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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旧年 ...

  •   铮——

      不平剑落在地上,蔺疏脸色苍白,怔怔地看着章温珩伤痕累累的手,章温珩先一步将手摊开,装模作样地在蔺疏眼前晃了晃,咳了一声:“我这伤可怪疼的,出去后你可得赔我。”

      蔺疏问:“既然知道会疼,为何还要碰?”

      章温珩也问:“你在明知故问么,蔺疏?”

      蔺疏别过头,避开章温珩灼灼的目光。

      他是真的不知章温珩么?

      他只是不清楚自己。

      刹那间,周围的白雾散去,一道天光破云而出,煌煌日头升起,照亮这漆黑的夜。

      长夜已明。

      袅袅白烟散开,满街的屋宇鳞次栉比地排列,青砖石瓦、檐牙高啄在日光之下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原本死寂一般的街巷忽然传来各种各样的人声,挑担的大叔擦着汗从巷子里钻了出来,热络地叫卖着他的货物,卖面的老板撒了一把面粉,揉搓着他手下的那块成形的面团。

      “吃面嘞,来吃面咯——”

      “今儿现杀的鱼,可鲜了,公子进来尝尝?”

      “那盒胭脂好看,买一盒赠与刘家妹妹,她一定欢喜!”

      是烟火人间。

      是心中红尘。

      章温珩问:“这是你记忆中的京都吗?”

      蔺疏也有些怔忪,他已然太久没见过这样的京都了,上次同章温珩一起来京都时,心境不静,后来又出了林瞻一事,并没有怎么注意京都的模样。

      他以为,他早就忘了的,自与章温珩那日不告而别之后,他刻意将所有同京都有关的、所有记忆里美好的东西通通地深埋,若非昙袖后来凝成器灵,重新出现在他眼前,他连他自己是谁,是否为人都快要忘了干净。

      可原来,他从不曾抛却这些吗?

      春日的杏花缀满枝头,沉甸甸的,被风一吹,落满迎面向他们走来的两个少年一身。

      “那有卖鱼的,蔺疏,今日蒸鱼吃嘛!”

      “都说吃鱼可明目,你最近这般爱吃鱼,怎么不见你在先生面前眼睛放亮些!课上先生都快贴到你脸前了,你还在那画小人画小人!现下可好,先生也不罚你抄书,要你画一百个小人明日交给他,你今日熬夜莫要来烦我!”

      少年蔺疏挥袖,快步走了。

      少年章温珩背着书箱,瞧了瞧卖鱼的大叔,边追着少年蔺疏边嚷嚷道:“这不正因为要熬着,我才想着多吃些嘛!不然到了夜里,腹中空空,脑中也空空,一个小人六个圈,只能给先生画六百个大饼圈了!”

      少年蔺疏不理不睬,大步向前,杏花飘过他轻轻勾起的嘴角,砸在紧随他身后的少年章温珩脑门上。

      少年章温珩摸了摸额头,垂丧地停步。

      “行了。”少年蔺疏转过身,翻了个白眼道:“买了你拎,离我远些,我讨厌鱼腥。”

      少年章温珩抬头笑了笑,连声说好。

      杏花吹落,绿柳新扬,夏日的荷花层层叠叠开满了湖面,翠绿的荷叶摇摇晃晃,低垂露水。

      “今日去那诗会做什么!你明知道那群人向来看不惯我,你与我走得近,他们可不捉着你欺负吗!”少年蔺疏不耐地看着少年章温珩,满腹都是刚刚被那群世家子弟气出来的怒火,又一想刚刚少年章温珩一身湿漉漉的站在那,被他们嘲讽奚落,怒火更甚。

      “我怎么知晓他们今日在这开诗会,我就是看这莲藕新鲜,想摘一些晚上回去煮甜汤喝。”少年章温珩嘟喃道:“再说,你不是舌战群儒,将他们的诗会批得一文不值,他们都带着小厮灰溜溜地跑了,换别的地方去开破诗会去了,你还有何好气?”

      “是,我不该气。”少年蔺疏瞧了少年章温珩一眼,又撇过头,哼道:“便该由着你被他们欺负,岂不妙哉?”

      少年章温珩转了转眼珠子,嘻嘻道:“哪能真由他们白欺负去,我把自个剥的莲子同他们换了,换成他们小厮剥好的去莲心的莲子,等等他们吃进去,有他们吃苦的地方!”

      说完,少年章温珩揽过少年蔺疏的肩,从身后掏出一袋莲子,在他面前抛了抛,笑道:“走啦,回去叫荇姨给咱们煮甜汤喝!压压你的火气哈哈哈!”

      少年蔺疏愣了愣,片刻后又轻轻哼了一声。

      那莲子被抛至上空,秋风吹拂,枫叶四飞,落下人一身萧索。

      “蔺疏,说好的今日去登山,你为何不去了!”少年章温珩烦躁地挠了挠头:“那琴店老板也忒会使唤人,偏要今天逮着你去店里试琴音,怎么?就你是周郎,天天曲有误,非你顾不可了!”

      少年蔺疏也很抓狂,他道:“谁知道那些世家子为何突然将诗会定到了三日后,琴店老板赶了一批琴出来卖,我又有什么办法!”顿了顿,他又道:“要不你先去,我快些将事情做了便去找你。”

      少年章温珩恹恹地答应了。

      结果他在山顶用树枝给蔺疏扎了个小木头人,还顺便用石头刻了一百遍“蔺疏,小人也”,蔺疏也没来。

      夕阳垂落,晚霞漫天,他坐在树下,又用泥土将那刻了一百遍的字给填了,觉得自己简直无聊极了,心又想,难不成蔺疏真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吗?

      少年章温珩有些气,本打算在这山头坐在一晚,可没一刻钟,碰上了一个砍柴火回家的老大爷。老大爷腰折了,他便上前去将柴火扛在自己身上,送老大爷下山,结果弄得自己一头一脸都是木屑土灰,狼狈极了。

      还是得回去清洗一下,不然蔺疏那个爱干净的性子,非得……啊啊啊!为什么又想到蔺疏身上去了!

      他气鼓鼓地往家里冲,结果闷头走了两步,便听到几声喘粗气的声音在他前方传来,他抬起头看去。

      ——是少年蔺疏。

      少年蔺疏一身是汗,难得狼狈的模样,瞧少年章温珩看过来,不满道:“都这般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少年章温珩立即怒了:“不是你让我等你的吗!”

      少年蔺疏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天道:“你不会看时辰吗?这个时辰了,难不成还能再登山吗?”

      “行,你有道理。”少年章温珩气极反笑,恨恨地推开蔺疏往前走,不料蔺疏捉住他的手,诶了一声:“怎么就生气了?家中已经做好饭菜,就等你回去了,难不成你今日还要离家出走么?”

      少年章温珩停下步子,转头瞪着少年蔺疏,直到少年蔺疏垂头咳了一声,解释道:“是,是我忘了时间,今日正好得了一张好琴,便忍不住坐那多试了一会,没成想突然来了客人,老板硬拉着我,叫我帮衬着卖了,说多给我些钱,我便……”

      少年章温珩仍瞪着眼,少年蔺疏便只好硬邦邦道:“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住……”

      “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少年蔺疏掏了掏袖子,掏出了一个锦盒,冲少年章温珩挑了挑眉,得意道:“我挑了许久,才挑到这块好玉,可惜就是那匠人雕工差强人意,好赖还是能看出个模样。”

      “我可没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章温珩,生辰喜乐。”

      少年章温珩接过锦盒,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里那点委屈就立马偃旗息鼓,后知后觉生出了一点欣喜。

      “真是我的生辰礼?”

      少年蔺疏矜持地点了点头。

      皎皎星子散在夜空,和那漫天温柔月华一起静静地洒落,锦盒中的物件流转着耀人的光彩,让少年章温珩瞠目结舌。

      “这便是你挑了许久,花了许多心思为我准备的?”少年章温珩捧着锦盒的手开始发颤:“一只,一只玉雕的螃蟹?”

      少年蔺疏矜傲地又点了点头。

      “我说我喜欢螃蟹,是我喜欢它们被蒸熟、吃入我腹中的滋味,不是喜欢它们张、牙、舞、爪、的、样、子!”

      少年蔺疏愣在原地,山脚桂花馥郁的香气钻进他鼻尖,他打了个喷嚏,捂着鼻子扭头跑了,少年章温珩则一手玉螃蟹,一手木头小人,追在他身后不住地叫骂。

      “我瞧你是把你自个雕成螃蟹送我了罢!你个大螃蟹!”

      等新雪飘落,天地裹素,大街小巷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满街都是买卖年货的行人,脸上俱是一派喜色。

      “买了爆竹还有守岁吃的糕点,都全了罢?”少年章温珩数了数篮子里的东西,冲少年蔺疏道:“铮叔说今年门口的春联你写,你红纸买回家了没?”

      少年蔺疏道:“早买了,给昙袖的蜜饯买了没?她最近闹得很。”

      “啊,忘了忘了!”少年章温珩拍了拍头,把篮子往少年蔺疏怀里一塞,连忙跑了。

      月光将浮云推开,与庭院里的雪色相融,老树下还留着扫成一堆的爆竹纸,像个红艳艳的小火堆。

      蔺铮举杯,难得露出温和的笑意,对众人道:“每到此时,总得说几句吉祥话,求一求来年气运,可人这一生,总是求多得少,何况咱们眼下阖家平安喜乐,倒也想不出有什么好求的了,便只寄望来年万事顺遂足矣。”

      少年蔺疏瞥了眼一脸喜色的少年章温珩,出言道:“那可不行,父亲,章温珩的功课还是得求一求文曲星的,不然他顺遂了,先生可得给他气病了。”

      少年章温珩瘪着嘴,捏着一颗蜜饯去逗昙袖,昙袖啊啊啊地伸手去抓,口水留了她娘沈荇一身。

      沈荇道:“你可别逗她了,给你抱着,把我的新衣都弄脏了。”

      “是,温珩的功课还得再努力些,但蔺疏啊。”蔺铮摸了摸胡子,道:“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严以律己,再去苛求别人,晓得吗?”

      少年蔺疏便闭了嘴。

      沈荇翻了白眼道:“大过年的,别跟学堂上课似的,还得听你满耳朵的教训,少说两句罢。”

      “不说不说。”蔺铮道:“只希望我家儿郎姑娘岁岁朝朝,喜乐如常,不求大富贵,只求小安康,无风无浪度过此生即可。

      外头街巷的爆竹声又响,昙袖抢了蜜饯,闷头转回沈荇怀里,把沈荇撞倒在地,惹得她哎哟了几声,蔺铮则在一旁无奈地摇了摇头。少年章温珩抛了颗蜜饯到嘴里,又趁机塞了一颗到少年郎蔺疏嘴里,换了一记白眼。

      又一年新春。

      时节轮转,四季变迁,眼前的景色来来去去,两个少年的身影也逐渐消散在巷陌之中。

      章温珩扭过头,轻声道:“好多年了,蔺疏,你也并非像你所说的那般,全然忘了,不是吗?”

      蔺疏不答,只沉声道:“我会将你送出去。”

      “我同你一起出去,我说过的,我会陪着你。”章温珩不等蔺疏开口,又道:“这是你的心魔,你应该知道,我们要怎么出去罢?”

      蔺疏垂头,望向章温珩,章温珩也不避开目光,最终是蔺疏先撇开头,带着章温珩去了那条二人已走过无数遍的巷子。

      ——蔺家。

      “是我小觑了他们阵法的演变,本以为跟上次鱼芗村一样,只不过是做个更大些的幻境,没想到我一进了这幻境之中,就被人催动魔气,一直困在心魔之中,浑浑噩噩。只是进来时,我留了一点心眼,将自己的元婴藏进剑中,留住了一丝清醒。”蔺疏道:“但总归是因我之故,被人钻了空子,牵累了你。”

      章温珩无奈地笑了笑,道:“你总这样逼自己。”

      走进蔺家所在小巷,街道外的艳阳与人声仿佛一瞬间被隔绝,上空乌云密布,隐有电闪雷鸣,一副风雨欲来之势。

      蔺疏挡在章温珩身前,小心地推开门,庭院中却一片静谧,唯风拂过,吹得老树低头,树叶摩挲。

      难不成是他们料错了?

      就在此时——

      老树的枝条被风吹起,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巨手,忽地向二人袭来,二人还没反应过来,白光一现,长剑从蔺疏身后飞出,护在二人身前,却反被枝条绑住!

      蔺疏掐诀收剑,扭头喝道:“你先出去!”

      一息之间。

      章温珩还未来得及动作,树枝虬结而成的巨手将那长剑向前一推,破开蔺疏身前凝聚的屏障!

      “蔺疏!”

      长剑刺入蔺疏的身体,将蔺疏整个人举到空中,黑气绕着树枝向蔺疏席卷而去!

      而上空乌云滚动,渐渐在空中凝聚成那张黑气脸的模样。

      “何必挣扎呢?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善意,何必还坚守什么君子之道?有什么用处!哪里有做个魔修痛快!”

      黑气脸阴森地笑着:“入魔罢,二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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