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往事》清祀辰时

4、chapter 4

　　“你还记得吗，其实当年我俩以前的理想很相似······。”
　　“我知道，结果只有你坚持下来了。”江眠突然插话。
　　“你高中一开学的自我介绍就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说自己以后要当科学家。我都记着呢。”他坦坦荡荡地笑着对许沉云说。
　　许沉云被那句“我都记得呢”弄得心乱如麻。他喝了一大口水，也学着对方，大方地说:“没呢，还差得远呢。”
　　江眠笑而不语，继续埋头吃东西，许沉云却一口都吃不下去。他摸不透对面那个人，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记得所有的事情，与他的对话又客气疏离得确实很像普通同学的会面。眼看着桌前的菜即将被扫荡光，他脑子又一热。
　　“你有对象了没？”他急急地说。
　　对方拿着叉子的手顿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头看他，此时对方脸上已没有之前那自如的笑容。
　　“没有。”他说。“你呢？”
　　“我也没，”许沉云顿了顿，“从高中毕业后就没谈了。”他特地加重音。
　　“噢······”
　　现在轮到许沉云疯狂低头喝水了，他不敢看对方是何表情。又是一阵沉默，他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没带脑子。
　　“那怎么不谈，你爸妈不急？”对方问。许沉云鼓足勇气抬头，却发现对方已换上了似乎是客气的笑容。
　　“那你爸妈怎么也不急？”许沉云恼火起来了，他死盯着江眠似有非有的笑，盯着盯着，眼前就一片模糊了。
　　各种情绪像一团乱绳般缠住了他的大脑。他不想去分辨了。
　　“你是为什么，能做到这么淡定，这么客气，我为什么做不到？”
　　”当初是你丫的傻逼自己单方面断掉所有联系，你问过我的意见了没？”
　　“你不给我道个歉，你在这跟我玩什么客套呢你？”
　　许沉云一句接一句地发泄，他努力压制住自己的音量，却没控制住哭腔。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从桌旁抽了几张纸，站起来，倾身将自己脸上的水渍拭去。
　　他的眼前又恢复了一片清朗。紧接着，他的视线又被江眠的黑西装覆盖。大吉岭茶的气味将他轻轻柔柔地环抱。
　　“对不起。”对方在他耳边说，像卸下了所有包袱似的，还隐隐带了点哭腔。
　　许沉云怔住了。
　　“对不起。”对方又说了一遍，这次好像是说给他自个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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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沉云又来到了天桥上，这会儿的车流已经没有了饭点时急哄哄的劲儿，像浮着廉价亮片的河流，从脚底下穿过。许沉云趴在天桥的扶手上，江眠侧着头看他。
　　像极了高中时候的许多个傍晚。
　　“所以，你为什么装得一副非常客气的样子？好像曾经什么也没发生过。”许沉云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我也不敢一上来就和你道歉，我就想着，如果我们再相遇后还是会变成陌路人，那我还是装作陌生一些，客气一些吧。”江眠闷闷地说。
　　“那你的戏还挺好。”许沉云如释重负地笑了，“不过我现在吹着这风，突然清醒了。如果你是真的在和我客气，那也是正常的。七年过去了，有什么是走不掉的呢。”
　　许沉云突然嗅到空气里有一股淡淡地烟味，他偏过头，有一小簇火光在江眠的手心里跳动着。
　　他看着江眠夹起烟，路灯将烟头飘出的，如丝般的尘埃，晕染成落日余晖的色泽。
　　“江眠，”许沉云朗声喊他，噙着笑，“其实我本来想再见到你的时候揍你一顿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真的见着你了之后，我突然没脾气了。”
　　“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你当年为啥把我的联系方式全删了，还把电话和□□都给弃用了。”
　　“光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许沉云一句接一句地喊着，喊到最后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
　　江眠熄灭了烟，说，好，我本就应该告诉你的，我来得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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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这顿约饭又开始了新一轮。
　　许沉云找了个清吧，拉着江眠往里走，边走边说你丫的手怎么变得这么粗糙，你是当经理又不是去搬砖了。
　　“给资本家打工也算变相的搬砖啊。”江眠笑了，“你怎么回事，来了几年北京就全用北京人说话的腔调骂人了，你忘了咱老家骂人咋骂的？”
　　“我可去你的，我以前这么骂人，你就白我说我不文明。”
　　许沉云拉着江眠在吧台前坐下，看了两眼酒单，突然一拍脑门。
　　“你不能喝酒的，我给忘了。”
　　“没事，我可以陪你喝两杯的。”
　　“那可不成，你等下喝醉了就没法和我讲了。”
　　许沉云自作主张地给江眠点了加冰的柠檬水，自己点了杯伏加特。
　　江眠看着许沉云兴致勃勃的神情，他意识到对方的性情确实是一丁点都没改变，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容易记恨他人，像个小孩似的。
　　可就是自己，让眼前的这个人，在心头一点一滴地累积了这么多委屈和怨念。
　　他歉疚地别开眼，心想着自己确实挺混蛋的。
　　“喏，你的水，讲吧讲吧开始吧！”许沉云仿佛在对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瞎起哄。
　　江眠开始混乱地说，他突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边说着，心里边泛出一些酸涩的懊悔，像闻到了洋葱似的，鼻腔堵着，辛辣的液体直往眼睛上冲。
　　他说，他不是高考失利了嘛，许沉云去了清华，他就留在本省一个很普通的211。
　　他爸欠了很多债，高考完才告诉他。他妈就是个小中学的后勤，工资很低。
　　他说，他要边打工边赚钱。手上的茧子，有一些就是打工的时候攒下的，后来他也没护理，就这样了。
　　那时候许沉云考上清华，县里的，市里的奖学金给了一批又一批。许家办了升学宴，很风光，许沉云飞去了北京，站在清华园的门口合影留念，笑得意气风发。
　　他看着□□空间里许沉云的那张照片，突然猛地惊醒，他们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了。
　　”在我们曾经的构想里，我们要一起考清华，一起戴博士帽。但只有你一个人完成了，完成得很好，当时我在想，我没有和你一起，对于你来说，好像也不是特别大的事。”
　　江眠说着，认认真真地看进了许沉云眼里，很奇怪，他明明没有喝酒，却有了几分醉意。
　　“所以我就把联系都断掉了，我知道你找了很多人要我的联系方式，我让他们都帮我瞒着。”
　　许沉云托着腮听，他还是兴致勃勃地笑着，但江眠好像看到了他眼里的晶莹——也不知道真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江眠不想用太多渲染的词汇，也不想过多地揭露自己过去一点一滴变迁的心情。他只零零碎碎，言简意赅地说出“后悔”“想念”。
　　“嗯，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许沉云有些没回过神来。
　　“我现在想问问你，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就，关于我，关于我们。”江眠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神情有些紧张，又有些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