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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回首山河已是秋(上) ...

  •   高阳公主,不,应该说是高阳郡主受封以后,很快便就由顺宁王府搬回了宫中。

      对于朝中上下来说,这不过是一件小事,然而,众人所看的不仅仅是皇上的反应,更是陆家和谢家的反应,虽说当年陆夫人的死知道内情的人不多,但从后来的是非纠葛中还是多少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如今这皇上的做法,不喾于将陆家和谢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踏。

      众人本以为陆昌明和谢老将军应当是会表露出些许不虞姿态,然而他们却只看到了一片沉默。自然,皇帝或许也觉得自己这一番举动太过火了,总归是朝中重臣,随后便就借着诸多说法给予了陆谢两家不少赏赐。陆昌明更是年纪轻轻便就官至吏部侍郎,一旦吏部的老尚书退了后,想来这吏部尚书之位便就是这位年轻的陆大人了。

      这般尊崇和显贵,着实是令人艳羡。

      不过,陆昌明和谢老将军对此,却很是沉默,恭恭敬敬地领了赏,安安静静地在府中待着,除却上衙处理事务,便就极少与人闲叙。

      这般沉默行事,久而久之的,也就让人将注视他们的目光挪开了。那些私下讨论的事儿便就慢慢地隐匿了。

      毕竟陆家不仅仅是清贵,他们身后也还是有一位育有皇子的淑妃娘娘。无论淑妃娘娘是否受宠,皇上子嗣不多,这未来的储君之位,谁也说不准,自然便就是说闲话,也不过是私下里稍作谈论,并不敢大肆喧哗。

      然而陆家姐弟两人,却并不如旁人所认为的那般姐弟情深。或许在淑妃只是陆静娴的时候,姐弟情谊笃深,但是当她进宫成为淑妃娘娘后,姐弟之间,仅仅剩下一片疏远。

      其实,两人之间的冷淡,是在陆家老太傅并老夫人过世之后。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昌明都没有去见陆静娴,便就是陆静娴让人递了消息,想要请陆昌明入宫一叙,却都未曾得到回应。

      及至后来,陆静娴再三以身体抱恙为由请陆昌明入宫探望,或许终究是姐弟的情分,也或许是某些隐匿的大逆不道的想法,陆昌明最后进宫见了见自己的姐姐,如今的淑妃娘娘。

      陆昌明走入后殿,他沉默地看向上首处坐着的陆静娴,这时候的陆静娴早就褪去了过往的青涩与明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艳丽与娇媚,只是眼中的疲惫,令她看起来仿若有一种荼蘼花事了的衰败感。

      陆静娴看着入殿的弟弟,她疲倦不堪的眉眼间染上一抹笑意,眼底闪过些许灵动,她张了张口,道:“阿弟,你......”

      “臣陆昌明,见过淑妃娘娘。”陆昌明并未亲昵地上前,而是在殿中,躬身一礼,恭敬地行礼道。

      这一句生疏的称呼声打断了陆静娴的话,也让陆静娴整个人都呆滞了下来。

      她看着陆昌明微微低垂着头,半晌没有开口说话,好一会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微微发红,将喉咙间的哽咽压下,她小声道:“阿弟。何必如此生疏?”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不经意的祈求,似乎是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话语。自那一次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再也不曾见过了。

      陆昌明抬眸看去,对上陆静娴的双眼,他的眼底如死水一般沉寂,看不见丝毫的情绪,微微垂眸,刻板地回道:“礼不可废。”

      ‘礼不可废’,这么一句话仿佛是触到了陆静娴的痛楚,她身子微微瘫软,靠着椅子,低声道:“你我姐弟,这礼,不必......”

      她看着不为所动的陆昌明,接下来的话,怎么都吐不出口,她仿佛是看到了祖父和祖母来见她最后一次的时候,也是这般恭敬有礼,她想他们应是怨她的吧,若不是她,祖父和祖母便就不会......

      陆静娴眼角的泪水滑落,带着哭音道:“我知道,是我不好,当初若不是我任性,也不至于让祖父为难,最后......还有安衍那事儿......”

      陆昌明听到这话,他嗤笑一声,随后开口道:“娘娘,这怎么能怪你?也是臣的错,祖父和祖母的死,臣也是罪责难逃,咱们,谁又能怨谁?况且,安衍,那是我儿子,我作为他的父亲,护不住他,又怎么指望您呢?”

      他们都有罪。

      陆静娴尽力收敛混乱的思绪,她看着陆昌明,颤抖着道:“我知道,我的错,无可挽回,罪不可赦。只是如今......”

      她伸手轻轻拂去眼角的泪水,一字一句地道:“阿弟,事到如今,我无路可退,我也不能退。”

      “我还有恪儿,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都死了,化为一滩白骨了,可是他还放不下!他放不下便就放不下吧,男女情事我不管,但是他不能立那个女人的女儿为皇太女。”

      陆昌明听到这话,眉头紧紧拧起,他眼底闪过一抹震动,沉声道:“皇上他要立高阳为皇太女?”

      “是。”陆静娴闭了闭眼,而后睁开眼,眼中带着浓浓的怒火,“他要立那个贱人所生的女儿为皇太女!若不然,你以为那位成了一介庶人又如何回宫?这一切都是李世启的安排!”

      “他明明知道,知道......”陆静娴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高阳有病。”

      陆静娴这一句‘有病’,并不是在骂人,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这些年,你也知道的,你知道他对那位公主有多么宠爱,便就是嫂子被她害死,衍哥儿被逼得远走他乡,他都能包容过去。若是让她登上那个位置,我们当如何......”

      “够了!”陆昌明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之言,他失控地低吼了一声,而后深吸一口气,沉沉地道,“这话不要再说了。”

      谢燕婉的事,是他心底不可触碰的难以愈合的伤口,那块伤口只会溃烂腐朽下去,永不可能愈合。仇人,他知道是谁,可是却无能为力。他静静地看着陆静娴,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凉薄地道:“你说了这么多,甚至不惜激怒我,说吧,到底是要我做什么?”

      陆静娴微避开眼,须臾,她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要杀了他。”

      弑君。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出了口,落在陆昌明的耳中,他心头一震。

      这是他第三次听到这两个字了。
      陆昌明抬眸看向陆静娴,好一会儿,他轻轻地应了一句:“好。”

      对于陆昌明的同意,陆静娴似乎有些惊诧,她整个人都呆滞了一下,而后定定地看着陆静娴,脸上神情僵硬地道:“陆昌明,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我要杀了皇帝,我等不了了,我不能看着他立皇太女,然后将我们逼入绝境,也不能看着他毁了恪儿,你知道现在恪儿是有多么的惶惶不可终日,过去有衍哥儿守着恪儿,恪儿尚还能熬得下去,可是如今衍哥儿......恪儿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怎么能、怎能这般狠心......”

      陆昌明眼中始终是一片漠然,他看着陆静娴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一般地嘀嘀咕咕,无声地笑了笑,幽幽地道:“可是,这些年,你也从来不曾管过明恪,你不是任他自生自灭吗?你也知道过去是安衍护着人,可明恪的娘亲是你......事到如今,你同我说你是为了明恪......”

      陆静娴听到这话,她微垂眸子,遮掩住眼底的起伏,面上泪水滑落,无奈地道:“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明恪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那是我的骨肉,我又怎么忍心......但是,我若不这样,现下明恪早就是一抷黄土了。”

      “我想着,好好熬过去,熬过去便就好了。他膝下儿女不多,熬到最后,明恪总能出头的。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是我天真了。”

      陆昌明并未多言,他的心神略微恍惚,对于陆静娴的话,他心底浮起一丝心疼,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畅快,对于陆静娴的苦难,因着姐弟之情,他自然是有一份怜悯在的,可是他们姐弟之间,隔着那一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隔着数条血亲的性命。

      这么些年,他又怎么可能心无芥蒂?

      只是,这一次,陆静娴的弑君,对他来说,也是他心中多年以来的想法。
      他入宫来,便就是师兄传信来说契机将至。

      就是陆静娴不曾开口提出这一句提议,早晚有一日,他们也是要动手的。
      便就是遗臭万年又如何!

      皇帝早就疯了,在元贵妃死的那一日开始,他就疯了。
      祖父和祖母的逝去,谢燕婉的死,安衍的远走,最后定格在了陆静娴满是泪痕的面容上。

      “你不必说了。”陆静娴愣了一下,看向陆昌明,只见陆昌明平静地道:“我都知道。”
      “弑君而已。”

      陆静娴似乎想不到对方会如此平淡地应了下来,她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询问的。毕竟忠君爱国,这是每个臣子该有的想法,陆昌明再是大逆不道,也不至于会转瞬之间就应承下来。她甚至想着最后是不是应当‘动之以情’让陆昌明同意。

      现下陆昌明这般顺畅地答应了,对陆静娴来说,仿若是梦一般,有些难以置信。

      “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既然今日你同我提了这事儿,想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宫中你负责,宫外,我会打点好一切。”

      这些年来,陆家看着花团锦簇,可是每一步却都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就是万劫不复。

      “时间。你打算要在什么时候动手?”

      陆静娴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流过泪的眼眸清亮得吓人,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笑颜如花。

      “新的一年,钟声响起,是丧钟,也是新皇登基的宣告。”

      陆昌明闻言,他站起来,微微躬身,不再多言,沉默地离开。

      陆静娴看着陆昌明转身离开的身影,她轻轻地道了一句:“阿弟,谢谢你。”

      陆昌明脚下步伐略微停顿,他没有转身,只是沉沉地道:“陆静娴,你知不知道,当年祖父是被他鸩杀的。”

      听到陆昌明的话,陆静娴浑身一颤,她没有开口。

      只是这一句沉默,便就给出了答案。陆昌明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的笑,他大步往外走去。

      原来,陆静娴从来都是知道的,然而这么多年,却不曾说过,甚至同那一位凶手日日相处,这后宫果真是吃人的,将人的那颗柔软的心吞噬得干干净净。

      “明哥儿,对不起。”幽幽的哭泣声在殿内响起。

      陆昌明浑身疲倦地回到陆府的时候,便就看到谢燕云从长廊的另一头走来,眉宇间是难以掩饰的疲乏之色,他沉默少许,想到府中两个孩子都病了。

      那时,师兄说的‘先生个娃娃’,他想了想,觉得如此确实也是一个法子......再后来,他同谢燕云有了这一对双生子......

      他上前一步,开口问道:“小云,两个孩子怎样了?”

      谢燕云听到陆昌明的询问,她一脸平静地应道:“今日好了不少,别担心,他们就是气温骤冷着凉了,没什么大碍,估摸着再过两三日便就会大好了。”

      她想了想,接着道:“对了,安衍什么时候回来?今年,他会回来吗?”

      听着这话,陆昌明良久没有回话,他同谢燕云往厢房走去,开口道:“上京如今不是很安宁,不回来也好,边境再危险,那也是明面上看得到的,回来了,暗地里的算计更是防不胜防。”

      谢燕云微微拧眉,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安衍没回来,那我就让人去准备些东西,送去边境。”

      她忽而又停下脚步,小声道:“这些年,他从未回来,你......要不要给他寄一份家书?”

      陆昌明微微一愣,不知道这一句话激起了他什么想法。他定定地出神,脑海中最后的记忆便就是那孩子苍白的面容,以及那双与婉婉极为相似的双眼,眼里充斥着自责和愧疚。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不知道那孩子长成什么模样了。自从他的母亲过世之后,他就将安衍送去了西境,从此之后,再不曾见过了。

      上一次边境来了消息,说是安衍病重垂危,京中闹腾了一通,太医院院首带着人去了西境......想着那一封触目惊心的军报,他心头仿若压着一块巨石,闷闷的。

      谢燕云没有听到陆昌明的回答,她便就自顾自地说道:“那年听说安衍受了重伤,也不知如今休养得如何了?西境战事频繁,安衍在那,总归是将士,再怎么小心,也是凶险......我、我让人再整理一些药材送去吧。”

      “你真的不寄一份家书去吗?”

      陆昌明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不了,家书寄出去,谁又知道会落在何处?”

      “我回头去荣府走走,荣家那小子同安衍在一处,安衍的情况,他们也会清楚。”

      谢燕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自家孩子的情况,还得问其他人才晓得,这都是个什么事。”

      陆昌明知道谢燕云担心陆安衍,他苦笑道:“再忍忍吧,很快就会结束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坚定,而后重复道:“很快会结束的。”

      谢燕云没有再多说什么,她转身出了门,似是打算开了库房再收拾一些东西给陆安衍送去。

      看着沉默离去的谢燕云,陆昌明的心头涌起一抹愧疚。
      到底是他对不住人的。

      只希望,这一切,能够如他们所愿的早日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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