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一枪[射击]》冥王星暗

14、第十四发子弹

　　季枫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大呼小叫的刘予舟，径直走进客厅尽头朝南的房间。

　　原色实木门“咚”一声紧紧关闭，将门内与门外隔成两个世界。

　　门外悬在欧式吊顶中央的流苏水晶灯、滚着金边镶着蕾丝的厚窗帘乃至刘予舟身上质感极佳的睡衣，是华丽繁复的一体。而门内，却是以灰白为主色调的现代简约风。

　　单人木床上铺着灰白格子棉麻床单，床对面一整面墙被直通天花板的白色实木大书架占据。哲学、物理学、心理学、经济学、体育等书籍分门别类地陈列在大书架中。最下面一长排，则摆放着他从小到大荣获的各项射击比赛奖状、奖牌、奖杯。

　　正中央的格子中，端正地陈列着一个二十寸镀金相框。照片中季枫身着学士服，温和地微笑。年轻一些的刘予舟笑容洋溢地站在他身侧，整个身子倚在他身上，一只手揽住季枫手臂，另一只手拿着一张A4纸，仿佛在展示奇珍异宝。

　　相片尺寸较大，A4纸上的标题清晰可见：清河大学毕业生三方就业协议。

　　季风越过照片，踮起脚尖，从最书架里端的上层格子中轻轻取出一个A4大小的黑色资料夹，随后在宽大的书桌面前坐下。

　　打开资料夹，里面静静躺着一个皮面笔记本。

　　季枫从笔记本插袋中抽出一张银行卡，指尖轻轻划过“持卡人姓名”后方拼音拼出的“季林”，又迅速将其装入运动服口袋。

　　敲门声如暴风疾雨般砸下来，夹杂着尖利的嘶吼与控诉：“季枫，你个白眼儿狼，和季老贼有什么分别！我真是白养了你一场……”

　　季枫飞快站起身，不小心将笔记本带到地上。笔记本滑落，在地板上摊开。

　　一张照片从翻开的那一页中跳了出来。

　　季枫捡起照片，在尖利的咒骂声与嘶吼的哭泣声中细细地看着。背景是在清州市有名的电玩城，四个人两前两后，面对镜头笑着。

　　后排是自己和简方深。简方深一头深棕色微卷发，眼神中流露出一如既往的毫不在意。

　　前排站着袁心和常遇晴。袁心怀中抱着一只半米多长的玩具狗，狗的两只耳朵一长一短，有一只眼睛整个歪掉。但她却笑得很开心，圆杏眼弯成了一条缝。

　　这只玩具狗是季枫打气球得到特等奖的奖品。袁心当时兴奋地夺过玩具狗，一把抱在怀里，简方深却说它质量差、样子丑，带着又累赘，想要玩具的话送她一个迪士尼的布鲁托或者高飞。

　　“不是名牌狗，难道就没灵魂吗？”袁心一侧头，将狗搂得更紧。

　　接下来，吃饭、看电影，袁心始终拖着这只狗，到底将它带回了学校。

　　回想起往事，恍如隔日。季枫收回思绪，重新将相片夹回笔记本中，又将笔记本放回书柜后，才打开卧室门。

　　前一秒钟还在大喊大叫的刘予舟突然被按下静音键，继而迅速换了一种频率，用忽高忽低的哭声填满空白。

　　“妈，您多保重。”季枫把刘予舟扶到沙发上坐下，径直走向门口。

　　“季枫！敢用老贼的钱，就别认我这个妈！”刘予舟怒吼着。

　　季枫微微叹气，踩着后跟还未提好的运动鞋便逃离家门。

　　走出小区之后，黑暗已经吞没了整个世界。季枫在一棵叶子已经掉光一半的大树下停住脚步，静立着，任萧瑟的夜风穿过薄衣，穿透骨骼。

　　半晌，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幽幽微光映照着轮廓分明的脸庞，已看不出任何情绪。

　　“喂，张医生您好，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感谢您一直给妈妈做心理咨询，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但是今天，我……可能让她受到了一些刺激，所以想请您主动关注一下她的情况……谢谢，真的万分感谢……”

　　挂掉电话后，季枫对着僵住的手呵气，接着又拨通一个电话。

　　“刘姨您好！不好意思，我知道您今天休假……”

　　“可不可以，请您提前回到我家……啊，不是需要做夜宵，您在，我妈会安心一些，加班费我随后转给您。……太感谢了。”

　　两通电话打完之后，季枫才拦下出租车，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工业银行自助银行前下了车。

　　将银行卡插入卡槽，输入密码，余额显示为200万元。

　　季枫突然感觉这仿佛是一场上天安排好的局。恰巧就在这个时刻，在这个地点，为这样一个人，动用这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金额。

　　此前季枫一直不知道这张卡里有多少钱。这张卡，是爸爸季林在他16岁生日当天送给他的。

　　父子两人坐在城市公园的长椅上。是早春3月的天气，风尚带着些许寒意。

　　季枫仍然记得那天湖水的咸腥和泥土混合青草的味道。爸爸仿佛和这味道融为一体，说不上到底是好闻还是难闻。

　　季林无比怜惜地着他，从西装内袋中拿出这张银行卡，塞到他手里：“小枫，16岁是大人了。爸爸不能一直陪着你，这个就当你的生日礼物。每年你生日，爸爸都会往里面打一笔钱。”

　　季枫低着头，小声回答“我不要”，又将银行卡推了回去。他自小跟着妈妈长大，一直被灌输“你爸是老贼，是负心汉，是十恶不赦的魔鬼”的思想，尽管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是看着天天哭泣、咒骂的妈妈，他心中生出无限怜意，想通过完全认同她来安慰她、保护她。

　　“拿着吧，密码是你生日。”季林将银行卡塞在他口袋中，“我太了解你妈，无论什么都要在她的掌控之下。这笔钱作为你的秘密基金，人长大了，总有点自己想做的私事。”

　　季枫看着苦笑的季林，没有再推辞。

　　季林又提出带他去空中旋转餐厅吃一顿生日餐，季枫果断拒绝：“上学时间逃课出来已经很不应该了。而且，妈妈知道你私下和我见面，一定又会生气。”歇斯底里症说不定也会发作。

　　当晚回到家时，并没有期待中冒着热气的满桌好菜与插好蜡烛的生日蛋糕。屋内一片漆黑冰冷，保姆刘姨也不见踪影。

　　刘予舟枯坐在黑暗中，幽魂一般冷笑着：“叛徒！”

　　季枫当下便明白，她一定跟班主任联系过，也知道了季林将他带走的事。每年生日那天，她都会有意无意给老师打电话，有时问近期表现，有时咨询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为这一天的到来做着准备。

　　季枫放下书包，走到妈妈面前乖乖拿出银行卡：“妈妈，爸爸他……给了我一张银行卡，说每年生日都会给我打钱。”

　　刘予舟使劲抓住季枫的双肩，拼命摇晃着：“你拿他的臭钱干什么？妈妈牺牲这么多，还养不活你一个人？”

　　“妈，我不会用的……这张卡给你。”季枫低声说。.

　　“拿开！一股骚臭味。”刘予舟推开季枫，把头扭到一边，皱起眉头，一会儿突然变了张脸，“不然这样，等老贼死之前，我们娘俩到他床头，把这张卡狠狠地甩到他脸上！”话毕哈哈大笑起来。

　　季枫默默地走回房间，饿着肚子扭亮台灯。16岁的生日夜，他再一次翻开那本给予他些许安慰书，在惨白的灯光下反复读着那句话：人生苦难重重。

　　然而这一次似乎不太奏效。他开始极度渴望端起气步/枪，与枪和靶融为一体的感觉，将身边所有的人、事都隔绝在外。

　　恰如此刻的心情。走出自助银行，季枫已等不及，想立刻飞奔回到体育训练中心去。

　　11月30日的太阳按时升起。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只不过又是一个平平常常、庸庸碌碌的日子。然而对于袁心而言，这无异于她的“生死关”。

　　上午十一点，当她深呼吸几次，用微微颤抖的手点开业务系统，看清上面显示的数字时，禁不住连续揉了三四次眼睛，又重新刷新了三四次系统。

　　结果确定无疑：在袁心的姓名、员工号后面，清晰地显示新增个人客户存款为1433.4万元。

　　袁心火速导出明细，除参加过沙龙的VIP客户和钱小朵之外，又多出两个新名字：季枫200万，常遇晴200万。

　　还有一点不可思议。蒋之义的存款余额居然从原来的350万元增加到550万元！

　　此刻袁心没有时间与心思去细想个中缘由，任凭心中的感激溢满整个办公室，再蔓延到整栋清州银行大楼、整个清州市。

　　她热爱的、追求的都市生活，在平均水平之上一点点的那种生活，似乎保住了。

　　午饭前，徐行长的秘书果然给袁心拨来内线电话，通知她立刻前往行长办公室。

　　离开办公室之前，袁心再次确认一遍存款总金额，才信心十足地来到徐行长办公室。

　　“小袁，做得不错。”徐行长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指着存款明细表说，“任务超额完成了。”

　　“尤其是这个客户，”徐行长右手食指指向“蒋之义”的名字，“咚咚”敲了两下，“这是个难得的高价值客户”。

　　“是的，徐行长。”袁心不自然地陪笑，“我并没有去营销这个客户”几次冲到嘴边，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游魂一般回到办公室，袁心把门紧紧关上，瘫坐在办公椅里。

　　危机解决了，厌倦之感却从心的最深处悄悄升起，越扩散越广，逐步渗透进每一个细胞中。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它压下去，再猛灌几口鸡汤，而是仍由其游荡了一会儿。

　　小命被拿捏在别人手中，自己没有一丝做主的权利。然而，自己又不如常遇晴命好，想要物质条件的生来便有，想学习的艺术能够放手去学。

　　季枫本来也有这样的条件，但是他却勇敢得多，主动走向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不知该怎样感谢这两个人，还有倾囊相助的钱小朵。

　　以及莫名其转来存款的蒋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