预备的吧,还指定了LOGO明显的奢侈品牌。看到这里,袁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工作中,凌总曾说,只要是上级下达的命令,不要问为什么,只思考怎么做。今天做得不是公事,袁心不再想遵守这个规则。

      她来到医生办公室,找到凌总的主治医生。

      “你劝劝凌柔,把病彻底治好了再回去工作。”头发花白的教授无奈地看着袁心,“过年时第一次手术后,她如果能遵医嘱,多休息一段时间,问题不大,毕竟只是甲状腺癌。现在这么快就复发,还转移到淋巴上,只能先化疗,结果不乐观……”

      凌柔。她有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想必爸妈取名时,希望她刚柔并济。但是所有人,甚至她自己,似乎都不再记得她的本名,独留下“凌总”“小凌”“凌女士”那凌厉的一面。

      袁心又想起行里员工私下编的“中干”顺口溜:……林总狂,眼睛长在头顶上;凌总忙,蝇营狗苟为利往……

      而今只有病床一张。

      她曾视凌总为偶像,一心追逐在利益之海、爱恨长空中,斤斤计较着得失与输赢。此刻不能不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强烈情感,加薪升职、高级公寓、恋爱对象……一切自认为重要的东西一一闪过脑海,却又都渐渐退后,如幻梦一场。

      她紧紧握着便签纸,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只能在护士站暂时停下来休息。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身后的两个小护士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

      “别看了,小心护士长巡逻抓你现行!”

      “还有4枪!我的偶像马上要夺冠了,就算被开除,我都要亲眼见证……”

      袁心才想起,季枫此刻还在比赛。但刚刚经历生死课题的一番洗礼,她内心的波澜转瞬即逝。

      “啊!!”身后的小护士尖叫起来,伴随着一阵跺脚的声音,“季枫冠军!全国冠军!太牛X了,又是最后一枪,反转邱凯!”

      “小点声,小点声!”另一个小护士好心劝说,“快关上手机好好导诊。哎呀,看你那花痴脸和癫狂劲儿,我很怀疑你说见过他的真实性,说不定是臆想出来的。”

      “肯定是真的呀!我在心胸外科导诊的时候,他就在一个夜里,那样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心脏都要停跳了……”

      袁心猛然站起身,问年轻的小护士:“请问,你说季枫曾经来过医院?”

      惊叫的年轻小护士抚平笑脸,打量起袁心:“你也是粉丝?”

      袁心苦笑着点点头:“好羡慕你。”

      小护士顿时得意地仰起脸起来:“我见过他本人。他是来看望病人的,好像是他的教练……”

      他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袁心有些生气,刚才对于生死的一番深刻感悟被抛向脑后去了。

      她抛下仍在炫耀不停的小护士,跑向心胸外科所在楼层。

      问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答案:朱山峰已于约半小时前离世。

      透过病房的玻璃窗,袁心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在艰难地抬着朱山峰的一只手臂,费力地套着衣袖。

      那是一件鲜红的老式运动服,胸前印着“中国”二字。

      他来小学选拔苗子那一天,头发乌黑,眼神清澈,声音洪亮,也穿着这样一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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