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白》野韭

28、第 28 章

　　小雪下半夜渐渐飘成鹅毛大雪，今冬第一场大雪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落下，把这个原本斑驳的世界包裹了一层银装，上午十点，一辆黑色大越野直接开上永春街口马路牙子上面两棵树之间的空地。
　　从驾驶位下来一个宽肩窄腰的大高个，是关氏集团的掌舵人关暮禅，今天他穿得略微低调，没戴那些花里胡哨的领带饰品什么的，就披一件威尔士暗格纹羊绒大衣，副驾的门里迈出一只穿着军勾的脚，直接踩在地上的积雪，沙白习惯性先扫了眼四周。
　　这片是老城区，危改的旧厂房挤在一片老胡同旧巷子里，停车的位置是条单行道，路很窄，将将能过一辆车。关上车门，快走几步追上前面大高个，关暮禅左手腕露出半截老沉香佛珠，他今早上出门时给沙白看这窜东西，佛珠是他爸收藏的，也没跟他说哪来得，他猜是爷爷留下的，因为他爸很少带这窜佛珠，要不是这次收拾库房把几十年的陈年旧底子都翻了遍，他差点都忘了自家还有这么个东西。
　　关暮禅在这片老胡同里穿街过巷七拐八绕，就在沙白绕晕前，他停在一处老院门前。
　　门是民国晚清那个年代的物件，兴许还要更早，两片老厚的屋宇式大门沁出陈年釉色，一边嵌着一片兽面铜门环，门上方雕功精细的龙凤雀替，夹着下面葫芦浮雕上四颗门簪，两侧抱鼓须弥座的门枕石顶端，稳着两尊石狮子，显示这套宅子早先的原主人是个达官显贵的大户人家，还是个武将。

　　沙白想起昨晚姓关说得话，他爷爷关耀文年轻时正赶上清末改朝换代那会儿，从一个要啥没啥的街头混混硬给自己闯荡出一条阳关大道，在民国政府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这套宅子兴许就是关家的旧宅，他说今天来找个老人。
　　关耀文当年进过帮派，收过保护费，也跑商船，后来在京城当过几年政府军需处的处长，官职不算小，油水也大，接触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从日记本中记录的那段来看，他年轻时跑商船曾经救下过一个叫翠生的男人，后来他去哪了却并没有言明，日记中有限的几句话却隐隐透着些许不寻常。
　　关暮禅望着那两扇大门发了会儿呆，随即上台阶，轻轻叩了两下门环，没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看见关暮禅也不多言，把门打开半扇，执了个合手礼，让他们进去。
　　沙白跟在后面跨过门槛，转头瞧了瞧站在大门边的男孩，他穿一身洗的灰白的和尚棉袍，顶着个赤脑门，两只耳朵微微发红，不言不语关上门带他们进院，关暮禅在后面给沙白比了比嘴巴，摇摇头，沙白恍然大悟，这孩子是个哑巴，可惜了！
　　院子是个三进四合院，一进院布置的像个佛堂，也像庙，正中庭屋门大开，里面立着不知哪尊佛像，台阶上一个大香炉，但没香客也没和尚，大概哑巴就是这里唯一的和尚，小和尚带着他们一直穿过一进院、二进院，在三进院的正屋门前停下，轻轻叩了叩门扉，里面响起老人的声音：“进来吧！”
　　小和尚开门让进关暮禅和沙白二人，屋里光线不亮，一道道竹窗帘的光影折射在对面墙上一副写着【静心】二字的书法横幅，靠东墙的木塌上盘膝坐着的老和尚望向他俩，“暮禅来了。”
　　“带个朋友过来看看。”关暮禅撩起大衣摆，也上木塌盘腿坐在对面，“顺便跟您打听点事。”
　　沙白就站在靠门口的位置没动。小和尚上了两杯新沏的茶，茶是今年的黄山毛尖，青绿的嫩芽在热气氤氲中缓缓绽开，关暮禅端起杯抿了一口，“好茶！”他抬头，“余伯，我记得我爸跟我说过，我这名字是您起得，我爸不信佛，您给说说这其中的缘由吗？”
　　暮禅，这名字以前他没细想过，这几天却琢磨出点味儿来。
　　余伯看面相看不出实际年龄，大概常年吃斋念佛无欲无求的缘故，脸上没什么皱纹，他转而看向沙白，看着看着就露出一个淡得无所觉的笑容，“你爸不信佛，但你爷爷信佛，这名字其实是你爷爷留给你的，我不过传个话而已。”
　　关暮禅又问：“我爷爷，您还记得他......有什么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他不知该怎么起这个话头。
　　“你想问什么？”余伯笑了，“你爷爷晚年到处游玩，连家都不着，满打满算我在你爷爷身边就待了三年，那会儿我还小，有什么不寻常的也看不懂呀。”
　　关暮禅只好换个角度问，“那您认识我爷爷的朋友么？就早年跟他跑过商船的那些人。”
　　余伯说：“你都知道你爷爷活成个老妖精，他捡着我的时候都八十多岁了，和他同年代打拼的那些人有几个能活到那岁数，更何况他们那个时候是啥年代，正是最乱的时候。”
　　“东西呢？”关暮禅不死心，刨根问底，“我爷爷留下的东西您还有收着的吗？”
　　余伯皱起眉头想了想，“不都给你爸和你二叔了么，他留下的除了这套宅子值点钱，其他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当年你爷爷走得时候留下过话，宅子给我，几副字画给你二叔，其他的给你爸，你爸条件比我们俩个强，吃点亏，怎么，你今天过来是想再找补点回去？”
　　得，这是什么也问不着了！

　　从旧宅出来，关暮禅上车以后跟沙白解释：“你可能也听出来了，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爷爷活到120岁，不知他什么原因一直都不结婚，两个儿子都不是亲生的，我爸和二叔，都是收养的，按说长寿基因也有遗传，因为没有血缘关系，我爸和二叔都去的早，这个余伯是我爷爷晚年收的徒弟，这套宅子也不是我爷爷说留给他的遗产，其实我爷爷当年去世前什么遗言也没留下，但余伯一直住着这套院子，就理所应当占下了，为这我爸和二叔心里都不大舒服，不是为了钱，就是个念想。”
　　沙白明白，“念想”这东西衡量不出实际价值，就如他自小戴着的佛牌，跟他经历了十几年风风雨雨，陪着他走南闯北，哪天要真没了，他肯定不习惯。

　　出了旧城区，不过十分钟车程就像换了一个世界，路两边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车子往关氏集团开，关暮禅电话响了，是印潭，潭兮私募的老板，关暮禅戴上蓝牙耳机按了接通，“印总，不好意思哈，这几天有点忙得邪乎，忘了给你回个电话了。”
　　“关总事多是好事呀，说明您生意兴隆呐，”印潭没一点架子，跟他开了几句玩笑便进入正题，“那笔资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签字落卯，你要是不急我就把这笔钱安排别的项目了，年底要钱的地方还挺多。”
　　这是明里暗里催他赶紧定下来，“按说该我去找你的，”关暮禅眯起眼思量一番，“确实有些要紧事要处理，那什么，容我再考虑两天，两天内一准给你回话。”
　　挂了印潭的电话，关暮禅一脚油门到了公司，正赶上午饭时间，电梯里都是进进出出去餐厅吃饭的员工，沙白跟在关暮禅身后又被观赏了一遍，上了顶楼办公室，关暮禅心事多，不想到外面乱哄哄的地方吃饭，吩咐秘书给他和沙白定了两份餐送上来。
　　俩人正吃着沙白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沙白接起，“我是明凰。”
　　“......哦。”沙白答应一声。
　　那边可能没反应过来沙白这么个态度是什么意思，冷场了足有一两秒场他才干巴巴地接着说，“那个，打电话是想谢谢你。”他指的是昨天选角沙白对他的评价才导致袁导决定再让他试一次镜，沙白的做法在娱乐圈这种地方不多见，也足够让明凰收起支愣起来的利刺先服个软。
　　沙白说：“没什么，我实话实说。”
　　好吧，人家沙白根本不稀罕明凰的“服软”。
　　明凰本来还想把上次重拍的事说开了，一看这样他也没法接下去，电话挂了，他经纪人在旁边急着问，“怎么说了两句就挂了，好容易有个借口缓和你们之间的矛盾，你看看你......”
　　“行啦行啦，我和沙白之间的矛盾都是因为谁造成的，”明凰烦躁地一把推开经纪人，去卫生间洗脸敷面膜，一边敷一边数落，“是，重拍是我要求的，那也是因为睢真动作不到位，我怕影响整体效果，导演不也同意重拍么，反倒都怨到我身上，”他从卫生间出来，趿拉个白兔子毛绒拖鞋歪在沙发上，拍着脸上的面膜白了经纪人一眼。
　　“那份申明你们发得时候跟我商量了么？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想得，就算那会儿发了申明又能代表什么，急三赶四连夜发，恨不得赶紧跟沙白撇清关系，拉着我一块垫背，现在公司着急了，让我把话圆再回去，那圆得回去么我！”

　　“是明凰？”关暮禅低头吃饭，问挂了电话的沙白。
　　“嗯。”沙白点点头。
　　关暮禅把吃了一半的盘子推开，擦了擦嘴，起身冲了杯咖啡，“他是该谢谢你，不是你那几句话袁导就把角色给余歌华了。”他看沙白对此好像淡淡地，也不在乎什么感谢。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在调整大纲，会写得慢点，多包涵哈，谢谢留言的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