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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婚约 ...

  •   现在回想起来,三个多月前偶然撞见的那一幕,仍然令她作呕。

      彼时正值阳夏酷暑,烈日炙烤,蒸的人无端心烦意燥。

      她把屋里的使女都遣了出去,一人午歇醒来,本想到窗台边透口气,未想人刚在后窗下立定,忽瞥见远处竹影一动,疏枝间飘过一截鹅黄的纱带。

      待她定睛再看,竹枝已合拢成围,只余满眼灰扑扑的绿意。

      她住的院子后,是一片翠竹林,竹林深处又有两小间竹舍,那是从前她哥哥姜芸读书的地方。

      家里的下人议论说芸哥殇的过于早,对人世的留恋必定重,加之有些神/神/鬼/鬼的事情闹出,人们心头的忌惮更重,以致那两间竹舍乃至那片竹林渐渐的无人打理,更没人敢靠近。

      所以,烈阳如火,连老树都恹恹蜷缩着枝叶,她去那里干什么?

      姜令阮心生疑窦,驱使她避开人悄悄出了后院,往竹林深处一探究竟。

      小心扒在后窗上,伴随着异声撞进眼中的,是不堪入目的男女,白清川的脸深陷进一片雪色里,热汗如洒,在竹板上汇成一小片晶亮的水渍……

      姜令阮转身就扶住一株细竹吐了起来,只是天热厌食,胃里空空,呕出的只有一口酸水而已。

      她不动声色回了自己的院子,此后也多次暗中注意竹林那边的动静,却再未瞧见风吹草动,且身边使女跟的紧,她也没再找着机会往竹林去再探一探。

      可不管怎样,那两人背着人偷腥这事已十拿九稳,虽说那女人状似痛苦的呜咽教人有些存疑,可从两人交缠如打了死结的丑态来看,她也不像是被逼迫的。

      这两个人,一个是爹爹扶作正室的夫人,一个是爹爹最为信赖的帮手,爹爹信任他们,而他们却如此糟蹋爹爹。

      既然天意让她撞见这事,她势必要替爹爹出口气,想办法整治这两个烂人。

      不过她向来不喜欢做糊涂事,当糊涂人,在整治这两人之前,她必须得弄明白,那日在竹舍里,两人腰间薄衣遮挡,她未窥见的地方,他们究竟还做了哪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她还小,也不曾嫁人,似懂非懂所以只能从图册中寻找答案。

      姜令阮手按在桌上堆的几本书上,这是一套才子佳人传奇,里头夹带的那本稍薄稍小的风/月画册,便是她此行唯一想要的东西。

      心中满意,把小册子装进书袋缝的暗口袋里,又把其余几本书装了做掩护,姜令阮提了书要走。

      掌柜娘子啜一口茶,冷不防在后说了一句,“情意合同,俱生悦心,这男女之事呀,虽说让人销魂神往,不过非是要等到洞房花烛时候滋味才最妙呢。”

      “小姑娘,你说是不是呢?”

      姜令阮滞下脚步,这掌柜娘子,定把她当成是那些忍耐不住春/心,要与情郎未婚苟且,一尝禁果的轻浮之辈了。

      因而卖给她册子的同时,却不吝提点,把她往善道上引。

      这掌柜娘子,她喜欢,因而就问了掌柜娘子一句,“照你这么说,这是一桩乐事。”

      “那为何要呼喊哭叫呢?”她慢慢道出自己的疑惑。

      掌柜娘子先是一怔,随即惊道:“小姑娘是撞见什么事了?”

      姜令阮头戴帷帽,一套说辞信手拈来又把自己被掌柜娘子误会徒惹的污名洗的干净,廖廖几句,让掌柜娘子恍然大悟。

      “嗐,那哪是哭叫,那分明是浪……你那丫鬟享受着呢,怎么能是受了欺负呢?”

      “小姑娘你现在自然不懂,等你往后亲身经历了,你就会明白的。”

      听到这里,姜令阮仅存的一分希冀也破灭无踪,一颗心又沉又冷又厌恶,不等掌柜娘子说完,就道了句“多谢”,提着书头也不回离开了书肆。

      心中不豫,她上车让家丁驱车往前,漫无目的游走在街道上,借此消一消只能自己隐藏不能为人道的火气。

      马车经过街边的一间铺子时,被刚巧从店中走出的少女迎面拦下,姜令阮瞧见立在她车驾前面覆薄纱的两道倩影,一蜜合一雪青,面上更显不耐,寒着一张俏脸下了车。

      蜜合裙装的少女下颌微抬,提着一把略尖细的嗓音搭话,“听说你近来身子不适,几次想登门看你都不得见,今日可巧在这里碰面,如何?可是好了?”

      姜令阮敷衍的“嗯”了一声,不愿接话,只在心里暗骂,“冤家路窄,真是晦气!”

      眼前的少女,正是姜令阮未婚夫婿乐晏的嫡妹乐胥,而另一位,则是乐晏表妹,名唤吴文君。

      说起来,姜令阮与乐胥两人将来是姑嫂,又年纪相当,本该能玩到一处才是。

      可事实却大相径庭,乐胥作为世家嫡幼女,而姜令阮又是姜老爷独女,两人同是被娇宠着长大,各自都带着不让人的骄恣,以致交往中谁也不肯软言迁就,故而两个姑娘争端频频,教人无奈。

      乐胥因前些时的一桩事,难得自觉几分理亏,对这个未来的小嫂嫂便存了些嘴硬的殷勤。

      只是话中依旧难免自诩高人一等的较量和说教,“你一个女子,又与我兄长成婚在即,本该少出来抛头露面才是,你倒好,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不说,连面纱都不曾戴,你出门有什么事吗?”

      姜令阮不想耍猴戏一样引人侧目,因此不和乐胥争辩,只是翻了她一眼,小声骂了句:“蠢货!”

      不再睬她,抬脚就走。

      乐胥原地怔了片刻,几步追上,拦住姜令阮去路,悻悻然问,“你刚刚嘴里嘟囔的什么?别以为我听不见!”

      她不明白,这个商贾之女怎么敢这样对她的?

      分明她才是世家望族嫡出的小姐,礼仪修养高过她姜令阮岂止百倍,又将成为她的小姑,她怎么敢不对她热脸相贴、恭恭敬敬的?

      乐胥含怒瞪向姜令阮。

      姜令阮眼一抬,“你要怎样?”

      “没正经话说你就闭嘴让开,你闲得慌我还有事呢,别在我跟前碍手碍脚的。”

      “你……!”

      乐胥口齿不及姜令阮,争辩中总讨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把自己气到呼吸急促。

      身后的吴文君见状忙上前拉住乐胥,小声道:“阿胥,别生气”

      她又面向姜令阮时,更显得胆怯和小心翼翼,“姜小姐,阿胥她只是想……想把表哥……”

      “兄长的贺礼和书信,你究竟要还是不要了?”乐胥皱着一张脸气汹汹插话。

      书信贺礼?

      她自然是要的,倘若她当真不再接受乐绥之心意的话,那便是向乐家挑明了态度,他们姜家决意与乐家退婚了。

      于姜令阮而言,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与乐家退婚,她也不可能让自己在两家的婚事中受任何丁点委屈的。她是爹爹捧在手心中长大,爹爹生养之恩山高海深,十五年来尚不曾对她有过半句重话,那些未给她肉身未供过她衣食的外人,又哪里有资格作践她呢?

      她若嫁人,不期待夫家人似她爹爹一样视她如宝,却也不是到别人家与人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去的。

      这便是她这段时日烦郁闹心的缘由之一,说来还真有些话长。

      她的未婚夫婿乐晏,字绥之。本出自大晋三大世家之一的乐正氏。

      微生氏、公子氏、乐正氏是大晋三大豪族世家,对大晋始皇帝有拥立之功,因而权盛势大,一同把持朝局两百年之多。

      直到近百年前大晋出了两个真正的人皇,明帝和睿帝天纵英明,雷霆手段打压三大姓,与世家相抗衡,士族由此踏上衰落之路。

      而睿帝更是不知因何缘故,与乐正氏大动干戈,曾血洗乐正氏,灭了乐正氏一族千人,鲜血染红了乐正氏壮阔府邸连绵盘亘了一整条街的金都朱紫街街道。

      乐氏正是曾经乐正氏族中的一支,因内部龃龉从本族中分离出来,改为乐姓,从金都迁到了锦州。

      因乐正氏的灭族之祸,乐氏一度受到牵连,从前与之来往的世家官员闻风纷纷和乐家划清了界限,只有卢陵吴氏,本是个小门阀,树小不招风,不怕被殃及,愿意与乐氏结亲,便是如今乐晏、乐胥的祖母吴老夫人。

      乐氏在风浪下谨小慎微了许多年,直到明、睿二帝的时代一去不返,如今的天子是个荒淫享乐的主儿,谁能逗他开怀他就与谁亲近。

      这于乐氏来说,无疑是个复兴家族、重回金都的绝佳时机。只是毕竟离京日久,想重新融入就少不得处处打点,乐家却是贵而不富,少不得撇下门第之见联姻商贾,以为家族获得财力支撑。

      恰巧爹爹只她一个女郎,在富人云集的锦州又是赫赫有名的茶商,门店一二十间,家财巨万,两家算是一拍即合。乐氏需要他们姜家的财富,她和爹爹看中乐氏的清正家风和乐晏的无暇品性。

      本是互利互惠,再契合不过的一桩姻缘,唯一的不和谐之处就出在乐晏祖母乐家那个老巫婆身上。

      吴老夫人自诩出身世家,对姜家一直瞧不上眼,也不喜欢她这个未来孙媳的性情,对两家婚约始终抱有不满。

      在她心里,唯一配得上给她当孙媳的人就是她自己的亲侄孙女吴文君。吴文君自幼丧母,生父又是个风流成性的,无暇顾及这个女儿。

      吴老夫人气愤侄孙女在家无人管顾的凄凉,亲自接到身边教养,这一养就是十多年,可以说,吴文君自小就是和乐晏、乐胥同吃同住一同长大的。

      吴文君也不亏是吴老夫人亲手调理,对吴老夫人言听计从从不忤逆,使得老巫婆对她更是怜惜满意。

      如今吴文君大了,由吴老夫人张罗婚事,她自然把眼光放到自己的孙儿身上,竭力促成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即便孙儿已经有婚约在身。

      老巫婆曾不止一次明里暗里贬低她,好让她觉得自己配乐晏便是折辱了乐晏,老巫婆再借此提出要让乐晏娶吴文君作平妻,满以为她会因心生惭愧而妥协答应。

      对此,她早就表明了态度:“不可能,吴姑娘想做郎君的妻子,只有一个办法,姜家和乐家解除婚约。”

      老巫婆拐杖杵在地上嘣嘣响:“君儿自幼丧母,性子柔弱可欺,放到别人家,一旦所遇非人,老身怎能安心?”

      “老身所求不过她一辈子有个倚靠,你们就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了吗?”

      “有啊。”她觉得有些讽刺,老巫婆自己都不当人,却担心侄孙女所托非人,怪可笑的。

      “吴姑娘若是能让郎君倾心,让郎君为她破例,不论妾室还是养在外面,我都容得下的。”

      看在乐晏的脸面上,她说话已经够隐忍克制了。

      乐氏脱胎于乐正氏,乐正氏又曾是前朝的礼乐官,家族最讲规矩体统。乐氏虽已从乐正氏分离出来,可那套礼仪规章却完整承袭了过来。

      礼法教条多如牛毛,尤其是乐晏这样的未来家主,更得做家族表率,坚守一夫一妻。

      老巫婆已经扒着心口喘起气来,乐晏一边安抚祖母一边表述着自己的坚持,“孙儿已结婚盟,愿守此一人,之死靡它。”

      “至于表妹,我会照顾,直至她觅得如意良人。”

      吴文君只躲在一边落泪,声音怯怯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自此不欢而散后,娶平妻这个问题搁置了许久不曾再提。

      直到月余前的中秋佳节,乐晏母亲周夫人难得病好了一些,作为亲家往来,邀她和柳姨到乐府赏菊品茗。

      席间玩乐,少不得又要和乐胥凑到一处,恰逢那日乐胥来了红潮,隔一时就要离席,她便有些抱怨,“生为女子真是遭罪,你入月多久换一次月布?”

      这一问,却让她哑口无言。

      她将满十五,知道“葵水”二字,却未体验过乐胥口中的遭罪是一种什么感觉。

      天葵未至,她怎答得出这个问题?

      乐胥见她闭口不语,先有些疑惑,接着若有所悟,大惊小怪地问,“你不会还没来过吧?”

      她依旧没有接话。

      乐胥古怪地看着她,拔高了音量,“你这么大了,当真没来过?”

      然后,老巫婆就知道了这件事,拄着拐绷紧一张老树皮似的脸冲她们嚎:“造孽哟,我孙儿娶回来干什么用?”

      “这样还容不下君儿,岂不是成心要让我孙儿无后?”

      柳姨出身市井,本就粗俗泼辣,一点就燃,当即在乐家大吵起来,两家一时闹得相当难看。

      回去后说与爹爹听,就连爹爹那样温和的脾性,也不期然动了真怒。

      而乐晏入秋就已随父进京,不在府中,周夫人受制于老巫婆,自顾不及,这场矛盾竟无人来调和,两家自此冷了下来。

      不日后她的生辰,爹爹也未下帖到乐府相邀,乐晏提早备好教人送来的贺礼,也被爹爹退了回去。

      爹爹自然已经动了退亲的念头,她也不惧退亲,即便与乐氏两散,因种种心思想要求娶她的人也多如过江之鲫。

      不过仔细想来即便乐氏的老太婆惹人生厌,家族孝义为先的观念里乐晏也很难把她放在第一位去考虑,却依旧是她和爹爹斟酌多遍后最为合适的人选了。

      换一个人,说不定这样那样的烦扰只会更多,人比之乐晏,却如云泥。

      说到底,她要嫁的是乐晏,又不是老太婆,在乐晏不曾摇摆偏颇,倒向他祖母的前提下,她着实有必要因老太婆的挤兑先弃他离去吗?

      所以,她愿意等乐晏回来,给乐氏一次机会,估摸到时老太婆为了侄孙女要放大招的,无非就是倚老卖老用孝道压人,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把戏?

      至于到时姜家和乐家的婚约还做不做数,那就全看乐晏的处置让不让她满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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