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白》野韭

5、第 5 章

　　人这一生，没有失去就不会珍惜，只有失去才懂得珍惜！

　　关暮禅在睡梦中忽然想到这句桓古不变的真理，说的可真好!
　　正如他那一整夜所经历的，在这之前，他从来没觉得生命有多可贵，然而在生命遭受危险时，那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次。

　　渐渐苏醒，他感觉到自己躺在松软干净的病床上，身上盖着棉被，虽然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味道，但是总比露宿荒郊野外好吧，想想那一晚没吃没喝、挨冻受累，浑身都难受得要命，被一个比他瘦弱、比他年龄小好几岁的男人背着走了四个小时山道，冻得麻木的腿脚，被塞进一个陌生男人怀里取暖......

　　回忆到此，视线一点点清晰，他躺在雪白的病房里，吊瓶里还有小半瓶药液，病房的味道不太好闻，有些庞杂，消毒水混合着药味、陌生人的汗味，旁边还有三张病床，都躺着病人，其中不知哪个老头打呼噜特别响，这是间四人病房，他的病床正靠在最边上，这个位置应该是最不被待见的一张，因为它正对着房门，只要一开房门就是人来人往的走廊，没什么私密性，窗外漆黑一片，时间大概是半夜，他估摸自己被送到医院，抢救完了以后又过了一整个白天加半个晚上，直到现在才正常苏醒。
　　视线慢慢转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年轻男人。

　　男人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披着那件曾经一路为他取暖的棉大衣，大衣昨晚被蹭得很脏，还划破好几处，在他膝盖上放着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应该还装着那只塞满现金的旅行袋，而沙白的两只手此时正紧紧抱着背包，背包袋子还缠在手腕上。

　　这是加了一层保险，这是怕有人趁他睡着了把包拿走吧？
　　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赚到这么多钱！

　　关暮禅忍不住生出这般恶念，他向来对自己都不怎么宽容，对别人就更加苛刻，他认为人性的贪欲是与生俱来，面前摆着厚厚地两百沓钞票，哪个人不会动心？更何况是个身无分文的穷汉呢。
　　看似一路上对这笔酬金表现的无动于衷。然而，仔细想想，那么艰难的徒步四个小时，还背着70多公斤的大男人，这种情况都没扔下包，无动于衷显然是刻意伪装的吧？
　　把他送进医院，就能把这笔钱抱回家。
　　实际上这笔钱现在已经属于他了。
　　关暮禅答应过，也没准备食言。
　　他关暮禅一条命还不值这两百万吗？至于答应的另一半酬金，也是出于策略上的安排。那会他担心这人会见财起意，直接杀了他拿钱走人，所以才对他说回去以后还有另一半酬金，这样一来，就算有那样的心思也会为了另一半酬金而打消念头，安安全全把他送回去。
　　等阿青来了交给他处理吧，在车里就让沙白借电话打给了远在北半球的阿青，他已经买最早的飞机赶回来，后面的事他不想管了，这个人大约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关暮禅看着沙白有些苍白憔悴的脸颊，心里琢磨了一番之后的安排。
　　还得让他签个相关约束协议，对，想拿到另一半钱，必须要签协议，至于协议内容阿青会准备好，他可不想以后白养一个不劳而获的祖宗，救命之恩固然非常重要，但是如果有人在你的后半生总是拿这个来提醒你，那就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了。
　　总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阿青会让这个人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他会在那份协议里约束今后可能会发生的不可控因素，他就是干这个的。
　　关暮禅觉得自己这样做没错，他是按照资本市场默认的规则做事而已，价值等量交换，主动权永远要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人性是贪婪的，且没有底限，原来不贪的人，不代表他不想，那是因为没机会贪。
　　就比如常九梅那个婆娘，每次惹出烂事就会理直气壮赖上关暮禅，究其原因，还是当年陈董事救过关虎一命，陈董事的“救命之恩”时常被常九梅挂在嘴边，就差在他的公司立个牌位，让大家伙进出都拜拜。
　　他一想起常九梅心里就气得不打一处，这次要不是跑到朔县给她处理高利贷的破事，也不会出这趟车祸，也就没有沙白这个穷小子的发挥余地，“救命之恩”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思前想后，关暮禅决定就按照做生意的思路处理这件天大的“救命之恩”，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清醒冷静明智理性的商业精英，没有被一时的感情冲动影响，导致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决定下了之后，他努力忽略掉心里隐隐升起地不安和愧疚，他认为这些软弱的情绪会影响他成为一个绝对大佬的心态，他不能给外界露出丝毫软肋......

　　关暮禅眼皮愈来愈沉，渐渐闭合，这一次不是昏迷，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眠，身体在受到严重创伤之后，大脑会以长时间的睡眠来修整受损的细胞。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还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梦里竟然还出现了小时候的沙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那么笃定梦里出现的那个孩子就是救他那小子，虽然他根本没有见过小时候的沙白，那就是一种下意识的感觉。
　　梦里的小沙白大概只有五六岁，黑黑瘦瘦地，赤脚，脚丫子也很黑，穿着一件大人的旧T恤，过长的T恤一直盖到他的膝盖，光着的小腿和胳膊上上有好几道暗色疤痕，他撑着一艘细细窄窄地扁舟在水面上滑行，小孩子撑船的技术不错，小舟平稳地从一排排密集的船屋旁穿过......
　　然后，他停在一间最靠里面的破棚屋边上，这间棚屋比他经过的所有船屋都破，看起来年代久远，又没有妥善维修，窗户都是用纸糊的，风吹在窗扇上，破了的窗纸被吹的“簌簌”响，房子里传来女人咳嗽的声音......

　　关暮禅在梦里一会儿是旁观者的视角，一会儿又像是小沙白自己的视角，恍恍惚惚中他竟然还能想到小沙白生活的环境好像不大像在国内，周围那些破烂的船屋不中不西，有一些像西南那边的建筑风格，但又不全像，因为有些船屋的门上挂着充满异域风情色彩绚烂的织毯。
　　船屋实际上就是用旧木板和铁皮建在一艘大些的船板上的棚屋，随时能在河面上移动位置，
　　这里给关暮禅的感觉更像是某个落后的发展中国家的贫民窟，在国内绝对找不到这样的环境。

　　醒来以后，盯着宽敞的病房有些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房门开着一道门缝，有人站在门外的走廊上说话，传进来断断续续的的说话声。
　　“......该做的检查也都做了，我建议还是等病人苏醒后，转到大医院做全面治疗会更加保险。”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谢谢赵院长，你看关先生什么时候能醒，这都睡了两天两夜了。”
　　阿青他终于赶回来了。
　　“病人的体征都正常，没有出现不良反应，你放心，这种睡眠对病人有好处，说明他的身体内部正在修复......”

　　关暮禅转头看看四周，阿青给他调了单间病房，房间里除了病床，窗户下面还有一张三人沙发，条件显然比之前的四人间好了不少，那个穷小子傻乎乎地，没有直接要特护病房，非得把他和一群打呼噜的老头挤在一间病房，没见过世面，不舍得花钱，包里不是有二百万现金么，先借用几万又能怎样？难道还担心他过后不认账？
　　正独自腹诽，房间门推开，一个长腿帅哥走进来。
　　这哥们儿有着一头栗色的自来圈，发型略长，长流海都别到耳后，脸部轮廓有明显的欧洲人混血基因，正是关暮禅从小玩到大的死党阿青，中文名叫李青秋，五岁时父母离婚，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个意大利人，两人都挺有钱，都是爱玩的人，不想要他这个小拖油瓶，于是给他存了一笔信托基金，直接打包回中国的姥姥家寄养。
　　阿青的姥姥家正和关家是邻居，都住在郊外某高档别墅区，他姥姥也是个爱玩的老太太，经常和老伙伴们组团全国各地旅游，哪有时间照顾小阿青，姥姥只要一出去玩，就把小阿青送到关家寄养，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阿青都是在关家吃住，和那时也是小崽子一个的暮禅兄成为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两个人的友谊一直维持到现在，阿青很早就把国籍改回中国，他是学法律的，在国内注册了律师事务所，也是关家的常年法律顾问。

　　见到病人已经苏醒，阿青那好看的眉眼挑了挑。
　　“嗨！阿暮，你可终于醒了，再睡下去我都要怀疑你会睡到地老天荒了。”阿青的中文很标准，带了京腔的儿化音，但是用词就不一定很合时宜，他边说边审视关暮禅的脸色，“看起来你恢复的很不错，医生说你要是再晚送来半小时，可能就没那么容易抢救过来。”
　　刚送到急诊室时，关暮禅的生命体征已经很微弱，阿青没敢说这句，怕吓着好友，至少现在他已经抢救回来，正在一步步恢复健康，那些令人心有余悸的后怕就忘记好了，说着按了呼叫铃，通知医生过来再检查一下。

　　“‘地老天荒’不是这么用的，”关暮禅难得心情不错，感觉像重生一样，还有心情调侃阿青，“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我建议你去中文考级，那样也许能逼着你好好学习中文。”
　　“天哪，我可不去参加中文考级，”阿青夸张地打了一个手势，“我听说一个德国哥们儿考中文五级，考题差点把他逼疯了，中文是世界上最难学习的语言好嘛！不要让我做一个中文考级的攻坚者，那样是不人道的。”

　　没一会儿，医生和护士进来好几个，一圈检查之后，医生也说他身体素质好手术也做得很成功，目前指标一切正常，明天可以转院。医生走后，阿青把病床升起一半，让关暮禅半靠着，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关暮禅抱着水杯喝了几口，四下扫视一圈，正待开口要问问那个傻小子去哪了，这时房门被敲响，关暮禅转而盯着房门，连他都没察觉，眼神里透着的些许期待。
　　阿青奇怪的看了一眼关暮禅，说道：“请进！”
　　进来的是阿青的小助理，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叫廖文文，两只手拎满袋子，一袋是饭店打包的盒饭，还有一袋水果和各种零食，她进来以后就看见两个帅的一塌糊涂的大帅哥正用专注地眼神盯着她。
　　小姑娘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受到过这般隆重的待遇，顿时呆在当地动都不敢动，脸羞得通红，小声嘟囔道：“老、老板，东西买回来了，是不是现在就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