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免色水生

17、圆寸

　　刚一睁眼，谢忱就被这眼前的一幕惊了个趔趄。

　　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孩子，跪坐在积灰几尺的水泥地上，眼底的恐惧被一览无余。

　　若不是刚刚那明显女性声线，谢忱委实分不清面前这个孩子的性别。

　　这么说不是自然不是骂她。清秀的五官和小鹿似的眼睛此时眼里满是惊恐。毛茸茸的短发紧贴着头皮，两只大耳朵好像随时可以灵巧地动动。

　　一个小女孩被剪成圆寸头也是让人不敢恭维。

　　中年男人睁开眼，见到女孩，“嘶”了一声，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所有人都睁开了眼，但都驻足不前。

　　直到有人打破了寂静。

　　周慎微微蹲下身，声音大的出奇：“你是谁啊？”

　　谢忱扶额，看来是指不上这小子了。

　　女孩只是惊恐茫然地望着四周，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那个，你还好吧？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啊？”谢忱走过去，友好地伸出一只手。

　　女孩舔了下干燥的嘴唇，默不作声地抓着谢忱的手站起来。

　　站起来后， 谢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灯倏地灭了。

　　“啊——啊——啊……”

　　谢忱感到握着自己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又传来一阵阵的尖叫。

　　“你……”

　　“啊……啊……”尖叫声逐渐微弱下去，谢忱身前的人影晃动了一下，就要倒下去。

　　“怎么回事？灯怎么坏了？”郑灸反复拍打着开关，急躁地向黑暗处喊：“孟知钟，你那边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

　　郑灸逐渐感到了不对劲：“孟知钟？孟知钟？”

　　依旧没有应答。

　　谢忱扶着女孩小心翼翼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啪嗒”一声，灯又亮了。

　　郑灸也不顾瞳孔的酸胀难耐，转头看向身后。

　　空荡的走廊里哪还有孟知钟的身影。

　　不仅如此，连赵印之、何旭详，还有那三位厨师师傅都不见了。

　　“谢……”谢忱头也不抬道：“她的身下应该有个感应开关什么的，控制灯的亮熄，”

　　郑灸眉头紧锁，转头想与中年男人问些什么，孟知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了。

　　“还有这个，郑医生，建议您不要把这里建成员工通道了。”

　　孟知华倚在一大桶泛着不明味道的不明液体旁，阻止着周慎把手指伸进里面。

　　郑灸可顾不得圆寸女孩和那桶液体了，找到消失的那几位才是重点。

　　“那我留在这儿看这个小姑娘吧，也方便你们回来找到路。”中年男人自告奋勇地走到女孩身边。

　　“也行。”郑灸叮嘱了男人几句就带着这群人向深处走去。

　　走了几步，郑灸开始发觉不对了：这条通道随长，但只有一个方向，没有什么转弯的位置，但他们几个走了这一路，安全出口的标识都看到了，也没能看到那几位。

　　郑灸不免有些慌张了，今天的这些篓子虽说不是他捅出来的，但与他或多或少也有些关系。

　　他有点急躁地挠了挠头，转身回去找还守着女孩的中年男子。

　　“等等。”谢忱叫住了他。

　　“我们要不先出去看看，没准他们已经出去了呢？”

　　郑灸想了想，斩钉截铁道：“不行。”

　　孟知华懒洋洋地倚在墙壁上，睨着郑灸：“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把自己想干的做了。说废话只会浪费唾液。”

　　郑灸低着头不应声，径直转身，向光明的深处走去。谢忱见此，也只得跟上去，周慎打着哈欠跟在他身后，孟知华慢悠悠死落在最末。

　　谢忱埋怨着郑灸走得太快，一边催促着落在后面的孟知华。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孟知华的脸色在冷锐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希望只是这明晃晃的白炽灯惹的祸。

　　谢忱随郑灸走了一会儿，直到看见中年男人在和那位圆寸少女交谈着些什么。

　　郑灸有些气馁了，望着明晃晃的白炽灯发呆，心里一阵埋怨自己。

　　谢忱倒没那么紧张，毕竟在整件事里他是个局外人。哦，对了，这件事指的是那位圆寸小孩张芷萤的事。

　　中年男子跟她打了半天手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这小孩用手指在地上写字，才让他勉强听懂了事件的前因后果。

　　“你们想听吗？”他煞有其事地伸出食指：“其实……”

　　“不想。”郑灸烦躁地回应，却忽的发现这是两道声音。

　　孟知华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手指反复揉按着太阳穴，足跟一下一下地踢着墙壁。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尴尬地笑着想缓解气氛，缓缓坐下：“那个……”

　　“确实，现在不是听故事的时候，先去看看食堂的门有没有被打开吧。”谢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单手拎起“垃圾桶”里的塑料袋：“还有，这个物质……”

　　谢忱打开塑料袋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笑着抬头：“怎么好像换了东西呢？”

　　中年男人茫然地对上谢忱的目光，无意中地向身下看去：“……！这是……”

　　在他即将坐下的位置，已由略带灰尘的水泥地变成湿黑粘稠的一坨液体。

　　“什么玩意！”男人有点惊慌地闪开一步。

　　“就真是普通的墨鱼而已。”周慎蹲下，仔细地打量着那坨物体：“被你踩了一脚，如今也不像墨鱼了。”

　　男人问的自然不是这里，他只是抬头看着谢忱将那个被称作垃圾桶的化液缸从原有的位置推开，留下一道只属于它的痕迹。

　　“师傅，刚刚在守着她的时候，是不是停了一段时间电？”“是啊？难道是那时候？”

　　“嗯。”谢忱用脚轻轻按了按墙壁上那块带着裂纹的墙壁，随即向郑灸的方向走去：“最好向我这里靠拢一下。”

　　随着张芷莹的站起，周围又归于黑暗。中年男人向谢忱身边靠了靠。

　　吱呀一声，众人身下的水泥石地缓缓移动起来。

　　“这是个机关？”

　　“可以这么说。”

　　等到周围重回沉寂，谢忱摸索着墙壁试图寻找开关时，光明倏地照在了每个人身上。

　　“你要是再来晚点，我们这里就吃上了。”孟知钟望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自嗨锅出神。

　　“你还在这儿吃呢？你哥都呕心抽肠的要去世了。”郑灸见几人都在这里，半开玩笑地踹了坐在地上的孟知钟一脚。

　　孟知华面无表情地就地坐下，擅自打开自嗨锅，抽走孟知钟手里的筷子夹了一口。

　　“哥！还没熟呢！吃坏肚子了又找不到厕所！”

　　郑灸：……

　　众人又在热气升腾的小屋里补充了体力。

　　“不过，这个员工通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装置啊？”中年男人看着几人都闭口不谈此时，忍不住发问。

　　“我们先回去吧，待的时间这么久了，家里人应该会担心。”郑灸站起身，轻轻瞥了他一眼。

　　“也是。”年纪较大一点的男人站起来：“今天我女儿回来，得早点回去。”

　　“ 也是，那我们先从员工通道走吧。”何旭详点头，按着墙壁的裂缝，等待水泥石地的平移。

　　“那这个小女孩怎么办？放在你们这里？还是……报警？”中年男人为难地看着张芷莹。

　　刚刚独处的不过十几分钟，他就被女孩用早已生茧的手指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一笔一划写下的人生所触动。若是放到郑灸那里，他还真不放心。

　　“放在我们这里，这位小孩看着面熟，说不定是研究所里逃出来的呢。”郑灸的话瞬间让他心凉了半截。他转头看向女孩，似在征求她的意见。

　　不知是郑灸的表达能力有限，还是张芷莹理解能力出了偏差，女孩圆溜溜的眼睛向四周张望着，不知究竟是否是默认了郑灸的言语。

　　在员工通道出口告别了几位厨师，郑灸拉着女孩，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们应该知道，研究所还有北区吧？”

　　“知道个屁。就连研究所居然还有女病人都是刚刚知道的。”何旭详手里提着垃圾：“不过，我们回去，食堂的门怎么办？”

　　郑灸将手在兜里来来回回地摸着，一脸不虞：“我给值班的护士打个电话，希望她没翘班。”

　　“郑医生这威严半年多了也没树起来。”孟知华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

　　郑灸没回应，这次几人失踪的事若是被外人知道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现在盯着研究所的目光太多，难免对研究所内造成影响。况且失踪的还是孟知华的弟弟——孟知钟本人。

　　这次原因也多半是他自己引起的。

　　所以，骂的大声一点也没关系。

　　跟值班护士通完电话，郑灸坐在干净的餐桌上剪着指甲，顺便瞥一眼吱呀呀转动的时针。

　　时间早过了九点。

　　这时候，他才能抽出一点时间看这位似乎没熬过夜，现在昏昏欲睡的十五岁少女。

　　张芷莹半眯着眸子，低着脑袋，一下一下地向地面点着头又费劲地抬起。

　　说是十五岁，在郑灸看来她顶多十三岁。她却又瘦又小，不到一米六的身高，仿佛在那个幽深的员工通道度过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