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2、第二发子弹

　　男人中等身材，深灰色西装笔挺合身，二八分发型一丝不苟，过量发蜡为他营造出一种厚实的严肃感。他中气十足，声音穿透力极强，袁心随着他的招呼把“周局长、肖主任”等一众领导挨个对上了号。

　　和各位领导礼貌打过招呼后，男人的灼灼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定位到袁心身上。

　　袁心顿时产生一种上班摸鱼被领导发现的狭促感。

　　“快过去呀！”钱小朵松开袁心手臂，用一种看热闹的语气说，“蒋总在找你呢！”

　　“别疯！”袁心低声说，“早知道他在，打死我都不来！”

　　“人家怎么了？三十出头就当上了宇宙第一大行青州分行机构部总经理，年轻有为，长得也不丑。”钱小朵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怎么看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一盘好菜！”

　　“菜的确没问题，就是油放得有点多。”袁心低声回答。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男人洪亮的声音穿越人墙：“小袁！我有几个你们银行APP使用问题，想问问你。”

　　袁心讪笑着，小步走到男人面前，摆出职业笑容。

　　大部队终于开始向省体育训练中心内部进发，蒋姓男人和政府、体育训练中心及各家银行领导走在最前方，袁心只有跟在他身后，听着领导们对本省体育事业的前景分析和本次中心融资的用途。

　　清河省在历届全国运动会上表现平平，为国家队输送的清河籍运动员屈指可数。然而近两年，却冒出了几个体育尖子，极大提升了清河省搞好体育事业的信心。

　　特别是去年，射击队涌现出一名男子10米□□运动员。他在各项比赛中的表现，引起国家射击队高度关注。

　　“清州市作为省会城市，一直为全省运动员集训提供硬件设施。”肖主任感慨说道，“但是这训练中心一直都是东修修西补补，近十年没有进行彻底翻新了！”

　　“这次融资，我们首要任务就是将射击中心翻修扩建，装上最先进的系统……”

　　“作为几家银行的牵头行，我们一定会在调查详实的基础上鼎力支持！”蒋姓男人话毕，放慢脚步和袁心走在同一排，“对了小袁，你们清州银行资产规模是多少？……”

　　袁心恭敬地回答着，抓了个机会把林洪引到身边，将话语的主导权巧妙移交，自己则又落回队伍尾巴，和钱小朵并排。

　　“哎呀呀！”钱小朵揶揄到，“谁说人生第一大目标是赚钱来着？现在有人把大腿放在这里，你却抱都不抱！”

　　“要抱你去抱！”袁心微皱眉头，“说实话，这个蒋之义，还不如你们林总！”

　　“别相提并论！我们林总那可是神一样的存在……”

　　嘀嘀咕咕间，一行人行至射击训练中心实地查看。

　　人群挤在十米气步/枪训练场地门口，为安全起见，须等待正在训练的运动员收枪之后才能进入。

　　闹闹哄哄之间，钱小朵拉着袁心挤到门口。袁心向内看，场馆面积确实不大，地线处并排安置着七八个靶位，整个馆内只有两个人，静止画面一般处于中间的D靶位。

　　一人是身穿大红色运动服、头发花白但看上去精神饱满的老头；一人是背对门口的瘦高运动员。运动员身着白黄相间的射击服，以一棵树的姿态端着气步/枪，纹丝不动。

　　“朱教练，小季，收好枪，过来一下！”训练中心主任冲着背影连续喊了几声，“你们训练馆的条件很快就要改善了！”

　　那背影依然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袁心腾起一种奇异感，仿佛又回到中午那个怪梦之中，只有侧面墙壁上挂着的红色电子倒计时牌在提醒她此时身处何地。

　　倒计时一秒一秒跳着，终于指向00:00。背影似乎并未击发子弹。

　　肖主任走进馆内对着两人说了些什么，高个子才不紧不慢地拉开枪击，退出未击发的子弹放回子弹盒，再将安全旗一点一点插回枪管，最后转过身面向门口。

　　轮廓分明的面孔，深邃的双眼，微微上翘的柔和嘴角。

　　袁心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似没入海底，含混不清。

　　怎么会是他……

　　小心封存起的往事和情绪突然挣脱心底的小黑屋，呼啸着奔涌而来，险些将她这些年来塑造的成熟稳重金融小精英形象彻底冲垮。

　　“天，这位小哥哥好帅！”钱小朵激动地锤着袁心的后背。

　　帅……也是相对的吧。袁心隔着一二十米盯住他的脸。当太阳和星星同时存在过，能回忆起来的，也只有太阳。

　　“袁袁，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太可爱了！”钱小朵罕见地如小女生一般捂住嘴巴。

　　高个男生像一只企鹅般跟在肖主任、红衣老头身后，一摇一摆地走向门口。

　　“你不是喜欢成熟系的吗？”袁心不解地盯着钱小朵的花痴脸，“什么时候改口味了？他走成这个样子，是因为射击裤像一块铁板一样，让人的膝盖没法弯曲。”

　　“你怎么懂这么多？”钱小朵好奇地看向袁心，“这么冷门的东西你都知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只喜欢钱呢！”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朱教练，这位是季枫，我们省队的10米气步/枪运动员。”肖主任骄傲地指指季枫，“他啊，三个月之前在全国射击锦标赛上创造了平均环数最高、稳定性最强的记录，已经被国家队盯上了，很有望进国家队！”

　　“各位领导好！”季枫笑了起来，温润感扑面而来，中和了由于五官过于立体而产生的攻击性。

　　和记忆中似乎没什么分别。

　　“小季，可得把你那最后一发超时的毛病好好克服克服啊！”体育局的一位领导抬起手臂拍拍他的肩膀，“现在的你，不仅代表你自己，还代表了清河省的体育精神啊！”

　　“这不，刚才又超时了！”朱教练双手抱在胸前，似乎有些不满。

　　季枫点头答应，柔和的目光落在袁心身上，看得袁心心中有些发窘。

　　今天怎么偏偏化了一个上挑眼线？穿了一双尖头高跟鞋？……等等，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袁心打住思绪，鼓足勇气迎着季枫的目光露出八颗牙齿：“季枫，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依旧是那如玉一般软糯，却又带有些许金属感的嗓音。

　　“原来你们认识？”“这样更好，各位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训练中心情况，了解我们的扩建升级需求有多么迫切……”“那尽职调查时清州银行这位美女必须到场哈！”……周围人从各自角度出发，满意地自说自话。

　　“我们小时候是同班同学。”袁心只回答了钱小朵的提问。

　　没错。小学、初中都是同班，高中同校，大学同城市。似乎离得很近，却又没那么了解。

　　他之于我，只是某人的影子。是太阳旁边的一颗星辰。

　　“老同学久别重逢，是不是格外亲切啊？”钱小朵继续在季枫面前扮可爱，“怎么说也得加个微信，叙叙旧！”

　　“想要他微信，你完全可以自己去要嘛！”袁心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一只大手伸到袁心面前，小麦色皮肤包裹在黑色皮质射击半指手套中。特殊的皮质气味混合着男性气息，飘进袁心的鼻孔，她感到一丝……野性的意味。

　　“本子给我，写给你们。”季枫眼含笑意看着两人。

　　袁心熟练地翻出随身携带的黑色真皮A7手账本，递给季枫。
　　“刷刷”声在100g优质纸张上响起。

　　“果然没怎么变。”季枫微笑着将本子还给袁心，“还是喜欢随身携带纸质笔记本。”

　　袁心愣在原地。自己从小丢三落四，总是在升旗仪式忘记系红领巾、美术课忘记带彩色水笔、放学后忘记家庭作业的内容……

　　妈妈多次在上班途中返家，送各类工具、书本到学校。随后她便要求袁心随身携带小记事本，拯救她的鱼脑子。

　　小学、初中、高中，她的成长轨迹在一个个小本子中延伸开来。随着年龄增长，小本子封皮也从魔法小樱、HELLO KITTY，换成了灌篮高手、明星偶像。

　　再后来，小本子罕见地摒弃一贯花里胡哨的风格，换成一片淡淡的樱粉色，甚至还多了一把金色的小锁头。本子里的内容，则变成了某个人的生日、爱好、爱吃的食物，闪闪发亮的瞬间，以及有意无意间为自己做过的小事……

　　似乎还被季枫调侃过，自己是陈慧琳《记事本》的原型人物。

　　“小袁，你们认识啊？”蒋之义站到袁心身边，虽然口中响亮喊着袁心的名字，眼睛却死死盯住她手里的笔记本，似乎要把季枫刚刚写上去的内容悉数看透。

　　袁心应了一声，迅速将笔记本放进皮包里。

　　蒋之义微微一笑，顺手理理八级大风都吹不动的发型，看着季枫：“你好！很荣幸见到十米□□1号种子。”

　　“看过你几场比赛，很精彩。尤其是上个月东部地区射击联赛，最后一发子弹你没超时的话肯定是冠军。当然，听说你是半路出家，输给不到二十的小伙子也合情合理。”

　　袁心已心生不悦，然而季枫还是挂着一张似笑非笑、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温润面孔。

　　接下来，蒋之义如何建议回会议室研究方案，会上各家银行如何分工，尽职调查何时进行等等，袁心均记不太清楚，像在梦中一般朦朦胧胧。

　　墨色记忆被打翻，搅得现实混混沌沌。

　　直到回程的车上，行内2号人物徐行长开了口：“小袁，这几周，你先把个人部的工作放一放，全力协助机构部搞好这笔银团贷款。”

　　袁心如梦初醒，连连点头答应。见徐行长心情不错，又将最关心的事情问出了口：“徐行长，这笔业务做成，是不是也能体现在我们个人部的绩效上？”

　　“这是自然。你先别想那么多，做好眼前事要紧。”徐行长微微叹气，“都说城市商业银行活在银行圈的底层，我们不能丢了人，输了阵。在政策方面、制度方面，一定要好好研究，充分彰显出我行人员优秀的业务素质、综合能力……”

　　袁心像吃了定心丸，松了口气，连连点头，笑容灿烂。

　　绩效的事，她是故意当着徐行长的面，说给林总听的。

　　上个月的跨部门合作，大头奖金全让机构部占了，钱小朵想都不想就买入限定版游戏机、又霸气地端了好几套盲盒。而出人出力的个人部，连汤底都没喝着。

　　前排左边座位上的林洪则一言不发，脸色陷入阴影里，并不理会袁心一遍又一遍假模假式的“跟着林总有肉吃”“随时听候林总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