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5、第五发子弹

　　蒋之义突然杀出，气氛骤然间尴尬起来。他并不在乎，依然慷慨激昂地演讲着，从职场礼仪说到个人素养，明里暗里讽刺季枫是个不讲规矩的人。

　　季枫一下一下切着牛排，动作轻柔而慢，吃得一脸满足的模样激怒了蒋之义，让他觉得一记记重拳全都砸在了棉花上。

　　“季枫！你有没有好好听我说话？”蒋之义的嗓门引来半个餐厅人的侧目。

　　“一直在听，领导。”季枫拿起餐巾，轻轻擦着干干净净的嘴角，“这里餐费不便宜，我想好好吃完这顿饭。”

　　“不懂得规则，自然不能在规定时间内打出最后一枪，沦为失败者。”蒋之义挑衅地看着季枫。

　　“我认为第二名，不算是失败者。”季枫温和地回击，语气平稳自然。

　　蒋之义“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极力掩饰怒气看向袁心：“小袁，跟我来。关于这笔业务，有几个细节需要商讨。问题搞不清楚，融资速度自然也快不了！”

　　话毕推开椅子大步朝门口走去。

　　袁心向季枫嘟嘴皱眉，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勉强抱起半米高的资料，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两只大手稳稳接过袁心怀中的资料，一副温和的笑脸绽开：“我送你。”

　　袁心仰头看着季枫。也许是对蒋之义有类似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从小到大的真实模样，在他面前有一种天然的放松感。不用总是刻意板起脸，保持一副高冷精英职场人的形象。想到此，心中一热，用家乡话吐出一句：“谢啦，老乡！”

　　季枫也笑着用家乡话回应：“跟我还客气什么！”

　　谁料蒋之义又调回头来，不由分说夺过季枫手中那一叠资料，侧头示意袁心赶紧跟上。

　　坐上蒋之义的辉腾，袁心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是不是没吃饱？那家餐厅格调不行，我带你去米其林。”蒋之义并没有继续发表关于季枫尚未完结的演讲。

　　“我吃饱了，谢谢。”袁心客气地回答。他明明是一番好意，却偏要通过贬低别人来凸显自己的优越。这是袁心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肯定没吃饱。你盘子里还剩大半块牛排。”蒋之义在红绿灯处果断转弯，开向市里唯一一家米其林二星餐厅。

　　忽略别人的真实感受，把他认为的好强安在你身上。这是原因之二。

　　“我……正在减肥，晚上不能吃太多。”

　　“减什么肥？都瘦成一道闪电了！再说，人生在世，不就是图个吃穿住行吗？”

　　站在需求金字塔的底端洋洋自得，不准备向上探入精神世界。这是原因之三。

　　这家餐厅名为“文宫”，中式仿古风格明显。

　　可眼前的人两三口就喝干小炖盅中的靓汤，发出“咚、咚”的吞咽声。袁心突然对他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惜感。

　　“袁心，我俩认识，也已经有一年了吧。”胡吃海塞了一通后，蒋之义切入正题。

　　一年前的深秋，个人部凌总出差，袁心代她去人民银行清州分行开会。

　　那时袁心是业务二科科长，处处精心、时时用心。在一片黑压压的制服中，只有她配上了一条红白相间的亮色丝巾。

　　那一天，她代表清州银行上台做个人业务经验分享，态度专注认真，眼神中充满敬畏与谦卑，声音柔和婉转，远不像今日般可以根据需要，随意在大女主与小白兔之间切换自如。

　　坐在第一排的蒋之义被温柔、试探又充满讨好意味的声音吸引，从随身携带的一沓厚资料中抬起头看向这女孩。

　　女孩扎一个一丝不苟的低马尾，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天生如此，皮肤白得透明。双眼皮是东方式的半扇，眼神中透着机警与灵动。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但能听得出她在努力克服。

　　特别是白衬衫衣领处那一抹亮色丝巾，硬生生在蒋之义全是工作的心中挤出一个位置。

　　会议结束后回行内不久，袁心便接到了蒋之义的电话。蒋之义在电话中官腔十足地夸奖了袁心今天的发言，并提出想要她的发言材料学习借鉴。

　　袁心对于对方是谁毫无概念，从他洪亮的声音和书面化的语言特点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四五十岁、几近秃顶的老头。同时，她又有点小惊喜：宇宙第一大行居然向一个小小的城商行学习取经。

　　袁心加上蒋之义微信，请示领导后删掉重要业务数据，准备将发言材料电子版发过去。

　　这时林洪突然来找她，说按照不成文的阶层惯例，最恰当的方式是将材料打印出来，亲自送过去一趟。这样一来，对方银行有什么看不上的小业务，也会顺手转给清州银行做。

　　袁心当时对林洪充满感激，认为他毫不藏私，教了自己一手，连声道谢后便带上文件向工业银行大楼出发。

　　一位周身散发着成熟美的女秘书将袁心带到机构部专属会议室外的沙发旁，为她端来一杯咖啡，深深打量她一番之后款款离去。

　　会议室由玻璃隔断，蒋之义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主位，正在说着些什么。其余十几个人纷纷在笔记本上奋笔直书。

　　从声音判断，他是蒋之义没错。袁心暗暗观察，从电话中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个三十出头的人。

　　正在心底感叹着“工作让人少年老成”，突然听到玻璃门中传来了清晰的声音：“今天会议暂时到这儿，我有一个重要的人要见。”

　　袁心立刻从沙发上弹起，受宠若惊，不知“重要”是为何意，也不知用什么表情接受从会议室鱼贯而出人们的注目礼。

　　蒋之义最后走出来，直接在袁心面前站定，目光炯炯笑容却十分慈祥：“小袁，来了啊！走，到我办公室去。”.

　　办公室中有一堵直通天花板的书墙，里面摆放着不少中外经济金融“大部头”，却是没拆封的。

　　蒋之义显然注意到袁心的视线，笑着说：“这些东西，读不读都没什么大影响，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

　　随后蒋之义就像领导面试员工一般询问了袁心的工作职位、负责范围等等，并主动教她一些业务营销、职场规则方面的事，甚至谈起了人生境界，袁心虽然费解，却也如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

　　两人谈话期间，成熟的美女秘书不时进来送文件、找蒋之义签字，顺便剜上她两眼。

　　最终，袁心鼓足勇气说出“您太忙，我就不打扰您了”，便带着一头雾水离开。

　　回到办公室，钱小朵火速前来挤眉弄眼地打探消息，袁心才明白自己是赴了场“鸿门宴”，蒋之义通过他的好哥们儿林洪，安排两人单独见面。

　　与初次见面的蒋之义相比，他并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是精神饱满，自信老成。

　　发生变化的是自己。

　　“袁心，跟你直说吧。”蒋之义终于吃饱了，满意地抹抹嘴，直视着袁心，“那些不成熟的男人，真的不太适合你。你是小家碧玉类型的女人，适合找年龄大一点的男人。”

　　通过自己的主观臆断来指导别人的人生。原因之四。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你的一周年纪念日。”蒋之义自嘲地笑笑，“当时我暗中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认识一周年时向你求婚。可是现在，你甚至都不是我的女朋友。这是我从业以来做得最失败的一笔业务。”

　　“蒋总，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我道歉。”袁心想了一会，真诚回答，同时责怪起自己做的那件错事。

　　半年前，袁心迫于家里压力和周围舆论，和行里一个高个子男孩儿谈起了恋爱。

　　但她始终找不到那种“来电”的感觉，关系持续不到两个月，就不愿再骗自己、耽误男孩子，提出分手。

　　男孩痛哭流涕，百般挽回，纠缠不休。

　　当他又一次在下班时间堵在公司出口，袁心慌忙之中挽起了蒋之义的双臂。蒋之义那天是来等他的好兄弟林洪下班撸串的。

　　男孩从此知难而退，蒋之义却说 “不如假戏真做”，在袁心拒绝后哈哈大笑，用一贯自信的态度表示“玩累了，你总会回来的”。

　　而现在，又出现了一个年轻男孩，高个子、长得帅、有故交，还是运动员。蒋之义嗅到一丝危险，更多是烦躁，毕竟他已经年近三十五，有结婚生子的需求与压力。

　　“那些毛头小子，钱、车、房，地位，要什么没什么。”蒋之义一口喝下半杯苏打水，看了一眼袁心的名牌帆布袋，“承认吧，你需要物质带来的安全感。而我，是可以提供这些的最佳人选。”

　　袁心感觉被冒犯得厉害，仿佛蒋之义不是在追她，而是想要包养她。然而她又无法正面反驳，因为蒋之义的确没说错，于自身而言，物质带来的安全感实在难以割舍。

　　但目前，她还没有为了物质出卖自己的想法。

　　半晌，她扬起眉毛，努力挤出职业笑容，用柔和却坚定的声音说：“蒋总，实在不好意思。我再一次明确地告诉你，我敬重你，但仅限于工作。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更会是。”

　　话毕她从帆布口袋中翻出一张交接单：“训练中心的相关资料都交给您了，请您在这里签字。”

　　蒋之义盯着她严肃的小脸，冷笑着签了字。

　　袁心微微鞠躬，转身走向门口。快要出门之前，她听到身后传来了洪亮的“希望你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