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49、第四十九发子弹

　　上一次收到手写小纸条，似乎还是在遥远的学生时代。

　　智能手机统治世界之后，人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变近，随时随地都可以用大小一致、整齐划一的一段印刷字体表达自己，却也失去了对着手写的一笔一画反复揣摩的兴致：这一个字有些颤抖，想必执笔人写时心情激动；那个字笔锋过于刚劲，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就算可以通过视频电话见面，却无法清晰感受对方此刻的体温与真实的心跳。

　　“幼稚。”袁心从突然袭来的时光乱流中抽身，微笑着将卡片翻转过来：从今往后，你的礼物只能由我来送。

　　“小说看多了，什么霸总发言？”袁心咯咯笑起来，把卡片当作扇子轻轻扇动，“怪不得只能用写的，这么油的话，肯定说不出口……”

　　话音未落，双腕突然被两只大手紧紧扣住，牢牢按在沙发靠背上。

　　袁心只能以投降姿势眼睁睁看着一张微微发红的脸和锋利的鼻梁慢慢逼近。

　　他眼睛原本深邃，平日眼神柔软、表情平静才显得不那么具有攻击性。然而此刻，一团幽火正燃烧着，袁心察觉到一丝危险性。

　　“我认真的。”柔软的嘴唇覆上来，灼热的气息瞬间吞没了袁心。他以不曾用过的强硬的姿态控制着她，带着一丝野蛮的攻击性，狭窄的沙发与身着红衣的男人，都令她莫名兴奋躁动。

　　在最后一丝清醒意识尚存的时候，袁心略带哀伤地想，也许只想臣服于欲望的人，不是季枫，而是自己。

　　扔在地板上的毛衣被捡起，重新套上，季枫重新恢复了惯常的温和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充满原始力量的人不复存在。

　　“有时候……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袁心依然窝在沙发里盖着大衣，眯起眼看着他：腹部坚实的肌肉被衣服遮挡住，如同一个没进过健身房的少爷。

　　话音未落，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抱离余温尚存的沙发，轻放在床上。

　　“你需要的那一面。”季枫边低声回答，边用被子将她塞得密不透风。

　　袁心一把掀开被子，圆眼睁大：“我们好好谈谈。”

　　见季枫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定，她懊恼地拉起被子盖住头，发出闷闷的声音：“衣服拿过来。”

　　“人都是多面的，你也一样。刚才很大胆，现在却害羞。”季枫弯腰将地毯上四处飞散的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慢慢展平。

　　穿好衣服后，袁心显然重新获得底气，靠在床头拍拍旁边的空位。

　　“工作方面的事，我自己能够处理好。”袁心语气坚定，言外之意很明显，不需要你家出面，插手我的工作。毕竟你们家的关系复杂，我并不想做个搅局者。

　　“事情因陈阿姨而起，我有必要负责。”季枫飞快回答。

　　“负责？”袁心把头偏向一边，心想你不声不响地骤然失联，活像个刚会谈恋爱的笨拙高中生，哪里有负责的样子。

　　“我……”喉结局促地上下移动着，终究没说出一句话，用轻叹代替。

　　“你还记得初中全市运动会吗？”袁心余光瞥见他低垂头沉默，神情隐藏在阴影之中，既怪他吞吞吐吐，又升起一丝心疼。

　　“当然记得。你跑800米，被外校体育生绊倒，两个膝盖都磕破了，血滴在塑胶操场上……”

　　“同学们上来搀扶我，有的劝我赶紧退赛，但我还是坚持独自跑完了，对吧？即使得了最后一名。”袁心眼神骄傲，“我是那种，摔倒几次都能咬牙爬起来的人。我习惯依靠自己的力量。”

　　“受伤流血，还硬要逞强，会留下后遗症。”季枫轻声回答，“但是现在，我在你身边。”

　　“你还是不明白。”袁心的神态严肃起来，“你从来没有依靠过家里，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上射击之路。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方面。然而现在，你却为了我破了例，而且方式过火了。”

　　季枫攥紧双拳，血管与青筋清晰可见，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我没想那么多。当时最在意的点，是你被单位调查，来通知我的却是简方深。所以我……只想把事情尽快解决。”

　　袁心早猜到这一点，只等着他撞枪口：“谁先玩起捉迷藏游戏的？消失的是你，胡乱吃飞醋的也是你。”

　　“对不起。不是不信任你，是我自己……不够自信。特别是简突然出现。”季枫只是道歉，并不解释失联原因。他不想用“朱教练生病”的事实对袁心进行道德绑架，让她陷入为难。

　　当他傲然站在比赛场的靶位前，专注地凝视靶心，果断击发子弹，没人会读出他也会不自信。听他亲口说出来，袁心不禁微微心痛，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他曾一直站在太阳背后，安安静静地躲在那方阴影里。而自己只注意发光闪亮的人事。也许两人一样，都渴求光明，一个扑上去，一个却躲起来。不同行为的表象下，隐藏的都是敏感且不自信的心。

　　“那也不用威胁付如意辞职，还波及到蒋之义。”袁心的语气缓和下来，“给她点苦头吃是应该的，但没必要赶尽杀绝。小镇女孩在大城市，没有容易的。”

　　季枫并未回答，眉头又皱起来，半天才回答：“我只让家里帮你解围。逼举报人辞职，大概是简方深做的。”

　　一个小时后，简方深如约到达清吧。

　　他头发稍长了一些，向上抓成“莫西干”式，穿一件朋克乐队风格的黑色皮夹克，在清吧入口向季枫和袁心招手，从胸前口袋连到腰间的金属链条刷刷作响。

　　季枫和袁心坐在卡座的一侧，简方深自然坐在对面，抓一颗桌上的妙脆角咯吱咯吱嚼起来，抬手跟袁心打了个招呼，又挑眉看着季枫：“体育明星，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袁心现在是我女朋友。”季枫单刀直入，冷冷开口，“前一段她遇到麻烦，你找遍关系联系到我，谢谢你。其余的别再多插手。”

　　“行。”简方深爽快地点头答应，“反正那几个恶人已经接受惩罚了！”

　　“简方深，谁是恶人？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袁心瞪着他。以前他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却开始运用权势压榨别人。孑然一身、无权无势的袁心，多少带着些“仇富”心态，站在“无产阶级”这一侧。

　　简方深一口喝下大半杯加冰伏特加，笑了起来：“想做的事尽情去做，想要的东西奋力争取，有什么问题？”

　　袁心听出他在内涵自己，偏过头不想再和他分辩，紧紧拉住季枫的手臂。

　　季枫伸出另一只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死死握在手中，迎上他不恭的眼神：“人都会变。你会，我也一样。”

　　不会再把什么都拱手让人。

　　“老友相聚，我还兴奋半天。”简方深又笑起来，“搞了半天是请我吃鸿门宴。”

　　“是专程来提醒你，注意边界与分寸。”季枫冷冷回答。

　　“边界与分寸？那都是什么东西？”简方深伸出一只手，试图去夺走季枫手中的杯子，“你们又没结婚。再说，我做的事好事，又没犯法。”

　　玻璃与地板碰触，发出清脆响声。季枫扬起手，彻底打碎酒杯：“看见这个杯子没有？你刚才拿着它，但现在碎了，拼不起来，反而会扎穿你的手。”

　　简方深“腾”地站起身，一脸挑衅地意味：“季枫，行啊，长本事了！遇到冲突和问题，你不是应该躲起来当逃兵，在角落里嘤嘤嘤偷偷哭上一整天吗？”

　　季枫慢慢起身，狠狠盯住简方深，眼中透出未曾见过的冷峻与决绝，袁心脊背不禁蹿起一阵凉意。

　　正想拉他坐下，服务生已经走过来打扫碎掉的杯子，并说着赔偿价钱的事。

　　袁心打发服务生的时候，季枫已经直接扯住简方深皮衣上的金属链条，连拉带拽将他拖向门口。

　　吧台服务生慢条斯理地说着赔偿规定，还专程拿出价目表向她再三证实自己多收客人的罚金，袁心急得直跺脚，一直向门口张望，最终等不及，甩下一叠大票便匆匆便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跑去。

　　简方深大口喘着气，坐在又硬又冷的地面上，帅气的“莫西干”发型已经东倒西歪乱成一锅粥，上衣也被揉成一团，丢在一边。

　　袁心则跑向几步之外的季枫，一把拉住他的手，边问他“几岁了”边观察着他右眼眶旁边的红肿，嘴角似乎也有血渍。

　　简方深却大笑几声，抬头看着两人：“行，我都趴下了，他还好好地站着，你只担心他。”

　　“早就跟你说得清清楚楚。别当普信男。”袁心白了他一眼，柔声转向季枫，“疼不疼？”

　　简方深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又扶着腰捡起外套甩了两下穿上：“这事不算完。”

　　看着他一拐一拐地上了的士，袁心才发现季枫依然僵在原地，便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是我……第一次打架。”季枫低下头自嘲，“很丢人吧。身为男孩，从来没打过架。”

　　“很厉害，第一次打架就赢了。”袁心微笑，回身指指后方，“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