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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树欲静而风不止(七) ...

  •   李古尔今日亲自去刑场给郑莞尔撑腰,生怕行刑过程让别有用心的人给捣乱了,没能达到震慑众人、为郑莞尔立威的目的。最终,郑莞尔让他赦免了有福,让他感恩戴德地为自己所用,这在他意料之中。可没想到的是,刘氏的心腹男仆她也赦免了,明面上给众人的理由是“毕竟是刘夫人的心腹,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可让李古尔有些诧异了。

      于是在从刑场回军府的路上,李古尔一改往日骑马的做派,和郑莞尔同乘一辆马车。车上他问道:“为什么赦免刘氏的心腹?我还以为你会趁此机会立威,杀杀刘氏的威风呢?”

      郑莞尔听罢,尤其是李古尔也和旁人一样称呼发妻为“刘氏”时,笑着答道:“看来想杀杀刘氏威风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说完,眼底含了些调侃的笑意,不等对方辩解便接着说道:“我也想报一匕之仇来着,别说是她的心腹,我还想拿匕首狠狠刺她一刀呢。可是那样一来不正中了有心人的下怀吗?今日我若真仗着你的宠爱,斩杀了刘氏的心腹,狠狠地打她的脸。”

      她停顿了一会,盯着李古尔,神情颇为严肃,“以你对刘氏十几年的夫妻,你说她会善罢甘休吗?那样一来她会怎么做?”

      李古尔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她会……”他停住了,没有接下去。

      “她必会卷土重来,利用母家和自己是晋王原配夫人的地位,以及在军府后宅十几年的经营,不折手段地证明自己是晋王的原配夫人,是这河东后宅的女主人。那样的话,我和翠枝乃至子轩就是她证明自己地位最好的靶子。而一旦我和她处于这种对立关系后,你四弟妹林氏怕最得意了吧。她在河东后宅埋了这么多棋子,如今总算可以统统派上用场了。”

      李古尔听完后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声,许久之后回道:“说起来也怪我。从前颇为看重林氏,也经由她办了一些事。有些事我不便让刘氏处理,有时候会让古修和林氏去替我办,比如迎娶你入门的婚礼……”

      “那林氏这般热衷你的后宅之事,怕是对你当年悔婚之事多有介怀吧。”不等李古尔说完,郑莞尔就颇有怨言地说道。

      “咳……我和她压根没有……”李古尔刚想解释一番,后来反应过来,扯着嘴角笑道,“她埋再多的棋子有啥用?今天刑场上有福那番表态,这些棋子不都成了为你做的嫁衣裳嘛。再说了,你如此大度,自我纳了翠枝后,每每都让我宿到她院里。纵使我与那林氏真有什么,想必你也不会在意。”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浅浅,又都有些勉强。最后,还是郑莞尔率先开口,说道:“如今这番操作,我既利用你晋王的招牌和宠爱立了威,刘氏也保全了面子,若她肯接了我的善意日后不为难我和翠枝,那自然最好,往后我与她自能相安无事。若她还有进一步动作,我今日也算在众人面前做足了善意,日后真借着你这张虎皮对她痛下杀手也显得合情合理,是她做的不仁义,而免让你承受宠妾灭妻的太多非议。”

      李古尔点了点头,随后握住郑莞尔的手,无奈地轻摇了一下头,说道:“莞尔,我从没想过让你做妾,也没想过让你为难。我会护着你的,你放心。”

      郑莞尔冲他微笑,“我出身世家,又是太原王氏女的女儿,从小我母亲就教我如何谋算人心、杀伐果断,这河东后宅再不安宁,也总复杂不过皇家后宫。我即能在宦官做自己的贤妃娘娘,也能在这河东后宅中安身立命。所以,你不必替我担心。”

      听罢郑莞尔的这番话,李古尔有些释然,却也有些失落。皇家、后宫、那远在长安的皇上,都是他和郑莞尔之间隔阂,他其实并不像听太多。
      ……

      夜里,郑莞尔侧躺在床上,李古尔从她身后紧紧揽住她的腰,想要有所动作,不曾想郑莞尔握住他的手,阻止道:“今天刑场这么一番折腾,我累了。”

      这番拒绝可让李古尔有些懊恼,先是她受伤养伤许久,他没敢碰她;后是他纳了翠枝为妾,要在下人和别人面前显示对翠枝的旧情和恩宠,不得已连续一个多月都歇在翠枝的屋里,几乎也见不上郑莞尔的面。如今,按照郑莞尔的意思,自己今天在刑场上给林氏安插的男仆有福和刘氏心腹男仆一顿下马威操作,想着她总该原谅自己了。

      没想到自己迫切想要与她有肌肤之亲,而她却有些冷淡的模样,再联想起前些时日,她还老把自己往翠枝院子里推的行为,不禁有些醋意和赌气,说道:“这些时日来,我倒是见识了那翠枝的好处。想起当年她去亲仁里向我表明心意的时候,那时候真应该带她回代北的。”

      郑莞尔近些时日来,一心为着日后自己、翠枝和子轩的日子筹谋着,盘算着今日刑场上的一幕幕,生怕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不能达到预期目的,到如今这件事情了结,一根绷着的弦总算松下来,却也让她感到身心俱疲。因此,她没听出李古尔话里话外的反讽之意。

      她闭着眼睛,随意地回道:“是啊,翠枝姐姐惯会伺候人,又温柔体贴,你总算知道她的好了。……”后面又轻声哼唧了一下,便沉沉睡去了。

      半夜醒来时,她翻了个身,借着微弱的月光,她可以隐约看见黑暗中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她轻声试探道:“古尔,你醒了?”

      “嗯。”黑暗中传来沉闷的男声,没有多余的话。

      凭着对李古尔的了解,郑莞尔意识到他要么是有心事,要么是生气了,于是问道:“你有心事?”

      “没有!”声音依然沉闷,话语依然简短。

      “那你生什么气?生我的气吗?”郑莞尔这问话,乍听起来像疑问,言语间却有种笃定的感觉。

      她之前自顾自地熟睡,留李古尔一个人生着闷气。期间任由李古尔怎么撩拨抚弄,她都没反应,酣睡如一头死猪,早已让李古尔满肚子窝火和委屈。这会儿她主动问起,他便也气鼓鼓地回道:“我一直在想,当初你想把翠枝送给我的时候,我若收了她,如今会怎样?”

      说着不等郑莞尔回答,便开始动手解她的胞衣。这会儿她睡了一觉精神气也恢复了,自是听出李古尔话里的赌气之意,身体迎合着他,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回道:“如今会怎样?二十年了,估计能给你添好几个儿子或女儿的。”

      话刚说完,李古尔的双唇便压上了她的嘴巴,生生地堵住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两人一番干柴烈火后,他搂着她,问道:“你是生性大度,还是压根不在乎?为什么我宿在别人的院里,你从来都不曾找我?”

      郑莞尔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后来意识到黑灯瞎火的对方未必能看到自己的表情,于是反问道:“那你希望我怎样?如一般以色侍人的宠妾,胸大无脑地大吵大闹,惹得旁人看你笑话?还是和有些个善嫉不能容人的正妻,闹得后宅不宁,让你坐立难安不想归家,好让你日日留恋外面的烟花柳巷?”

      “你知道我的意思,别随便岔开话题。”黑夜里,李古尔故意压低声音,以免在寂静的子夜里显得太过突兀。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郑莞尔轻声回道。

      李古尔有些语塞,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问什么,只是觉得委屈、不满和嫉妒。他不喜欢郑莞尔这么平静的样子,不喜欢郑莞尔把他推向翠枝,或者把翠枝推向他,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他希望郑莞尔能吃醋,能如一般的女子担心丈夫宠爱别人而忧心……

      许是多年的分别带来的不确定,又或许是她被当作魏国夫人“沈珍珠”初送到军帐中时对他的抗拒,也可能是当初她奋不顾身、以死相搏想要回到皇上李谦身边,与他一同殉国的打算……凡此种种,都让李古尔觉得郑莞尔对他不似从前那般深情和笃定,也逼得他不得不承认郑莞尔对李谦有感情,而且很可能不比对自己的浅。这让他不甘心,这么多年自己最爱的人就是她,可偏偏在她心里,自己却未必是第一位的。

      许久,他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我当年如今日这般,你父亲必不会拒绝我的提亲,皇家也不敢那般诓我。”言辞之间是不甘、怨恨和“穷少年被欺发迹后忆往昔的狠厉”。

      郑莞尔了解李古尔的为人,明白他曾经对自己的爱,还有现如今对她的感情和寄托;也在母亲临终前了解到当年三哥郑日冬哄骗他南下出兵勤王的内情,她不希望李古尔一直陷入到这种无用的纠结中,于是安抚他道:“若你如今日这般,我父亲答不答应你,我不知道,但我可绝对不会应下这亲事的。我当年可是青春少艾、貌美如花的世家千金,可绝不会嫁一个年过四旬的糟老头。纵使那糟老头手握重兵,那也不行。”

      李古尔被她这番俏皮话逗笑,没刚才那么生气了,轻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当年就如这般,全权掌控沙陀兵马,又能攻下河东的话……”

      不等他说完,郑莞尔便接过他的话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想,当年你正是少年,没有母家助力,生母身份不显,却能凭自己之力在军帐中站稳脚跟,甚至带领族群一支重要的部落扼守代北,已很不易,称得上是少年英雄。后来奉旨南下讨贼、收复长安居功至首,受封河东节度使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不过二十七岁,是何等风光。你已经做到了很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不要再对你我的过往有太多执念了。”

      “可纵使这般,占据了河东,我还是没能娶到你。最终,没能共同养育我们的孩子,如今还不能正大光明地一家团聚。而如今你的身体欠佳,你我也很难再生养一个孩子……”李古尔言语之间有太多的感伤,一想起那日郎中说郑莞尔身体欠佳、早年生育休养不佳留下隐疾、年龄太大不易有孕等诸多方面影响的诊断后,他更是难掩失落之意。

      郑莞尔在黑暗中轻叹一声,幽幽地说道:“要怪,便只能怪你我有缘无份。”说着停顿了一会儿后,她接着说道:“客居河东的那几年,我听闻了很多有关你的消息,步步为营攻略忻州、代州,策反珂岚军献城,兵围太原,药儿岭战死……如此种种。尤其是听闻你死在药儿岭的时候,我无数次都在后悔,后悔不该从云州逃走的,那样我至少可以陪着你。我后悔了,后悔处心积虑从云州逃走、离开你。尤其是我舅家上下三百口人惨遭魏博军杀害后,我明白纵使自己牺牲幸福,甘心做一颗棋子、一个纽带去连接权势的这头与那头,却依然无法让王家和郑家延续从前的荣耀,我后悔了。”

      “我当初就该留在云州,陪在你身边的,古尔!”郑莞尔说完,将头埋在李古尔的胸膛,低声地抽泣着。皇上李谦对她的爱,曾让她抚平伤痛,温暖过她,因此她也曾回报他一心一意待他。自己曾在新婚之夜告知他,自己非完璧之身,他坦然接受不曾过问往事。如今,自己在李古尔身边,面对李古尔的深情,她依然只能掩下对皇帝的担忧和挂念,以此回报李古尔对她的爱和宠。

      “往后余生,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许久,郑莞尔收住眼泪,轻声却坚定地说到。

      这句话好似一下子打开了李古尔的心结,他仿佛终于能够从不安、后悔、懊恼、怀疑和患得患失中解脱了,搂着郑莞尔轻声应道:“嗯。”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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