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白》野韭

26、第 26 章

　　明凰上场前经纪人一直给他小声鼓劲，“你别紧张，上面坐着的除了沙白还有七位呢，不可能都听他的，我跟张副导和编剧聊过，他们对你很看好，主要是你的长相更贴合他们对主角的要求，你的颜值是这四个里面最高，你要自信自信懂吗，别被还没发生的结果打败。”
　　明凰没看经纪人，只是低头紧张地思索接下来的场景怎么演以及默咏成段台词，一上场人就进入角色，明凰大概是受了今天沙白身份转换的刺激，打戏时真是很拼命，身上的那股狠劲让他的表演看起来更鲜活，这是余歌华打戏里没有的感觉。
　　他对码头戏的尾部处理也和余歌华很不一样。
　　当被打得不能动后，詹过颜出场，手下去喝止住混混们。
　　明凰这时却趁工头不备爬起来死命抱住他的腿，上去张嘴就咬，这一段他和工头的扮演者事先对过戏，所以并不是真咬，但是工头要表现出真得咬狠了，然后使劲甩腿，拼命想把人从腿上撕下来，最后人被几个混混又踢又打，明凰反而咬得更狠，工头惨叫连连，最后明凰终于被几人合力拽下来时，工头大声惨叫，夏风竟然用嘴嘶下工头腿上的一块肉，他面无表情地嚼着那块肉，森然嗜血的眼神令人不由得胆寒。
　　当他把视线望向詹过颜时，眼神里所要表达的东西很复杂，既有对他出手相助地感激，也有对詹过颜这种生活在上流社会高等人的愤恨、嫉妒、自卑，随后他低下头悄悄将嘴里的东西吐到地上，抬头再看詹过颜，嘴角裂开一个纯澈又讨好地笑容。

　　袁导允许这次试镜演员可以稍微修改剧情的细节处理，不需一板一眼硬套剧本，这样也便于考验演员对人物性格的把握。
　　这场戏明凰的处理也没问题，但是袁导过后评价说他演得过于满，情绪太满留给观众的想象空间就少了，如果没有余歌华的对比，这段表演明凰的分数应该不低。
　　另外两个演员的资历比起余歌华和明凰就更浅，表演也是中规中矩，并没有出现袁导最初找他二人时设想的“出现一个表演上令人惊喜的新人”的预期。

　　四段表演结束，让演员先暂时到休息室休息，时间虽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但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不耐烦，主创们每人面前一份御宫的夜宵，边吃边讨论角色的事情。御宫是这座城市里做粤菜出了名的贵，今天这顿关总请客，连四位候选演员和他们的团队成员都有份。
　　讨论选角的时候，袁导和沐天阳对余歌华很看好，张副导和编剧却对明凰的颜值更加肯定，而左冷和叶宣两个直接被忽视了，看来今天这两个完美地扮演了打酱油的角色。
　　一时意见不统一，关总吃完一份虾饺，用餐巾纸轻拭了嘴角，转头问隔了个沐天阳的沙白，“你觉得呢，更看好哪一个？或者说给他们的表演细节提点意见。”
　　沙白彼时正埋头于一笼叉烧包，他以前没吃过这种食物，刚才一上口就觉得叉烧包实在太好吃了，况且御宫的叉烧包无论是馅料还是外皮，又岂会和一般店里的一样，馅料里不仅猪肉做得叉烧味道上佳，还加进去整粒大虾，咬一口既有甜咸混合的叉烧味，还有大虾的鲜香，一个小笼屉三只，他面前已经空了三个小笼屉。
　　听到关总的问话，百忙中把头抬起，嘴里还大口嚼着，待他努力把食物咽下去，再喝了口水后，才开口回道：“如果让我选，我会选明凰。”
　　沙白的回答大出所有人的预料，在坐的几位已经知道沙白和明凰之间的矛盾，他就算顺水推舟说余歌华，人们也不会生出“这人在公报私仇”的想法，毕竟有袁导前面做过的评价垫底呢。
　　“为什么？”沐天阳不干了，“你缺心眼啊！”
　　沙白沉吟片刻，说道：“我不懂表演，如果就生活经验来评判余歌华和明凰那两段打戏结尾处理，余歌华的处理的确很细致，更像精心修饰过得一块蛋糕，美则美亦，也能留给观众回味，但不符合一个生活在底层阶层贫民孤儿的行为。”
　　他这样一说，众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住。
　　唯有关暮禅在其意料之中，他站起来边随意转着圈消食边听沙白讲诉，顺便活动坐僵了的腿脚。
　　沙白说道：“夏风从小就备受欺辱，所以养成了一种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性格，他在遭遇这种单方面被打得时候，不会因为一个上等人阻止了几个混混而放弃抵抗，因为一旦那个上等人离开后，那些混混只会对他变本加厉。
　　在他的思维里，如果面前有随时可能要他命的人，他时刻都不会放松戒备，而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尽一切可能先摧毁对手主力的战斗力，以降低自己的生存危险，甚至为此杀人也在所不惜。那样出身的孩子，他所有思考只为活着，尽一切可能活着，其他的事情在生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而明凰那段戏的处理恰好表现出一个从小在贫民区长大的孤儿的心理状态。”

　　沙白的声音不高，也没有带上任何情绪，声音里还带着点加班后的疲惫，却让在坐的每个人都听得心有所动，因为他的观点很新颖，却也切中要害。
　　似乎他说得有点道理哈！众人心想。
　　“而且你们不要忘了，夏风那会刚满十六岁，他自小就没和正常社会打过交道，对待外界的一切反应都来自于自己的生活经历，所以，”他停顿了一下，小笼屉里最后一个叉烧包被沐天阳给夹走，沙白恋恋不舍把视线从空了的笼屉收回，“他也不可能在第一次见到詹过颜那样的人物就能展现出自己完美的形象，明凰表现出的自卑和努力想展现自己的良善才是对得。而且，余歌华那声嘶喊也不现实，在生命攸关的档口，任何没有意义的动作都是多余的。”
　　“什么叫没有意义？”沐天阳若有所思地问道。
　　沙白说：“我说得没有意义，就是指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的行为，如果他有时间喊叫，也许用那个时间跑出包围圈也够了。”
　　编剧说道：“我明白沙助的意思了，一个自小在底层社会长大的青年，价值观甚至还没有完全确立，更何况他没有接受过正规学校教育，没有完整的社交体系和概念，明凰那样的处理反而更加贴合形成夏风性格的生长环境。”
　　袁导似有所感地点点头，“不完美的表现却恰恰是他那个年龄段该表现出来的状态。”然后摸着略有些谢顶的脑袋发愁，“这他娘的还挺难下决定呢，各有所长，要是两个人合而为一就好了。”
　　众人心说：那不是废话吗。

　　沙白没管他们的讨论，低头只管说完自己的想法，一边说一边把靠近沐天阳仅剩的一笼粉蒸排骨往自己这边扒拉，别人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关暮禅却看了个真切，忍着憋笑把自己没动过的蛤蜊海鲜粥推给他，这个动作需要越过沐天阳才能办到，沐天阳原本也没打算吃那笼排骨，怕晚上吃多了长脂肪，他就眼睁睁看着那笼排骨被沙白挪呀挪地挪走了，然后接着又是碗海鲜粥从自己面前滑过。
　　好吧，我什么没看见，我就是个道具。
　　沐天阳朝天翻了个白眼，想让自己静静。
　　然而，一碗粥从关暮禅跟前换到沙白面前，又不是变魔术，看见这一幕的人大有人在，第一个看见的是和袁导小声说话的张副导，他不经意间抬头看到这一幕，直接就惊诧地忘了接下去自己要说什么了，“那什么，咱说到哪了？”
　　袁导莫名转过头看了一眼，顿时也惊吓地瞪大眼睛，比平时骂演员的时候还大了半圈。
　　然后，两人悄悄对了对眼神，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这暮小插曲过去后，也到了夜宵尾声，选角的结果也因为加入了沙白的意见，原本很坚定的袁导和沐总也有些犹豫，最后决定再让余歌华和明凰加演一场，通知明凰准备后天再加演一场试镜的时候，明凰明显愣了一下，可能他早就把自己划拉出去了，猛不丁听到这个结果忽然就反应不过来。
　　试镜的第一场戏是由导演组定的，加演这场就由演员自己定，剧本里任选一段。
　　叶宣和左冷就直接通知落选《长帆》男主。

　　关暮禅要先走，几个做实业的损友约他出去聚聚，顺便谈笔生意。
　　这种应酬在关暮禅事业上升期是避免不了的，他出发的时候已经九点半，到地方也得十点，所以说，十点在繁华的大都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沙白便丢给了沐天阳，今天他要去沐天阳家睡觉。
　　沐天阳跟袁导打了声招呼，带着跟了他一天的小尾巴走了，上车的时候看见叶宣和他经纪人从楼里也出来准备离开，叶宣情绪明显有些低落，他经纪人边走边安慰他，叶宣好像还拿纸巾在擦眼泪。
　　情绪来得还挺快，说难过眼泪就跟着下来，明明不是已经预想到结果了吗，为什么还这么难过呢？
　　叶宣抬头看见沙白从车窗里看他，立马又裂开嘴角笑了，跟沙白远远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