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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发子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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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韩宇悄悄钻进袁心办公室。
袁心正专心修改与季节集团合作的综合方案,并没抬头,只是自信地伸出一只手:“有急件?拿来。”
手在空中举了一会儿,却没等到想象中的急件。袁心终于仰起脸,不解地盯着站得笔直的韩宇。
“唉……不知道怎么说。”韩宇摸着后脑勺,“总觉得不太道德。”
“我指使你干的,不道德也轮不到你。”袁心马上明白,他一定是发现了小安的蛛丝马迹。
韩宇再次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袁心。
相册中是几张照片,拍摄对象显然是小安的笔记本。
“食物饮料:零食以高蛋白、不含糖为主。如青海牦牛肉干(牧民牌)、美式咖啡(热)……
正餐:高档餐厅、路边摊都可。T骨牛排、路边麻辣烫(皂角街)、三明治(早)……
作息:不要晚于10点下班。
……”
其中“作息”一行上,还用粉红色荧光笔做了重点标记。
“知道了,删掉。”袁心收回目光,身体后仰,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这样投其所好,是为了工作好开展?”韩宇思索起来,“不对,她才来几天,就这么清楚你的喜好?你爱吃生巧,我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从来不碰糖呢……”
“你不知道的多了。”袁心呆呆望着天花板。
“难道说……”韩宇眼里闪着调皮的光,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她暗恋你?”
“是是是,全世界都暗恋我。”袁心交叉双臂,抱在胸前苦笑。
韩宇收起坏笑,一脸真诚:“你男朋友……真的比我哥强,自己忙不过来,专门派一个人假公济私照顾你。”
椅背“嘭”一声弹直,袁心腰背拔得笔直,眼中闪着上司的威严:“我早就提醒过你,第一,别总提你哥,也绝对不要把我的任何事告诉他;第二,小安笔记本上的内容,也许只是个巧合。尽快忘了这件事。”
记录如此详细,不知道到底是谁的主意、目的何在。总而言之让人十分不舒服,如同好好的一盘热菜里混入一只肉虫子。
如果像韩宇猜想的那样,人是季枫派来的,他纯属画蛇添足,自己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如果是季林或者陈美竹派来的,自己的隐私正在一点一点被窥探、收集,说不定还要被用来反复衡量、对比,看看够不够格进季家的门,更加不可理喻。
韩宇见袁心眉头深锁,脸色也严肃起来,一副公事公办的认真模样:“遵命。绝不会向简方深透露消息。其实我们本来关系就不太近,最近他家里生意好像出了点问题,更顾不上理我,领导放心。”
随后一段时间,袁心有意试探了小安几次,但都被她用巧妙的方式一带而过。只有半推半就地接受她的好意。
小丫头看上去人畜无害,实际上却是个人精。难怪季节集团那么多人,偏要派她来。袁心叹着气,甚至怀疑上次拍到的笔记本,是她故意让韩宇看到的。
好容易才当上“资源型员工”,过上钱多事少的日子,居然有几分空虚。而人一空虚,就难免想些饮食男女的事。
逃避和冷战通常是初恋情侣发生矛盾时的选择。袁心算算自己半大不小的年龄,看看不上不下的现实,准备和季枫进行一场深度对话。
内容、主题,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已打好腹稿,不过要等到全运会比赛结束。在此之前,也只有和他一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联系着。
盛产千古名篇的暮春时节悄然来临,袁心难得兴致好,独自趴在小阳台的栏杆旁,一边喝啤酒一边欣赏城市夜景。
遇不到灵魂伴侣,一个人也可以优雅活到老。
正在柔和晚风中惬意微醺,常遇晴的一通电话让她顿时无比清醒、浑身爬满凉意。
挂断电话,她胡乱抓了件衣服套在睡衣外,跌跌撞撞跑出家门。
气喘吁吁地赶到人民医院,妇产科手术室门前的等待区中挤满了人。有手拿婴儿包被、又担心又激动的年轻爸爸,有眼眶红红的白发老人,也有拿着检查单、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儿。
盼望新生儿出生的,将要做掉腹中胎儿的,担心产妇安危的人混在一起,各种情绪交织成一种奇异的氛围。
袁心急切地在人群里寻找,终于看到冷静如冰的常遇晴和一旁玩手机的李建中。
“晴晴,到底怎么回事?”袁心依然上气不接下气。
“具体情况不清楚。”常遇晴目光冰冷,“钱小朵打电话,哭着求我给她签字手术。”
“是意外,还是……”袁心眉头深锁,额头沁出薄汗。算起来,钱小朵的孩子已有五六个月了。
“八成保不住,全是血。”
一旁的李建中结束这盘游戏,笑着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袁心,示意自己出去转转。
“小朵还说了些什么?”袁心只觉心脏砰砰快要跳出胸口,周围嘈杂的人声开始含混不清。
“钱小朵到底是谁的朋友?”常遇晴咄咄逼人,“出了事,她首先想起的人却是我。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究竟是怎样对待朋友,还有其他亲密的人的?”
“这个时候,你就别再居高临下指责别人,行吗?”袁心提高嗓门,引来周围一片注目。
已经够自责了。不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赌气疏远为数不多的朋友。她总是笑着,无条件站在自己这一边啊。
“她先打了120。引产手术需要人签字,才打给我。”常遇晴同样压着怒火,“我刚签完字,她就被推进去了。眼睛通红,一张脸惨白,什么话也没说。”
袁心使劲儿咬着下唇陷入沉默中,直到血腥味渗入口中,她才醒过来拨出林洪的手机号。然而听筒里只有“机主已关机”的冰冷答录声。
指尖停在“蒋之义”的名字上犹豫着,终于还是一咬牙,拨了出去。
“难得袁总还想得起我这个人。”蒋之义声音依旧十分洪亮,吵得人头痛加剧。
“……嘿,还以为你想我,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林洪啊,不是在机场就是在飞机上,他要跟芷卉去三亚……”
挂断电话,一股闷气死死堵住喉咙和胸口,袁心无法顺畅呼吸,浑身也微微颤抖起来。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医生高喊着“钱小朵家属”,袁心飞快跑过去,见小朵躺在手术担架床上,瘦小得可怜。
她此刻清醒着,面色蜡黄,眼神空洞,看见袁心却挤出一丝缥缈的笑容。
袁心怀着复杂的心情将小朵推回病房,每一步都如同在沼泽中前行,万分艰难。
常遇晴没呆几分钟,便被袁心以“李建中不方便探视”为由赶回去了。
她想要好好陪伴朋友,陪她一起面对身心俱损的痛苦,一整夜也好,一星期也好,借以稍稍弥补心中翻涌的自责愧疚与心疼。
钱小朵闭着双眼,平静如一幅画。
“不用说话,想睡就睡。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吊瓶。”袁心轻抚她的额头,压制住声音中的哽咽。
此时此刻,对林洪没骨气、不负责的恨意也好,对小朵恋爱脑、不听劝的气愤也罢,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袁心只想要朋友赶快恢复健康,像之前那样没心没肺地大笑,你来我往地斗嘴。
第二天是周三,袁心毫不犹豫地选择请假。幸亏她现在是“资源型员工”,凌总并未刁难,只是提醒她急件仍旧要处理。
钱小朵还不能吃东西,不能大口喝水,袁心便拿棉签沾着矿泉水,一点一点滋润着她干燥而无血色的嘴唇。
除了劝袁心回去工作之外,钱小朵还没说过其他的话。她是在害怕自己的咄咄逼人,害怕在惨不忍睹的伤口里多加一把盐。
袁心第一次深深怀疑引以为傲的理性作派。她曾跟钱小朵分享过自创的“香蕉理论”:情感像香蕉皮,只会阻碍你吃香蕉,应该直接剥开扔掉;而事实本身才是香蕉芯,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凭借这个理念,袁心在职场中从不害怕领导的刁难责备,能轻易分辨出谁在PUA自己,也能毫不留情地斩掉竞争对手。
但在最柔软的地带,属于朋友恋人与家人的私人领域,这个理论似乎不再适用。温柔而坚定地包裹、承载一切的,只有她要扔掉的情感。
人品不好的恋人、道德不容的恋情、位高权重的前妻、不听劝告的叛逆……都不该是疏远你的冰冷事实。
午后,韩宇来了,带着一份特急文件。
钱小朵遵医嘱正练习翻身,然而伤口太痛、力气太小,袁心拿捏不好力度,不敢使劲帮忙,两人折腾了一身大汗,依然没有挪动一寸位置。
袁心走到窗边,借着阳光处理起文件。
一回身,钱小朵已经朝自己的方向侧躺着,艰难地微笑了一下。
韩宇走后,钱小朵便虚弱地催袁心回去上班。
“就五天时间,没有我单位暂时还倒闭不了。”袁心故意逗钱小朵。
“耽误你升职,我赔不起。”钱小朵声音依然虚弱,语气却逐渐恢复。
“你不是还有33万4吗?勉强够我吃一年。”袁心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袁心果真在窄小的行军床上住下,钱小朵也能够下地走动了。两人谈论天气景点,时尚金钱,说明星八卦和同事的坏话,却默契地不提林洪与流产的事。
伤口未愈,不急着去揭开也是一种温柔。季枫教的。
期间韩宇又来过三次。送文件一次,送杂志、毛绒皮卡丘和红参汤一次,送打包好的烧鹅饭和一桶黏糊糊的汤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