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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半句别恨半心凉(下) ...

  •   京中的风风雨雨,西境暂且感受不到。

      杨大将军此时正坐在营帐中,看着桌上的军务折子,眉头越发紧皱,他忽然开口喊了一声:“刘副将。”

      门外一名男子走了进来,对着杨大将军抱拳一礼,开口道:“属下在,大将军有何吩咐?”

      杨大将军停下手中的笔,开口问道:“陆副将现在是在营中吗?还是外出巡防了?”

      “回大将军,今日本是陆副将巡防,只是一大早,荣小军医就来替陆副将告假,说是陆副将病了,今日暂且在营中休息。”刘副将拱手回道。

      “病了?”杨大将军心头一沉,仔细想了想,这些日子,陆安衍确实是更加安静了。
      陆安衍素来是一个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将领,平日里是怎么都闲不下来的。但是这些日子以来,陆安衍很是安静,在新一轮的战事之后并未再请命领兵出巡。

      杨将军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有多想,毕竟西境大小战事频繁,陆安衍也确实是够累的。因此未曾前去询问。

      这一日照着惯例去关外巡查,应当是陆安衍带人前去。杨将军本也以为如此,若不是看着这军务折子上有些许不大明白之事,想着人回来与否,随口问了一句,才得知今日陆安衍竟是病了。

      杨将军抿了抿唇,心头涌起一抹异样。前不久的遭遇战之后,有太多的战后事宜需要打理,故而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处理,着实是忙得昏天黑地的。

      也是许久未见陆安衍了。
      他放下手中的军务折子,起身出了营帐。

      到了陆安衍所在的军帐外,便就听得帐内传阿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以及低低的交谈声。

      杨将军在门口停了脚步,门外的士兵正要行礼,便见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出声。
      他在门口站着,只听得屋子里传来荣铭的怒骂声。

      “你小子,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好歹对自己的身体上心点!”荣铭气恼地道,“一身的陈年旧疾,不好好休养也就罢了,还逞强出战,瞅瞅,又是伤又是病,你这是血肉之躯,不是铜皮铁骨!”

      “重伤未愈,高热不退,你还想着去巡防,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陆安衍的声音有些虚,带着咳嗽之后的沙哑:“也还好了,我这不是在喝药嘛。”

      “这么多日,都还没好起来,一定是你医术不精。”
      陆安衍这打趣的话,仿佛一枚炮竹,将荣铭的脾气彻底炸了起来。
      “陆安衍!”荣铭气急道,“我医术不精?我要是医术不精,你现在就是一柸黄土了!”

      “就你现在这种情况,我师父来了,也没法给你调理好。我能让你今日起身,还有精神逞能,这已经是我天赋极佳,医术了得了!”

      “喂喂,等等,我不是说让你静养吗?你起来干嘛?我同你说的话,你是当耳旁风吗?”

      陆安衍带着些许无奈,他扯了扯嘴角,小声道:“关外那一带,都是我带队去巡防的,戚副将平日里不走那一条路,我怕他不熟悉,还是我去一趟,比较放心。”

      “祖宗,我的祖宗,你能不能先考虑一下自己!你现在不放心的应该是你自己,而不是那什么巡防!老戚也是领兵多年了,他没那么傻的......”

      荣铭的话还没说完,营帐的帘布便就让人掀开。
      一股冷风吹了进来,杨将军走了进来,一眼就看到身形单薄的陆安衍,面上带着一抹突兀的晕红,双唇却是毫无血色的惨淡,不必多想,便就知道是高热在身。

      杨将军心头一沉,一股自责与恼怒感涌了上来,怪他自己未曾注意到陆安衍的不对劲。先前那一场遭遇战,陆安衍是冲锋将士,怎么可能会毫发无损,因着军务繁忙,他便就失了关注。

      “荣铭说得对,安衍,你现在就应该好好休养。”杨将军想了想,温声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安排副帅去看看,你且听军医的话,在帐内好生歇着。”

      “将军......”

      “将军说得对,”荣铭听到杨将军的话,他迅速截断陆安衍未说出口的话,“将军的话可是军令,安衍,你是要听军令的。”

      陆安衍抿了抿唇,略显愧疚地道:“让将军担心了。”

      杨将军见着陆安衍这副模样,他心头闷闷的,只觉得难受,叹了口气,道:“安衍,凡事不要多想,身体最重要。对了,前些日子,你家中寄了些东西来,这些日子太过忙碌,我忘了同你说,现下我就让人给你带过来。”

      陆安衍闻言,不由得一怔,心头涌起一抹不真实的惊喜感,他不敢置信地道:“是、是我家中寄来的?”

      “是,是你家中寄来的,好大一包呢。”

      “那,可有家书?”陆安衍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此言一出,杨将军顿了一下,而后尴尬地笑了笑:“这我倒是没注意,回头我给你找找,你先休息,我让人给你找找。”

      言罢,他就逃也似的出了营帐。

      陆安衍的眼神微微暗淡,这话虽未说得明白,但是陆安衍却是清楚,不会有家书。

      他到底是在痴想什么?陆安衍勉强扯出一抹笑,他的脑中浮起一阵晕眩,令他几乎站不住,荣铭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让人坐了下来。

      “这都是什么时节,大家伙都忙得很,哪里记得什么家书。老头子们怕是在京中思虑甚多,不记得很正常的。你看,我家老头子也没给我寄过。你就别瞎想了,哦,对了,你不是说要给阿媛寄东西吗?”

      荣铭自豪地一笑,朗声道:“我给你寄出去了。”

      陆安衍乐了一下,不以为意地道:“寄出去了?你寄了什么出去?”

      他并不记得他有什么东西交代给荣铭的。

      “当然是某人亲手雕刻的,”荣铭神秘兮兮地道,“你说呢?”

      陆安衍脑子一蒙,他登时就想到了之前他亲手雕刻的木簪子,木簪粗糙得很,哪里是能送人的东西?这般想着,他面上的红晕越发浓郁,低低地道:“那我不是丢了吗?”

      “哪能丢了?那可是你亲手雕刻出来的心意,阿媛看到,肯定欢喜的。”

      “歪歪斜斜的,不成样子。阿媛看到......你这寄过去,像什么样......”陆安衍面上发热,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和荣铭解释。

      荣铭叹了一口气,扶着陆安衍上了榻,低声道:“你放心,阿媛人美心善,天天都念着你这位‘安衍哥哥’,你便就是寄一块石头回去,在阿媛心里,那也是块宝贝。还记得上次昶平之战后,我替你将那盏花灯寄回去吗?听说阿媛可宝贝了呢......行了,你也别琢磨这些了,药,你趁热喝,然后好好睡一觉。”

      他说的是那盏陆安衍死里逃生之后勉力扎成的河灯,当时昶平之战后,陆安衍本就是伤重未愈,然而心中却惦念着京中的小姑娘生辰,愣是撑着身子扎了一盏河灯,却因着体虚力乏,扎得歪歪斜斜的。

      陆安衍那时候本是打算不要了,托人去寻了旁的新鲜玩意,只是当时大战之后,哪儿能寻来什么新鲜玩意送小姑娘。荣铭便就自作主张地将那盏河灯并着些许寻来的小玩意送了回去。好在阿媛并未嫌弃,只是对于陆安衍的身体情况很是担心,还让人送来了不少补药,倒也算是解了点当时的缺药困局。

      自昶平之战后,大抵是双方都伤了元气,倒是消停了一段时日,但是仇怨却也越发深刻。等到缓过了那一阵,西境大大小小的战事就开始时不时地折腾起来,而身先士卒的陆安衍身上的伤也没个消停。

      荣铭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眼间的神色略微黯然,看着陆安衍眼下的青黛,不虞地道:“昨夜里又没睡好?”

      “睡了半宿,后半宿睡得不踏实而已。”

      “行了,你也别糊弄我了。是伤口疼得厉害,这才睡不着的吧。”荣铭将药碗递过去给陆安衍,絮絮叨叨地道,“寒意汹涌,你身子骨里的陈年旧伤都引了出来,前些日子,又受了伤,那身上没好的窟窿,够你受的了,哪里还能睡得着。什么睡得不踏实,这话,你用来骗骗他人也就罢了,瞒我做什么?”

      “呐,我给你调整了药方,这药里加重了安神的药量,你赶紧喝了,好歹能睡上一会儿,看你这眼下青黑的,倒像是我打了你两拳一样。”

      陆安衍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口中的苦涩之味油然而生,令他不由得拧紧了眉头:“你这是加重了安神的药量还是黄连的药量,怎的比之前的药苦了这么多?”

      荣铭接过药碗,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陆安衍:“这些药金贵着呢,我堂堂小侯爷给你亲手熬制的,你还嫌弃?嫌苦的话,你就别伤着,那就不用喝药。”

      话虽这般说,荣铭却还是心软地取了一颗小红枣塞给陆安衍,道:“行,吃颗红枣去去苦味。你先睡吧,回头有要事,我自会将你喊醒。”

      这红枣是他专门让人买的上品枣,便就是给陆安衍准备的。其他的补品不好倒腾,这红枣倒是买得容易些。这段日子,陆安衍伤得重,血气不足是必然的,吃点红枣,也算能补补气血。

      陆安衍咬着口中的红枣,丝丝缕缕的甜味冲淡了口中的苦涩,他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困意涌了上来,他点了点头,道:“嗯,我睡一会儿。”

      “睡吧,我守着。你放心,有事保准第一时间喊你,不会耽误了的。”

      “嗯。”

      看着陆安衍沉沉睡下,荣铭替陆安衍掩了掩被角,心头微沉,而后叹了一口气往营帐外走去。

      掀开帘子,就看到站在门外未曾离去的杨将军。荣铭眼中透出一抹讶异,他没想到本该离去的杨将军竟然会守在这营帐外。

      “将军。”荣铭拱手一礼。

      杨将军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安静的营帐,他颔首示意荣铭走上期来,低声问道:“安衍的情况怎样了?”

      荣铭摇了摇头,面上一片凝重:“他的情况,将军应是知道的。上一次昶平之战,他的命,真是从鬼门关里硬扯回来的。那之后,他也没好生休养过,况且,西境天寒地冻,也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这两年,敌人狼子野心,当年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段时日,如今却又是......”

      “入了秋后,天冷得快,他这些年的陈年旧疾就被诱了出来,伤上叠病,能够熬得下来,都是他本身内劲深厚,又还年轻,才硬撑过来的。”

      “现下给他用药,也是麻烦得紧。药用得狠,他身子吃不住,药用得轻了,康复就拖得久。拖得久了,这身子自然也就更虚了,精气神耗损得厉害,他夜夜都睡不安稳,偏生又倔强,怎么都不肯说。平日里,怕耽误事,更是什么不舒坦都堵在肚子里了。”

      杨将军听到这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与陆安衍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陆安衍的性子,看着软和,但却又犟得很。上一次这人好不容易救了回来,他就想着要不寻个借口,将人送回去,这西境风霜大,着实不是养伤的好地方。

      只是......杨将军想着那年寄出去的杳无音信的密函,心头的想法便就又歇了下来。
      陆府的人啊,倒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陆安衍是陆府嫡出的公子,怎的就不重视了?现下这又是年年寄来的些许贵重之物,可是却无半句问询。

      这究竟是何打算?
      想着陆安衍先前落寞的模样,杨将军的心中浮起一丝酸涩。

      “将军,陆家没有寄家书来,是吧?”荣铭这话虽说问的,但是平静的神情,却显出了他的想法。他知道,陆家不会寄家书来的。

      杨将军点了点头:“嗯,只是寄来了些许药材和补品,以及衣物。”

      荣铭沉默地站在杨将军的身边,半晌没有说话。

      杨将军毕竟是军务繁忙,他站了一会儿,叮嘱道:“荣铭,安衍这儿便就交给你了,若是有什么事,你便就着人来寻我,不必瞒着我。安衍他的性子便就是如此,你作为大夫,对他的伤势最为了解,具体什么情况,你不必替他瞒着,该用什么药,你同我说,若是军中寻不到,我自会让人去找。”

      “是,多谢杨将军。”

      杨将军面上神情一片黯然,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京中如今也是风云变幻,安衍这孩子,哎......

      营帐内的陆安衍并未睡实,他的脑中一片纷乱,过往的一切,成了一场场的噩梦,无论他如何挣脱,都是如影随形。

      离家数载,不知父亲和云姨如何了?

      当年走的时候,阿媛还小,这么多年书信往来中,总觉得阿媛似乎藏着许多心事,她一个失了父母的小姑娘,在旋涡一般的宫中,怕是过得并不容易。

      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回去?

      他想亲口与阿媛说一声对不起,当年走得匆忙,连道别都未曾做到。年年都送回去的礼物,也不知道阿媛喜不喜欢?当年荣铭寄回去的歪歪斜斜的河灯,不知会不会吓到她?还有今日送回去的木簪,那般粗糙,也不知她会不会不高兴?

      自然,还有那一位让他恨之入骨的......从未失去宠爱的肆意妄为的高阳......
      带着这纷乱的思绪,陆安衍昏昏沉沉地陷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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